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graben:頭推 08/03 23:32
推 pagasus:感動到哭了～ 08/06 16:24
每當我用這詭異的名字叫父親時，他總是露出一股不知所措、似笑非笑的樣子。但
他從不阻止我，也許是一種對女兒的溺愛吧。
母親的愛常用細碎綿密的嘮叨表示，像是一張將孩子密密包裹、不讓她的孩子受傷
的網；而父親的愛常用直接的行動代替，也許是一台嶄新的小腳踏車，或是一個緊得讓
人快散了的擁抱。父親表達他的深情時，總是直接又坦率的。
他們的臉上總不會有太多表情──偶爾你可以看到一點可愛的羞澀。
我的父親正是如此，於我來說他是個會笑會作夢的大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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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父親為了學校的事來台北開會一趟，於是便跟我約了下午一點，想在搭飛機前
順便來看車禍受傷的我。
快一點半了，父親還沒到，於是我便撥電話給他，父親很快的接起來，原來他在搭
他以前最怕的捷運。父親總自嘲說，在捷運車廂裡，捷運站裡，甚至可說是在台北，什
麼事都是快速、高科技、有效率的，這讓他這個「鄉下人」每每無所適從。
「我在忠孝復興站啊，妳等我一下，開會開太久了……好好，妳乖乖等我啊，不要
亂跑喔。」父親略帶歉意但又慈愛的哄我，彷彿我仍然是那唸幼稚園時，等不到他來接
而哭哭啼啼的三歲小妞兒。
「哈，爸爸你慢慢來啦，我不會亂跑！」時光飛逝，一晃眼如今我早已是大學生了
啊。
我輕輕哼著Lene Marlin 的歌，一邊央著萬能看護推我去對面的萊爾富買個巧克力
，想要給父親一點驚喜。父親一直都很喜歡甜食，甚至見到弟弟的M&Ms巧克力也會童心
大發，向弟弟要一點來吃，不過不同的是，弟弟是一顆一顆小心翼翼的含著吃，父親卻
是一如他的個性，豪邁的一把一把五六顆丟進嘴裡大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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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轉車勞頓，父親終於到了。在夏日一如往常燦爛的艷陽下，我跌跌撞撞的
扶著拐杖站起身，猛力向父親招手。「爸！這裡！這裡！」
父親微微的笑了，但他不斷的將手猛力的比向店內的椅子，要我快點回到店裡的位
子上坐好。
在抽完例行的一根煙之後，父親坐到我對面，我很開心的一直傻笑。父親似乎沒特
別注意到我快樂的樣子，只是端正的坐著跟我說話，並客氣的向萬能看護道謝。我開玩
笑的說：「是他載我的我才會發生車禍，當然是他要來照顧我。」說得對方不禁不好意
思的笑了，有點慚愧的樣子。
父親卻認真的糾正我說：「沒有人天生該照顧誰，別人天天要補習還要照顧妳，不
管怎樣都要跟人家道謝。」沒有人天生該照顧誰，但父母呢？
父親繼續說著一些工作上的雜事。他說他已辭去了校內某行政部門的主任職位，一
年將要少近三十萬的收入，現在他只是繼續暫代這個職務，等待新人來交接。
「一年會少三十萬呢。」父親搖搖頭說。「我本來想今天八月過完生日就退休的，
退休多好，像那個某某老師一樣，整天泡茶種花，多好……我如果退休了，就可以去我
們家那塊田種種菜、蓋個渡假小木屋什麼的……」父親的眼睛閃閃發亮。
「妳還記得妳答應過爸爸說我們要一起蓋民宿對吧！」我點點頭。
「可是想一想，哇！妹妹才小學呢，光靠妳媽一個人怎麼可以，是吧？於是我又繼
續做囉。」父親說得一派輕鬆，但是眼睛裡的光芒除了釋懷，仍然有著些微惆悵。「過
幾年吧！等妹妹上高中了再說。……」他自顧自的點點頭。
我看著他，很認真的說：「沒關係，爸爸加油！我快要畢業了啊，我會努力存錢，
然後之後也會努力工作，趕快賺很多錢！」父親微微的笑了，不說什麼──他從不笑我
的天真啊。
「不退休沒關係，但行政方面的工作我不做了。」父親很認真的說。「太累了。」
他眨眨眼睛，炯炯有神的雙眼已在時間的餵養下長出深刻的魚尾。「不過我還是有很多
很棒的計畫要做！」
