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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誌好讀版:http://blog.yam.com/kk7783/article/16091639   「啊……好痛。」當我意識恢復的時候,已經跌坐在T字 路口中央,按著手臂上的擦傷,閉著一隻眼低聲喊痛。   我背對著的是一片偌大的魚塭,感覺頭頂正鮮血直流。   這條T字路口是著名的死亡巷,尚未鋪上瀝青的泥巴路, 既狹小又不方便大車通過,從反射鏡觀察對向來車也有看不見 的死角,所以經常發生事故。   我想我沒死算是我命大。   「你沒事吧?」一名短髮女孩彎腰問我,她穿著不知道哪 個年代才有的花紋薄衫,看起來十分俗氣。   我觀望四周,到處都是魚塭,除了身體上的疼痛讓我感到 相當真實以外,其餘週遭的一切讓我感到非常虛幻且陌生。      而那台破舊的紅色達克機車竟然消失了,不太符合邏輯, 但是我記得我是乘著它來到這裡的沒錯。   「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你。」女孩這樣說,可是她卻不 過問我所受的傷到底嚴不嚴重,神經實在有夠大條的。老實說 ,我見過這個女孩,而且無比熟悉,只是,時間點不同罷了。   如果事情真的如我所想的一樣,讓我誤打誤撞地出現在這 個地方,那麼我也許沒有必要去找尋回家的路,也不必像個走 失的小孩慌慌張張地跑到警察局報案。   心中臨時變卦的想法,只有一個。   消失,以及不曾消失的轉折。   或許我得到一個機會,能夠竄改一切。      ──      車庫內的粉塵味很重,我將厚重的鐵門開啟,好讓空氣能 夠產生一些對流。   可能是心血來潮的關係,我突然想趁著這個假日好好整理 車庫裡的雜物,凌亂的雜物之中,有一塊綠色帆布覆蓋住一樣 體積不算小的物體,大約是一個櫃子的大小,我將帆布上積了 多年的灰塵拍落,用力掀開,塵囂四起,弄得我灰頭土臉,還 吸進了不少髒空氣。   「啊?原來這台還在啊?」我訝然自語。   灰塵散去之後,我看見的是一台破爛的紅色小達克機車, 右側壞得很嚴重,兩個車燈也都全滅,不過神奇的是龍頭上面 還插著鑰匙,不知道還能不能發動。   我緩緩將它牽出車庫,牽到馬路上,打開從庭院延伸出來 的水龍頭,決定好好將它沖洗一番。水柱沖刷著機體,重複索 然無味的沖洗動作使我的腦袋呈現放空狀態,洗著洗著,彷彿 想到什麼似的,回憶卻開始在腦海中翻滾,好多曾經忘卻的、 被遺忘的畫面,如幻燈片般漸漸浮現。   印象中,這台紅色達克機車是二十年前買的,母親常常騎 著它載著六歲的我到處跑,那個時候這台機車的狀況似乎就已 經不是很好了,即使道路平直,騎起來震盪的程度十分劇烈, 儼然是因為避震器毀損的關係,卻也不拿去修理,而且右側的 車傷似乎是自從我對那台車有印象的時候就已經有了。   可能是曾經被什麼東西很用力地撞過。   小時候的我非常頑皮,行為舉止總是和別人不一樣,常常 反著坐在機車後座,任由我母親帶我到處遊逛,這種特異坐姿 可以看見車後的另一種視野,看著後方的景物不斷後退,有一 種難以言喻的回溯感,有時候我甚至還會頑皮的跟後面的機車 騎士揮手打招呼,或者故意與他們四目交接,好讓他們感到尷 尬,我很享受這種莫名的感覺。話說回來,反著坐其實很危險 ,幸運的是,在以前那種保守年代,我和母親可是從來都沒有 因為這樣而被警察攔阻過,不然可能會被開紅單吧。      我跟母親一直都很要好,撇開親子關係不談,我們反而比 較像是姊姊帶著弟弟,帶點莫逆之交的情感,那時候有點伊底 帕斯情結,真希望永遠都不要離開她。   想到這裡,我並沒有懦弱的留下不爭氣的淚水,反而是沉 笑著,露出有點灰暗的那種笑容,思考著到底是什麼造成今日 的結果,現實往往跟理想中的家庭有很大的反差,一切來得太 突然,等到自己徹底頓悟時,我人已經站在這邊了,彷彿滄海 桑田。   時間就是這樣的抽象體,即使沿著時代的舊軌漫茫地走, 也找不到崩棄已久的車站。   前一陣子我在整理家中的雜物時,翻到一箱泛黃的信封和 簿子,裡頭裝的都是母親以前的信件和日記,記錄著她年輕時 的所有回憶,這也是唯一沒有遭到人為祝融的回憶舊物。   因為這些年來,我藏得很好。   我將所有的信件全部閱覽過一次,似乎能夠貼近母親當年 的想法,以及婚後所受到的寂寞和孤獨,並且從中了解到了一 些過去的軌跡。   四十六封信中,有半數是母親的親暱好友寫給她的信,裡 頭除了有一封完全是空白的信讓我感到弔詭之外,剩下的信件 通通都是一名蔡姓醫師所寫的。   在那個民風純樸的年代,男女之間的交往非常封閉,信中 的言語也相當正經凜然,雖然沒有什麼太露骨的關鍵字,但是 從男人寫情書的一些小心機來觀察,我發現信中字裡行間的言 外之意其實顯得相當曖昧,只是要看當時女方有沒有發覺而已 。   基本上他們是有交往過。   母親是准許我看這些信的,我曾經詢問過她為什麼後來沒 有跟這位前景無限的醫生繼續交往,反而卻選擇了我爹,關於 這點她並沒有多說,只是笑笑。   我只能暗諷母親的傻氣,再笨的人也會選擇跟醫生交往, 幸福與否倒是其次,但是起碼生活穩定。   