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陸前四小時>
回到家裡，郎姐說該聯絡的都辦妥了，隨時可以出發。
郎姐丟給我一串車鑰匙和地圖，要我們直接開車進去，密道
按地圖上畫的找就行，而她自己則要留在家裡，以免小月過
來時找不到人。
「我沒駕照啊。」
「但是你早就會開了，不是嗎？」
這段日子我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女人很可怕，尤其是有年紀的。
「阿陽，你信不信我？」
「颱風天車少，你敢開我就坐。」
結果青少年開著車，大搖大擺的進了士林官邸。這個國家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才
會允許這種狀況發生。
「地圖上怎麼畫的？」
「你要不要自己看。」
我把地圖傳給阿陽，他傻了，而我在更早之前就傻了。紙打開來只
有一句話：凱歌堂蔣公座位下，搜！
「等，等等。蔣公座位不能亂動，碰了會肚痛頭昏的。」
有時候我覺得，迷信的程度應該要有節制。不過現在我懶得理阿陽。
我們進入了原本不對外開放的教堂，凱歌堂，準備行大逆不道之舉。
教堂裡頭鋪了大紅地毯，裡頭有兩座大椅，是蔣公與蔣夫人過去禮拜
時的座位。我逕自搬開了兩個座位，什麼也沒看到。
「你身體沒怎麼樣吧？」
「沒怎樣。要不要我坐到椅子上給你看？」
話才出口，阿陽連忙搖手。我心裡在想，明明全台灣都在拆蔣公銅像，
答，這年頭到底還有誰像阿陽一樣，這麼尊敬故人？走在那塊紅地毯上，答，
我倒是比他還急著想找到密道。答。
答？
來回踱步的途中，我發現有塊地方的地毯踏起來聲音特別響。於是我把手
搭到阿陽肩上，將場地讓給他表現。
「拜託了，大俠。出劍把這塊毯子割開吧。」
布包掀開，我終於看到阿陽抱在手上那把劍的真面目，跟古裝劇裡差不多。
呃，其實很土，不過我也沒辦法向誰埋怨什麼。
劍鋒畫十，地毯掀開四塊三角，底下是一道上了古鎖的鐵蓋。劍尖重墜，
古鎖連同鏽片一起碎裂。鐵蓋打開，後頭出現一道通往地下的樓梯。阿陽提劍
便要下，我婆媽心態作祟攔住了他，要他別急著闖關。
「雖然地道是設計給人走的，會考慮通風問題。但這條密道荒廢這麼久，
你不怕裡面的味道會很……那個？」
我從背包裡拿了兩個活性碳口罩，要阿陽戴上。另外再掏出兩支手電筒照
亮，這樣才不至於摸黑亂闖。除此之外，我還多戴了一雙手套。
「這種東西你也有準備？」
「跟郎姐伸手，就湊出來了。」
整裝完畢後，我們才進入密道。隔著一道口罩，我和阿陽交談起來頗有困
難，所以這段路上沒怎麼講話。一方面也因為密道的模樣挺有趣，我們的注意
力自然就擺到上面了。
密道本身是打穿的岩洞，挑高大約三公尺，寬約五公尺，裡面沒有填水泥
或牽電線，走在裡頭微微有風，呼吸不成問題。
途中遇到分岔，當我還在考慮的時候，阿陽卻自己先選了路走。沒辦法，
這裡還是相信土生土長的士林居民比較好。
我回憶起出現在電視上的某張臉。那個被蛛仔挾持的小女孩，我總覺得之
前曾經看過。見面次數應該不多，印象反而很鮮明。想得專注過了頭，我沒注
意到阿陽腳步停下，便一鼻子撞在他背上。
「怎麼了？」
「你看前面。」
我嚇得差點尿出來。密道前端已經微微可以看到光源，而在我們腳前，手
電筒照到千百條蛇，萬紫千紅四處游竄，爬滿了地面和牆壁。因為所有蛇只集
中在一塊區域裡，看起來非常不自然，而且噁心。
我很佩服阿陽這時還能冷靜和我講解：
「劍潭這把劍，鎮的是潭中的水蛇。只要劍移位，蛇妖就有作怪的空間。
一路上我也是循著蛇氣來辨認方位，現在看到眼前這些蛇兵蛇卒，表示出口快
到了」
「大俠，那你打算怎麼過這關？」
「還不就只能用劍。」
阿陽拔劍出鞘。高舉的劍尖受前方光源照耀反射出鋒芒，讓劍身看來彷彿
有劍氣迴繞。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蛇群看來像是在往邊靠，我很希望問題
能這樣就解決，但阿陽做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事。
翻身跨步長劍劈，橫轉鋒掃左右壁，低身回馬斬敵首，青黃飛花蛇涎滴。
為了逃避現實，我設法把眼前的駭人景象轉換成狗屁不通的詞句來催眠自己。
「還發呆！跟在我後面衝出去！」
「……我可以不問你是怎麼做到的，可是我快吐了。」
「沒跟你走一次，我還不知道原來你這麼纖細。」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答應跟他上山。
<著陸前三小時>
殺出蛇陣之後，我與阿陽很快到了出口。打開出口鐵閘時也是靠不可思議
的劍氣，聲勢不輸電鑽線鋸。
如果閘外就是圓山飯店，我想在我們探頭出來那一刻，就會有狙擊手還是
什麼的迎接，結果沒有。我和阿陽走出密道，才知道出口開在圓山山腰的岩壁
上。這裡離一般登山道有些距離，平時很少有人會注意到。
「可能中途有走錯路。比起直接從圓山飯店出來，這樣倒比較方便。」
我拍掉沾在褲子上的蛇糊，向阿陽確認他下一歩打算怎麼作。