如果當時母親選擇的是這個高薪的醫生,或許日子會比現 在好過些,就算我這個兒子會因此消失也無所謂,至少她不會 被這無盡的宿命所牽連。   父親是個風流倜儻的傢伙,早期日子過得比較苦,做的都 是苦工,但是因為祖父去世後分完魚塭和家產,就瞬間變成了 富家大地主,生活環境便產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然而,得到財富後,他純善的心態卻也因此沉淪,有錢後 花天酒地,上賭館、玩女人、接應酬,當了一個不回家的男人 ,幾年後家財散盡,妻離子散,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不由分 說。   不勞而獲所需要的最大支出,總是代價。   若將其餘因素先放在一旁忽略不計,我想母親當時的兩種 選擇就在一線之間。   所謂的抉擇就是一種賭博不是嗎?未來的下一步會怎麼樣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不過我只能承認母親的賭運並不好,在這場人生大賭局中 ,每每在壓好看似最保險的籌碼之後,下場總是流局。      因為前代姻緣的不美滿,讓我的內心有強烈的欲望想要編 織一個前所未有的美好家庭,讓眾人稱羨,反駁上樑不正下樑 歪的恒定,有本事我就要來個歹竹出好筍。但是內心潛藏的自 卑感卻又有著另一個聲音在違抗著,或許我什麼都不做才是做 好的冷處理,一個人孤老終生也不錯。   有人說我有幾根毛長得很像父親,不知道指的是我的外貌 像他,還是我的性格也像他,如果是後者,那麼我真該檢討, 或者自我了斷。   會說出『男人外遇是正常不過』的這種傲世理論,天底下 只有他這個父親會毫無避諱的說出口,而且是對著兒子灌輸這 種教育,看我要聽或不聽而已。   我以後會變得怎樣?會因為某些隱藏濫情性格的遺傳而走 入他的後塵嗎?   我不知道。   或許銷聲匿跡,消失,便可以讓我免於世間的雜言紛擾。      我擦拭著紅色小達克,從塑膠殼的紋理可以判斷出刮痕的 新傷和舊傷,普通的小刮痕通常是摩擦到外物才會引起的,不 過右側凹痕卻誇張到讓我無法判定毀損的原因,但是可以確定 的是這台機車曾經受過重大撞擊。   腦海中想起一道疤痕,是刻畫在父親的左腕上,據說這是 在二十年前的一場車禍造成的,手腕韌帶斷掉,光是復健就花 了一段時間,上面還有很明顯的縫合痕跡。   有人說,身上擁有疤痕的男人更具有獨特的魅力,這實在 是沒什麼根據的說法,我並不覺得老爹會因為有了這道疤痕而 變得更帥氣或是更風流,不過老爹卻常常舉起左手展示,並且 拿這件事來說嘴,總愛提當年往事。   瞧,現在父親就坐在隔壁鄰居家泡茶聊天打嘴砲,宏亮的 嗓門就連我在倉庫內都聽得見,果不出其然,他又舉起左手講 起故事,滔滔不絕的,俗話說老兵不談當年往事,以下省略幾 千字。   雖然這個和平的小鎮不大,但是吃飽太閒喜歡泡茶聊天聽 人嘴砲的大人還不算少數。   話又說回來,記得有一次,他騎車載著我經過漁塭前的T 字路口時,可能是一時突然想到,他又開始提及這件事情,呼 籲我經過這條路口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他娓娓道出說當年自己就是在這裡發生車禍,因為被一台 從轉角竄出的違法聯結車撞個正著,飛個半天高,最後著地時 左手因為受到的衝擊太大,導致手腕韌帶斷掉。   另外他也是在這個時候認識母親的。   而母親的說法是,當時她剛好路過,看到一個青年騎車從 她面前經過,但是青年的機車車尾卻突然冒起火來,青年並沒 有注意到,於是她為了要告知青年這件事情,匆匆騎上自己的 車想要追上已經走遠的青年,沒想到卻剛好目擊了整場車禍的 經過。   我大腦中記憶的碎片開始拼湊,試圖組合出一個合理的劇 情,還有事發的先後順序,或許就是這場美麗的錯誤造成他們 的相遇吧。      然後有了今天。   我彷彿可以臆測出他們當時相遇的情境,是在傷痕與血淚 的患難中見真情,進而對彼此萌生炙熱的感情……之類的,希 望不是我想像力太豐富才好。   還有一個是在我小時候做過的夢,內容天馬行空,過程緊 張刺激,使我記憶猶新,想忘也忘不掉。   小時候我對那台紅色達克機車非常有興趣,常常央求母親 把它借我騎一下,但是身為一個正常的母親,當然說什麼都不 會讓一個小孩駕駛機車,畢竟我那時才六歲,她一定認為這只 不過是學齡前的小孩的童言童語罷了,不過我可是相當認真呢 。   或許因為這件事情的緣故,在我潛意識中產生了一股強大 的意念,想要卻得不到的慾望逐漸蔓延,於是就在某天夜裡, 我做了一個誇張不實的夢。   夢境中,我依舊是六歲的稚童身軀,趁著白天大人們都出 去工作的時候,我悄悄潛入了面向馬路的自家車庫,不知道從 哪裡幹來的車鑰匙竟然緊握在我的手中,只見我朝思暮想的紅 色達克機車如新一般的佇立在那,好似在呼叫著我:「來吧, 來騎我吧。」我還以為是自己幻聽。   我沒有任何猶豫,這機會實在難得,潛藏瘋狂性格的我當 然想要大鬧一番,二話不說便將紅色達克牽到車庫外,雖然只 是50cc的輕型機車,但是以我當時的年歲和力氣,我牽著它可 是相當地吃力。   好不容易牽到馬路上,筆直的道路直通前方一百五十公尺 的T字路口,銜接的是連一台車都不容易通過的泥濘小弄,一 面偌大的漁塭剛好向著在路口中央,是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存 在於那裡的,寬廣的可以看見整片藍天白雲,道路和魚塭之間 有個如矮叢般高度的泥土小堤,上面種植了幾棵樹,沒什麼防 範淹水的功用,純粹區隔而已。   我將鑰匙插入,發動,從未騎過機車的我可以說是毫無經 驗,右手一催起油門來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細幼的雙手只能緊 抓著把手不放,我連煞車都不知道在哪,任由機車沿途直線衝 刺,根本停不下來,最後面臨T字路口時,前方的泥土小堤正 好形成一個斜坡跳板,我便這樣連人帶車飛躍漁塭,時間彷彿 停留半空中很久,後車輪捲起的泥濘揮灑成一條美麗的拋物線 。   一道七彩的無形之門突然打開,柔化且協調的色調,像是 彩虹。   我並沒有掉進魚塭,反而是衝了進去,之後眼睛所見到的 畫面是一片空白。   感覺像是重組、分解、離散,然後再組合,促使腦袋產生 一段迷離感。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然後鬧鐘吵死人,我醒了,不知道後續。      那道無形之門是通往哪裡,我無從得知,這個夢簡直飄邈 不切實際,但是卻深深封印在我的心中多年。或許哪天我瘋狂 起來,真的隨便駕著一台破爛機車,就這麼不顧一切的衝向T 字路口的魚塭當場做起實驗也不奇怪。   不過,我想有極大的機率,我會泡在漁塭裡洗一場不算乾 淨的冷水澡,並且得到一台泡水的報廢車。   「你相信有一道七彩門,藏在無形的空間之中,並且可以 通往另一個世界嗎?」我曾經把這個問題告訴我的高中同學, 試圖求解。   「不知道,不過以科學的層面來解釋的話,你所說的比較 像是空間扭曲,扭曲變異的期間隨時都有可能產生蠱洞,但是 它極不穩定,而且出現的頻率通常都滿詭異的,難以捉摸。現 在很多報導和研究都有提到這個理論,只是科學家現在仍然無 法創造出一個蠱洞,或者是一個移轉的次元空間。」他講得很 清楚,而我卻聽得很模糊。   「蠱洞嗎……?」我自忖著,高中時代的我對這種時光科 學其實還算滿有興趣的。   放學的路上,我走在學校附近的一條廢棄舊軌,不斷在分 析這些時光悖論。   只是我這貧乏的腦袋左思右想,苦思了好一陣子,卻也想 不出什麼結論,久而久之便把這件事情給遺忘了。   然而這條舊軌,是我放學回家的必經道路,但是我卻從來 沒有親自走完過。   漫漫無盡的陳年軌道,終究它會通到哪裡呢?   誰知道。   於是我開始想像,自我模擬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如果我 躍身進入了魚塭上空的那扇不知存在與否的七彩門,會不會有 可能通道另一個平行宇宙空間、顛倒的異世界、亦或是瞬間移 動到達別的星球呢?   我沿著舊軌走著,到中途我就必須彎進另一條小巷通回到 家中,若有所思的我,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已經快到家了, 我從軌道上跳脫,不明瞭的事情依舊不明瞭。      沒有任何事情會因為廢棄的漁塭和斑駁的鐵軌而改變,必 須回歸現實。   沖洗完紅色達克,我將它擦拭乾淨,灰塵是沒了,但是傷 痕依舊存在。   也許拿去報廢是一個屬於它最好的歸宿吧,另外還可以換 點回收的錢貼補家用。   在這之前,我的好奇心突然大起,既然它已經放這麼多年 了,想必裡頭的黑油和汽油都已經揮發了吧,電瓶放久鐵定會 沒電,至少引擎也應該受潮損壞了才對,還能發動嗎?   我轉動鑰匙,壓緊右煞車並且按下發動鈕,試圖將它啟動 。   「……。」沒反應。   我又試了好幾次。   「………。」仍然沒反應。   哈哈,我一定是個笨蛋,今天它連發動的電力都沒有了, 一動也不動的僵在那邊。   我傻傻笑著,便把機車先擱著,到一旁點起長壽菸,雙手 敞開靠放在欄杆上,緩緩吐出氤氳的白色菸圈,望著蔚藍的天 空,只有幾朵白雲襯托,白霧般的菸氣正好與雲朵疊影。   正當我悠閒的吞雲吐霧,並且用唇型製造出各種不同形狀 的菸圈自娛時,遠遠聽到一群人朝著我這大聲叫喊著,聲音離 我越來越近,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名年輕人飛快的騎著機車從我身旁擦身而過,右手駕著 車,左手似乎還抓了一個女性的長肩包包,我還沒來得及會意 過來,便看到在附近泡茶的父親和大人們飛快的向著這裡跑來 。   好久看到他們跑這麼快了。   「丁政維……呼呼……快點幫忙抓賊!他搶了你姑姑的皮 包!」遠遠看到父親上氣不接的大喊著,叫我幫忙抓賊。   沒想到這個和平的小鎮竟然會發生搶案,真是二十年來前 所未見。   我拋下抽到一半的菸,感覺到腎上腺素突然爆發,不假思 索的衝了出去,但是這個動作只僅僅維持兩秒。我停下腳步, 才恍然發現一件事情,歹徒是騎著輕型機車以時速八十公里的 速度狂奔,雖然我平時有在練習長跑,但是要憑著雙腳追上一 台機車可不太容易。   這下事情麻煩了,在這個小鎮大家都習慣走路,別提機車 了,恐怕連方圓百里外都還找不到一輛腳踏車。   