「先回廟裡看看，說不定小月又回去了。」
這個判斷有點問題，不過我暫時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案。下次該送一隻手機
給小月，前提是能瞞過阿陽的眼睛的話。
走回正規山道的時候，風雨已經暫緩。密道裡鑽得太久，我也快要忘記現
在其實是颱風天。這麼說來，蛛仔要的直昇機不知道到了沒？只要他人能飛走，
我們也省得多耗工夫。我打開隨身聽的收音機頻道，用耳機確認目前的狀況發
展。
「……軍方在疏散圓山民眾後，已派出精銳部隊進行搜山，探查是否有其
他炸彈或歹徒的同夥。面對這次的恐怖攻擊，國軍弟兄搬出了強大火力，決心
要將歹徒繩之以法……」
事情大糟啊，阿陽。
我本想說明事態危急，他卻舉起手，要我安靜。我慢了兩拍才知道眼前是
什麼情形。三個著軍裝的精銳提著步鎗，鎗口已經瞄準好我與阿陽。對方大吼：
「立刻交出武器投降！否則格殺無論！」
我的天。我們兩個青少年闖密道時也沒這麼High。
阿陽很快的跟我交代了對策，那陣耳語簡潔的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他們會來搶劍。我當餌，你回廟裡。」
話才說完阿陽就朝山下衝去，三挺步鎗竟然和預測的一樣，全把目標轉移
成拿劍的阿陽。我利用空檔跳出山道，找好遮蔽物觀察狀況。
那三個士兵全部追了過去，板機扣下就是一陣亂掃。
阿陽早有提防，劍花閃爍擋落彈雨，縱身上樹遁走枝頭葉隙。二十世紀的
軍隊和我都感到暈眩，然而各自的行動還是要繼續。我拔腿跑向阿陽所住的廟。
從我開始單獨行動之後，雨又毫不間斷地下了起來。或許所有人馬都跑去
追阿陽了，我這邊倒是沒遇到什麼阻擾，平平穩穩走上二十分鐘後，就抵達阿
陽小月過活的家。路上可以看到有兩道還沒乾的新足跡，一大一小，一直連到
廟裡去。
我暗想事情不妙，便從背包裡找出蛛仔寄放的空鎗，假裝上了膛，準備進
去找死。
「求求妳快講，劍到底被誰搶了！」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阿伯，先解開繩子行不行？」
「ㄚ頭，妳脾氣這麼硬，以後是要怎麼嫁人？跟妳講，我找劍不是自己要用！」
我看到很典型的世代溝通不良。基隆河一號綁住了小月手腳，蹲在一旁逼問
劍的下落。
這老頭果然沒有留在家裡煮麵。雖然也算熟人，這時候我只能拔鎗瞄準他的
後腦勺，要他聽清楚：
「那把劍廟公正在用，基佬，你就先放了女孩子吧。」
基隆河一號舉起雙手，慢慢站起轉過了身。看到他認出我的表情，我才覺得
整件事變好玩了一點。
「細漢仔，不要跟我鬧了。你也知道我為啥來找劍吧！」
「總之你綁人就是不對，有事等這裡的廟公回來再講。」
基隆河一號一邊為小月鬆綁，一邊嘀咕：「士林這下慘了，慘了……」
我要基隆河一號先找位置坐，握緊鎗看住他之後，才讓小月來說明到底發生
了什麼狀況。
「妳和阿陽怎麼會在山腳走散？」
「那裡擠了很多人，我本來跟在阿陽後面要走出去，卻被幾個很高的男生擋
住。有一個人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抱到車上，那時候其他人都故意圍在阿陽旁邊，
讓他看不到。」
「那些都是便衣啦！要抓她到旁邊軍營裡逼問的。」
我叫基佬安靜，事情已經夠亂了，我暫時不想聽到他的政府陰謀論。
「結果妳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裡？」
「旁邊那個阿伯在車子開走前跳上來，把我帶回山裡面。他蠻厲害的，一堆
人在追他都被摔得很慘，連鎗都打不到。」
看著基隆河一號得意的樣子，我開始猶豫自己該不該相信他以前講的話。
基隆河一號是情報員、三芝有條龍掌管雷電、日本人打過台灣龍脈的主意、
士林劍潭藏了稀世珍寶……哎，我頭又痛了。
「細漢仔，這下你總該信我了吧？劍的下落再不問出來，大家都會很慘。」
「我已經陪廟公去拿過劍了，劍就放在三腳渡啊！」
基隆河一號氣得跺腳，他猛搔自己禿了一半的頭皮，對我大叫：
「誰知道你們去拿了什麼破銅爛鐵！？這小女孩就是劍！劍的元靈在她身上！
歷代守劍人都鑄過假劍唬人，真正重要的元靈要找靈童保管，體內埋劍的靈童尾椎
都會有塊紅色的劍印！現在劍印不見了，我當然要急！」
不管怎樣，我想你都知道的太多了吧，基佬。
「嗯，這個尾椎哪，就是在屁股上面那一截。小月，這個阿伯說的話……是真的
嗎？」
「印子一直都有，現在不知道。因為我自己看不到。」
小月插起手，把頭別了過去。目前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阿陽人不在，否則有人
人頭要落地了。
「ㄚ頭，要不然妳告訴我，最近有沒有奇怪的人來找妳？」
小月回指基隆河一號，我補上一句：除了他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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