幾毫秒的短暫思考,隨便下了一個結論,就是以現在的劣 勢要追到歹徒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父親和其他人離我還有一段距離,個個跑得氣喘吁吁,眼 看歹徒朝著T字路口即將揚長而去,而我卻站在這裡苦無辦法 。   佇立在中間,兩難的情況之下,我竟然在奢望著一點奇蹟 。   此時,老舊的紅色達克機車自己發動了。   我驚訝十分,雙眼睜得老大,直盯盯看著那台自我發動的 紅色奇蹟,心想這怎麼可能?   但是現在可不是猶豫的時候。二話不說,我瞬間跳上達克 機車,奮力催下油門追了上去。   想不到薑還是老的辣,多年未騎的達克機車竟然如此有力 ,像是匍匐多年的蟬,在破土而出的瞬間仰天鳴叫。   我與歹徒展開追逐,憑我的駕駛能力,再加上我熟悉附近 地理的優勢看來,只需要用一點技巧就能追上他,甚至徒手將 他拖下車都不是問題。   只是這歹徒笨得可以,周圍這麼多巷弄可以任由他亂竄逃 逸,他卻選擇死命的向前衝刺,根本是篤定我追不上他。   顧不了那麼多,我決定將紅色達克發揮到最大極限,一口 氣催起油門,利用不斷回油的技巧,平起直追,只要能夠追到 歹徒,即使這台機車會因為過度操縱而宣告報廢也無所謂。   通往T字路口的道路漫長且寬闊,逐漸加速的我慢慢追上 歹徒的車尾,緊跟在他的右後側邊,我臨著強風,瞇著雙眼, 緩緩伸長左手,打算將他抓下車。   引擎隆隆作響,如同脫韁野馬般奔馳,我伸出的手與他相 差不到三公分的距離,可是,這個動作卻在狂奔的行進中持續 了五秒,平行僵持著,就差這麼一點點我就可以抓到他了。   正當我快要抓住他的衣緣時,已經快到達T字路口的轉折 點,怎知該死的歹徒突然往左一偏,來個絕地大甩尾,後輪在 地面上劃出一條灰黑,像是野獸猙獰般的痕跡,拖曳出長長的 一道。但是他終究技術太差,甩尾時因為重心不穩,使得他整 個人和車一同摔了出去,與地面做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噢,我想那一定很痛。   看著歹徒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我的任務也算達成了。   我準備減速,卻發現煞車完全失靈,以失速的狀態奔向T 字路口。能夠反應時間實在太短,危急時刻將自己拉倒的保身 技巧也不適用,無計可施。   來不及了,我乘著紅色達克一同衝上泥土小堤,接近四十 五度角的坡度再加上車子的瞬間加速度將我拋上天際,而車子 因為劇烈的衝撞而在半空中熄火,我的頭也硬生生撞到堤坡上 的樹幹,血滴在空中形成各種不同大小的圓,飄灑。   一瞬間,好多畫面在我腦海中閃過,許多失落的往事變得 異常鮮明,但是認真檢討起來,盡是一些不算愉快的記憶。   仔細回想起來,我的家庭不美滿、工作不不順遂、成績不 優秀、朋友沒很多、還被女朋友甩,似乎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 事情,內心種植著痛苦的紮根,無法拔起。   我會死嗎?我死了以後還會有人記得我嗎?會為我難過嗎 ?   那都無所謂了,畢竟我只是一場意外之下產生的錯誤而已 。   我釋懷的放開機車把手,閉上雙眼,彷彿電影慢動作的播 放,任由拋物線的軌道將我狠狠拋上天,意識逐漸模糊,依稀 感覺得到現場的情勢相當混亂,我隱約聽見大人們不斷在呼喊 著我的名字,而另一人群正叫囂著要把歹徒架住。   我能聽見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微弱,眼前的畫面開始翻白, 接著是一片黑。   ……呵呵,再見了,我丁政維,了無遺憾。   門,扭曲,再現,打開。   撕裂感,重組、分解、離散,然後再組合。       ──   等我意識再度清醒的時候,我見到了這個女孩。   女孩看起來只有十九、二十歲左右,跟我年紀差不多。   這裡是哪裡?好熟悉又好陌生的地緣。   「你頭上的傷到底嚴不嚴重啊?」唔,真是體貼的問候, 但是她好像也沒有要幫我包紮的意思。   「我想……等我真的『躺了』應該就不嚴重了。」我的腦 袋暈眩,連答話都不正經。   未開發的小鎮,遍佈漁塭,鄉土氣息,充滿泥濘的T字巷 口……   我想到了一個最爛的可能,而且是電影中才有的情節。   當時那道門開啟,我進入後,直接穿越,照理來說應該會 從門的另一個側出現,然後掉到魚塭裡。但是實際上,那道門 反而像是鏡子反射一樣,將我這個扭曲空間中的異物反向地丟 回T字路口的路面上。   不然我可能還是會掉到魚塭裡泡水,幸好。   「你好像不是這個小鎮的人。」   「嗯嗯……我想快要是了。」   「最近搬來的嗎?幾歲?住哪裡?為什麼你穿的衣服好像 有點……時髦?」   連珠炮似的問題讓我無法回應,我左手抵著頭部不斷流血 的傷口,忍痛地說,「等等再問……我想先止血。」   「啊啊,對喔對喔,我先帶你去看醫生。」神經還是一樣 大條。   我跟著女孩走,沿路上的街景熟悉,有些建築物還沒出現 ,泥巴路也還沒鋪成瀝青馬路。   沒有錯愕,沒有訝異,只是相當清楚的知道現在的處境。   現在,我杵在不曾接觸的過去,然後去推算未來。   她領我到達了一間小診所,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至少我 知道它不存在於將來。      「醫生,這裡有個傷患,一直流血,麻煩你幫他看一下。 」   在場排隊的病患看到我頭頂上冒的血,無一不露出緊張擔 心的表情,並且自動讓開優先讓我先掛急診,反而是她最鎮定 。   「趕快把他帶進來,好嚴重的傷,要趕緊止血包紮。」眼 前這個醫生要我坐下,然後請護士來幫我塗酒精上藥。   「蔡醫生,請問他這樣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蔡醫師?該不會是……   「應該不會,幸好只是皮肉傷,還不需要縫,但是有沒有 輕微腦震盪的現象,就要再觀察看看了。」蔡醫師這樣說。   蔡醫師一臉書生樣,雖然其貌不揚,不過還算耐看,感覺 生活很穩定,跟我想像中的形象差不多。   如果我從中干涉的話,真不知道蔡醫師跟這女孩會有什麼 後續的發展。   「真是謝謝你了,蔡醫生。」女孩向他答謝,我也一同彎 腰致謝。   他免費讓我就醫,當然,蔡醫師並沒有收這女孩的錢。      我們走出診所,為了答謝女孩,我決定請她到路邊一間茶 店喝茶。   找了一個位子坐下,女孩問我:「有沒有覺得頭暈暈的? 如果有的話就要再去找蔡醫生觀察看看哦。」   「嗯,目前沒有,我想只有皮肉傷而已,應該不用太擔心 。」我摸了摸受傷的部位,只覺得頭皮癢癢的。   「對了,你到底是從哪來的呢?」   「啊……我是最近路過小鎮的,姓丁,叫我小丁就好了。 」我隨便為自己掰了一個普遍的暱稱。   女孩雙眼一睜,露出震驚的表情。   「這麼說你是丁家的人囉?難怪我覺得你跟他好像……」   「他?誰啊?」我狐疑的問著。   「就是在附近做工的一個男生,也是姓丁家的人,是這個 小鎮的名門望族。」   「這樣啊……。」   噢,那我想應該是了,跟我有濃厚血緣關係的男人,永遠 撇不掉的關係。   「我是他遠房表親啦,哈哈哈。」我隨口胡謅,如果所謂 的遠房親戚可以代表至少距今二十年的親人的話,仔細算算, 其實說遠也不遠,說近的話,卻又彷彿近在咫尺,雖然說這樣 的理論會讓我的說詞充滿矛盾,不過無所謂。   「真的長得很像呢……尤其是眉毛。」女孩直盯盯看著我 的濃眉,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又讓我想到,有人說我有幾根毛長得很像他,真不知道 這回她指的是我的外貌像他,還是我的性格像他,如果是後者 ,那麼我真該檢討,或者自我了斷。      「那你知道他在哪工作嗎?」我裝傻,試圖問出所在地。   「嗯,雖然只見過幾次面不是很熟,但是我知道他在附近 的工廠工作,你從剛剛那個T字路口右轉就可以看到了。」   「這樣啊……」我輕握下巴,突然有個念頭閃過。「我待 會會先去找他。」   「是啊,剛返鄉的你也應該先去找親戚才對。」   「呵呵,也該先拜一下『碼頭』呢。」   「這裡只有漁塭,哪有碼頭?你們外地人用詞都這麼特別 嗎?」她滿頭問號,好像真的不懂似的。很明顯的,我和她之 間有一些代溝,幸好她的天然迷糊並不會傳染,不過,我是有 點害怕遺傳。   「啊,對了。」扯開魚塭跟碼頭的話題,我轉而問道:「 剛剛那個蔡醫師……人好像還不錯喔?」   「是啊……這個小鎮要不是有他,在這裡開了一間診所, 不然以前要看診都要跑到隔壁鎮呢,很不方便。」她講著講著 ,臉上泛起一抹紅霞,不用問也知道是什麼原因了。   「一副很有前途的樣子呢,呵呵。」我的口氣難免有點酸 ,畢竟跟現在的某位同樣是丁姓青年的前景比起來,簡直差了 十萬八千里。   「以後或許有機會去當醫院的主治醫師吧,只是診所就不 知道會不會就這樣收起來了……。」有些失落的表情浮現在她 的臉上。   我想時機也差不多了,或許可以藉由這次的談話之中,利 用我的說話技巧去加深對方的印象,即使任何一個輕微的舉動 或言語,都有可能改變下一秒的行為。   「所以妳喜歡他囉?」簡潔有力。   「你……你幹麻問這個,這關你什麼事情啊。」她臉紅炵 的像是快炸開的水雷,女人只要一激動連講話都恰起來了。   曾經有幾部經典時光電影的情節讓我印象深刻,我現在做 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導致我消失、不存在、或者從未出現過, 依舊是以廣闊大地中的幾份原子的型態散佈在各地。   例如時光電影中的主角因為不小心穿越時空而接觸到他過 去的親人,過程中只要有任何差錯的話,下一秒的時空之中, 在平行宇宙就有可能產生出無數個不同的未來,進而扭曲掉整 個歷史。   時光理論中也有一種學說,指的是萬物都會遵守質量守恆 的定律,只要有任何原子或分子穿越時空,便會破壞自然定律 ,但是如果反推論回去的話,這個理論並不成立,所以有人主 張時光旅行根本不存在。至於,這回我像是個異物闖入我不該 存在的時空,會不會發生時光學所謂的祖父悖論,我是不清楚 ,但是我很確定現在的自己與電影中的主角目的是完全相反的 。   原因無他,因為我要破壞一切,才能守護某些人原有的幸 福,我是這樣認為的。   「呵呵,跟他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吧。以後買一間偌大的 別墅,生一窩可愛的小孩,然後每天在家煮飯等著丈夫下班和 小孩放學回來吃飯,偶爾還可以趁著假日全家人到處遊玩…… 。」我講得輕鬆,但是內心卻十分掙扎。   「也是啦……。」她輕輕點頭,我能夠感覺到她的內心有 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或許生活就會很不一樣了呢……。」我左手托著腮幫淡 淡地說著,可是,卻沒有辦法再繼續說下去。   如果時光將會從這一刻起開始產生劇變,我會不會像是時 光電影裡的主角一樣,隨著過去錨點的異動,身體逐漸變得透 明,然後消失?亦或是像昏迷一般,突然從世界上蒸發,記憶 直接歸零,肉體瞬間消失,幻化成一抹灰,所有人將會在一瞬 間將我忘記,那麼我曾經存在過的事蹟將會在他們未來的記憶 中無形地被抹除,忘得乾乾淨淨。   若是真的如此,那我現在可是步步為營,但是如今我卻是 故意要去踩那些地雷,因為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喂,小丁,那我問你哦。」她睜大雙眼看著我,「你認 為所謂的幸福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   「幹嘛不講話,你覺得呢?」她滑溜的眼神直盯盯的望著 我,試圖從我身上得到答案。   「……大概我就像我剛剛講的那樣吧,生一窩的小孩,然 後……」我話還沒說完,她便打斷我的話。   她開始說,「我覺得所謂的幸福,就是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盡力去完成自己應該做的義務和責任,對家庭、對朋友、對 事業,對任何事情都是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尋自己的 夢想,然後感謝一切。」   她最後補了這一句話:「還有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吧,我 是這樣想的。」   我靜靜地聽著她所講的話,內心感到一陣狂大的衝擊,回 問:「……妳認為這就是幸福了嗎?」   「大概吧,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樣到底對不對,但是應該就 是這個樣子沒錯。」她的語氣相當肯定。   「所以無論什麼選擇都不會後悔嗎……」我用極小的聲音 低喃自語,本來想對她講出一些關於未來的引爆點,但是話到 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我對攸關抉擇的問題充滿疑問,為什麼人們的選擇,總是 可以在決定以後,便能義無反顧的向前衝,並且不惜一切,只 為求得觸不到的未來。   千金總是難買早知道,後悔也是一種來不及的事情。   陷入天人交戰的我,腦內革命不出一個結果,也許在這一 刻我可以向她傾訴所有在未來將會發生的種種,可是我卻什麼 也說不出口,不脫出真相就無力改變現狀,我覺得自己很無能 ,愛莫能助。   換個角度想,如果就這樣讓她知道一切的話,對她來說太 殘忍了,畢竟有些事情還是不要事先知道的好。   雖然,什麼都不做,無法改變既定的未來,對她而言也是 另一種殘忍。   「你怎麼了嗎?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呢。」她看見我的異 狀,關切著。   「沒事,沒事,只是肚子突然有點痛。」內心的掙扎撐破 外表的掩飾,我只能裝傻。   天空幾朵烏雲遮罩日陽,帶有幾分陰鬱,我說:「時間也 差不多了,我想先到工廠去找他好了。」   「嗯嗯,那麼一起走吧,我家也在附近而已,待會我也要 騎車出去辦事情。」   結帳的時候我掏出一張鈔票,但是店員卻滿臉疑惑,他們 直說不收假鈔,結果還是由女孩出錢才解決我的窘境。   我送女孩回家,沿途經過熟悉的道路,發現景物的落差很 大,只有幾棟較新的建築我還認得出來,剩下的古厝都是我完 全沒看過的,這些在未來應該都是通通打掉重建過了。不過我 還能認得出附近的地標,也看見我未來的家的所在地,在這個 時間點還是一塊未填海的漁塭呢。   「小丁,你會在這裡留多久呢?」我們邊走邊聊,她問我 。   「不知道呢,也許只待一下下就走了,然後再去下一個未 知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該去哪裡。   「這麼說你算是個旅行家囉?真羨慕呢,可以到處亂玩。 」   「哈哈,沒那麼偉大啦。」我只是不小心掉入時光漩渦的 迷途者,可能下一秒就會消失。   一路上,我的眼角餘光望進某條巷子,巷道整個被封閉, 裡頭有一巨大的黑影停靠在那邊,天色緩緩由陰轉晴,強光透 入暗巷之中,這才讓我能看清楚那龐然大物的真面目。   是一台巨大得誇張的聯結車。   記憶完全拼湊起來,莫非當時的事件就是發生在今天嗎? 我心想不可能,時間點實在太倉促了,還沒準備好的我來到這 裡,就必須面下一場戰慄,未免太刺激。   「到了,這裡就是我家囉。」到了她家門口,我看到一台 紅色達克機車停放在門外,大約八成新,而且沒有任何外傷。   「啊,這台車……買多久了?」   「你說這台紅色達克機車啊?大概買一年多了吧,代步用 很方便,是家裡的人存了很久的錢才買的。」   「看起來很新呢。」我仔細端倪著紅色達克機車,觀察新 舊,緩緩道:「我以前家裡也有一台……。」      這台很明顯是她的車,狀況很新,沒有什麼刮傷,也沒有 右側的嚴重創傷,我開始懷疑舊車上那嚴重的損傷到底是什麼 時候造成的,既不是現在,也不是在已知的未來,莫非是在比 現階段還要後期的時間點造成的嗎?   可是說來奇怪,如果說我方才從懸空的七彩門上掉了下來 ,落下的撞擊力假設可以讓紅色達克機車摔得屍骨無存,那麼 當時也應該找得到殘體碎片才對,可是摔地現場卻什麼也沒看 到,想了想也不可能是整台掉入魚塭裡,那麼我所乘坐而來的 破爛達克機車到底跑去哪裡了?   憑空消失的機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反倒是現在讓我看見這台紅色達克機車當年的模樣,不禁 感到有些唏噓。   「謝謝你陪我喝茶哦,我待會要騎車出去了。」   「不會啦,我才要感謝妳帶我去看醫生,喝茶時又幫我付 錢……」我窘迫的抓抓頭髮。   「對了,小丁你習慣寫信嗎?」   「我還滿喜歡寫信的,雖然說我字不漂亮。」   「那可以給我你的地址嗎?我們保持聯絡。」   「啊……好啊。」她拿出紙筆遞給我,我想都沒想就寫了 未來式。   「如果我有寫信給你的話,記得要回信哦,雖然我不一定 會常常寫,不過我覺得你這個朋友很棒呢。」   「嗯,那就保持聯絡。」   遠處傳來一陣引擎發動的聲響,像是轟隆隆的雷聲,不尋 常的音頻波動竄進耳蝸,似乎是從剛剛的暗巷裡發聲出來。   「好大的引擎聲呢,不知道最近又在做什麼大工程了。」 女孩小聲碎念著,並且將機車牽正,插入鑰匙後發動。   「嗯。」我並沒有很在意那聲音的來源,同時也正準備離 去。   此時,一名青年騎車路過,快速的從T字路口前進與我擦 身而過,我稍稍看了他一眼,四目交接,儘管只有短暫的那一 剎那,一股莫名的愛恨情仇在我的內心中油然而生,我不知道 那是什麼感覺。   也許就是他了,那個人。   我信步向前走著,望著揚長而去的他的背影,不發一語。 沒想到就在隔一秒,我立刻發現他的車尾冒起了火花,持續燃 燒起來,我和女孩同時都看見了。   「小丁!那個男生的機車起火了!」她還沒跨上機車,手 指著他的身影向我大聲說著。   我見她作勢要跨上機車追上前,趕緊阻止。   「等等,機車借我一下,我追上去跟他說!」   「好,那就拜託你了。」   我跳上紅色達克機車,直接追了上去,這個時期的紅色達 克機車性能非常好,相當好騎,只要適當的加速就可以阻止悲 劇的發生。   騎車奔馳的青年仍然沒有發現自己的車尾已經火燒屁股了 ,仍然逕自的向前行駛,我從後面追上,試圖繞過他的側邊, 並且告知他車子起火的事情。   一方面我聽到遠處轟隆隆的引擎聲似乎越來越靠近,像是 狂獅的怒吼般,步步逼近,但是我沒注意到那麼多。   這次我一定要追上。   只要追上舊時代的端點,或許才能改變一點未來的宿命。 眼看已經快要到達T字路口的轉折點,幾秒後臨頭趕上的我與 他並肩行駛,我向他大喊著:「先生!你的車子起火了!快停 下來!」   他聽到我這麼一喊,這才轉頭向後看,火蛇左右搖擺像是 失控的巨蟒,他著實地嚇了一跳,不過這時我和他已經行駛在 T字路口上了,正準備要煞車時,卻發現右側的路口死角突然 闖出一台聯結車。   來不及了,我下意識地將並肩行進的他向後用力推開,使 他整個人車滑倒摔在地上,但是在那一瞬間,我卻感覺到自己 的右側有著另一股強大的力道抨擊了我。   原來是我被聯結車狠狠地撞飛出去了,那一刻,似乎時間 又再度變得和緩,停止的秒針、靜止的鐘擺,我看見車體的碎 片飄灑在空中,彷彿落葉紛飛般的楓舞迴旋。   飛起來似的,我覺得渾身輕飄飄,或許這次我真的就會這 樣消失了吧,可能是被撞死在異時空之中,或者是我的言語和 舉動改變了未來的可能,讓我從未出生過。   也好,只要這樣能夠讓某些人得到幸福,可以避免被已知 的宿命所牽絆,就此脫離苦海,那麼我也算功成身退了。只要 我一開始就沒有出生,之後便不會有人難過,也沒有人會記得 我。   印象中好像在半空中翻滾了好幾圈,身體產生劇痛,撕裂 感與剝離感交雜著,我想這次我是真的死定了。   ……聽覺又開始變得異常清晰,似乎聽見那女孩大叫著我 的名字,小鎮的人目睹這場車禍,紛紛嚷嚷地跑出來幫忙,連 忙把起火燃燒的車子撲滅,並且將摔倒的他扶起,立即送醫, 在場的聲音此起彼落,所有的對話我好像都聽見了。   我腦海中停留的最後一個畫面,我親眼看見舊軌,原來它 曾經是通到T字路口的左側尾端。   舊軌,一直,都在那個地方。   ……呵呵,再見了,我丁政維,了無遺憾。   ──   醒來,我人躺在醫院裡,父親和一些親屬圍繞在我的病床 。   「雖然歹徒是抓到了,但下次也小心一點,不然賠了命怎 麼辦?姑姑的錢被偷沒關係,可是性命寶貴啊!」父親的語氣 雖然憤怒,不過我知道他是刀子口豆腐心。   我微微點頭,突然覺得左手有疼痛感,沒辦法舉起。   「你左手韌帶斷了,才剛手術包紮完,先不要亂動。」   真是,現在感覺渾身痠痛,傷痕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時間才 能痊癒了。   「不過有一件事情好奇怪,為什麼你的頭傷在掉入魚塭的 時候就包紮好了,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不過算了,人沒事就 好,你先好好休息吧,」父親幫我蓋上棉被,我眼角餘光瞄到 他的左手腕……   那道長年刻劃在他手上的疤痕不見了。   出院後,因為T字路口的魚塭很淺,紅色達克機車也被打 撈起來了,原來它並沒有隨著我進入七彩門,而是沉在水底, 不過傷痕依舊在,我突然明白機車右側的創傷是為何而來,只 是它恐怕再也沒有辦法發動了,剩下報廢一途。   另外,未來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動,我並沒有消失,現存的 人事物也都沒有改變,唯一的變化是我身上多了很多傷疤。可 以說是很倒楣的連出『兩次』車禍,而且是在同個的地點、不 同的時空,不過這件事我當然沒有跟任何人說,要是說出來了 ,大家一定都會以為我在夢遊或是鬼扯。      我開始著手調查蔡醫師的現況,回到家中翻了翻他從前寫 給母親的信,以及蒐集一些過去的報紙,才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   報紙上寫著,蔡醫師因為貪污詐領健保,在隔幾年後就被 抓去關了。   我感到訝然,如此前景大好的醫生終究還是做了這種事情 。      也就是說,母親不管做任何的選擇,下場都差不多。   莫非母親的宿命便是如此,在這場人生大賭局中,每每在 壓好看似最保險的籌碼之後,下場總是流局,甚至,沒有任何 可以贏的機會。   我突然難過的想哭,有一種命中註死的感覺殘留在我的家 庭。   我把母親的舊信放下,幾滴眼淚滴落在裡頭的那張未知的 空白信紙上,一滴、兩滴、三滴……好像開始有字跡在紙上緩 緩地浮現,越來越清晰。   我擦乾眼淚,驚訝得連嘴巴都還來不及合上,就先看了看 信中的內容,到底寫了些什麼。   「給小丁:         那天發生車禍之後,你就這樣消失不見了,我跟別人說了 你的事情,可是卻沒有人相信你的存在,而且丁家好像也說他 們沒有你這個遠房表親,我想你應該是悄悄回家去了吧。之後 我有寫一些信給你,可是郵差說你給的地址是一塊空地,所以 信件全部都被退了回來。   那天遇見你的時候,覺得你的神情總是帶著落寞,好像藏 了很多心事在心裡不肯說出來。呵呵,沒關係的,因為我也問 了很難回答的問題,何謂幸福的定義呢?我覺得所謂的幸福, 就是不後悔自己的選擇,盡力去完成自己應該做的義務和責任 ,對家庭、對朋友、對事業,對任何事情都是一樣,做自己想 做的事情,然後感謝一切。   雖然後面幾年我這邊發生了好多事情,不過我仍然堅信自 己的原則,不會後悔的。   你也要開心一點,未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加油。   你是個旅行家,現在一定又到處旅行了吧,有機會可以再 回到這個小鎮,我相信總有一天還會再見面的。   寫給小丁的最後一封信。」   我的眼淚倏忽而下,母親是如此的明白自己的抉擇,並不 是愚昧的追尋,只是她堅信自己的原則,始終不會改變,即使 遇人不淑,她也是用心教子和盡力維繫家庭,這般精神令人動 容,原來不瞭解的人是我,無法跳脫自己對抉擇的疑惑,只是 自己一廂情願的想去改變一些什麼。   母親她並沒有讓我消失,因為她是知道的,這是她所留下 來的最偉大的東西,意念一直留在我的血液裡。   突然,懂了。   我將信件放回盒子收好,有了勇氣。      望著左手的傷疤,是轉移的證明,只要我還活著,就可以 用我的雙手盡心盡力去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建立美好的 家庭,讓眾人欽羨,用自己的行動去改變一切。   我丁政維,沒有遺憾。   所以,我存在。 暑夏屏東 - 2008.07.06 葉雪 -- 這是最近寫的一篇小說,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就變這麼長了。 希望大家喜歡,歡迎挑錯字校稿,時光旅行的文章一定會有爭議的部分, 文中除非有太誇張的前後矛盾,不然吹毛求疵的地方還是別挑出來了, 如果有文章尚未提及的部分,就當作是給讀者的一個想像中間吧。 話說超過15000字還叫短篇嗎? -- ◢◣ ◤ ◥◣ + γ γ ˍ ▍ ◢  ◥◥ 三 檔! γγ ▕葉 ◣◣◤◤//|◥ + γ γ ▕雪 >◥ ◤// / P2個版:kk7783 <\ \http://blog.yam.com/kk7783 -- ※ 發信站: 批踢踢兔(ptt2.cc) ◆ From: 118.232.203.152 ※ 編輯: KK7783 來自: 61.223.40.75 (07/07 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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