霎時疲憊的父親又似乎被什麼給點燃了，閃閃發亮。「我要在未來的一年內寫一本
書，書的名字呢──我已經定好了，就取名為『老師的導師』好了，我要寫的是我師專
時的導師，哎──在師專五年呀，真的有太多美麗的回憶可以記錄了……」
父親興奮的作出翻書和寫字的樣子。「然後，我可以替每一篇都作一下分析或導讀
，讓人在閱讀時順便了解一下，一篇文章的架構及要素……這樣就結合了我的回憶和我
在大學裡教的專長了。」他的臉上漾滿笑意，開心不已。
「聽起來很不錯喔！工程浩大耶！整本書都是記你和老師的事情嗎？那你是個好
學生嗎？哈哈！」我笑著說。
「我當然是個好學生！」父親很快樂又驕傲的。「我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完成……至
於記什麼，這些就等書出來再說吧，怎麼可以先告訴妳！」
陷入回憶的父親又開始講著他的同學們，在我的眼中，這時的父親是多麼的燦爛耀
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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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逮住父親休息的一個句點，問他。
「爸爸，你的腰還好嗎？」
「嗄？」父親像是被逮到什麼小辮子一樣左顧右盼，不像剛才那般篤定──母親曾
偷告訴我說那游移的神情就是父親想要騙人時的神情。
父親一直都是這樣，大病小病都當作睡一覺就好，當他真的很難受時也從不告訴家
人，只是呼攏一聲說他想去散步──其實卻是自己默默的看醫生去了。母親對他這個樣
子又心疼又生氣，總是一邊幫他推藥油一邊唸個不停，但父親還是一如往常，沉默故我
。
記得上次他來台北時，曾說願意幫我把電腦主機先抬回去，沒想到在坐火車時，因
為要把主機抬上行李架，卻扭傷了腰，痛得無法做事，連緊接在後去屏東玩的行程全部
泡湯，父親卻一句都沒跟我抱怨，還是事後母親偶然向我提起，才知道這回事。可愛的
父親為了不讓母親責備我，還故意向母親說他要自己向我提這件事，結果後來還是開了
天窗。母親和我都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更心疼沉默的父親。
「這個嘛……」父親搔搔頭，好像在思考要不要講實話。「不怎麼樣，老毛病了。」
「是上次搬電腦的傷嗎？」我接著問。
「喔！不是不是……很多年了，之前的骨刺又長出來了。」父親有一陣子一直為腰
間的骨刺所苦。
「那爸爸你還有去看醫生嗎？」我思索了一下，「最近好像有一種東西不錯，叫什
麼鈦項圈還是鈦手環的，爸爸你要不要試看看？」
「最近這種東西太多了啦，我現在有天天在穿一種負離子衣，無敵啦！」他豪邁的
說，比出超人的樣子。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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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差不多了喔。」父親開始整理公事包。
「等一下！」我拿出要送給父親的巧克力。「爸爸這個給你。」
父親笑了，好奇的看著巧克力──他對於新鮮的牌子向來不太敢嘗試。
「很好吃的啦，這是我最喜歡的牌子喔！」我像廣告上的明星賣商品一樣，搖搖巧
克力。「這個嘛～外面是甜甜的巧克力，裡面有滑滑的焦糖會流動喔，吃起來真的有幸
福的感覺ㄋㄟ！」我瞇起眼睛，故意演得很誇張。
父親終於笑出聲來了。「喔！這是給我的八八節禮物嗎？」
「啊！不是耶，八八節禮物不能只送巧克力吧？太糟糕了吧！哈哈！」
父親很小心的把巧克力收進公事包裡，和他的手機、錢包放在一起，笑著說。「喔
！沒有八八節禮物也沒關係啊，心意，真的心意最重要！」父親拍拍公事包。
「妳有想到要給爸爸東西，爸爸很開心了！」
接著他又重新打開公事包，不像我耍一堆花招，只是直接拿出來遞給我。是朋友遠
從美國寄來送我的，我一直要母親替我轉寄到家裡的哈利波特第七集！
之前母親也到台北來，向我提到這份意外的禮物時，我便急急央她帶來給我，不料
母親卻說：「哈！才不要給妳，這樣妳就會快點回家來看！」無論我說好說歹，她一直
認為那本書太重攜帶不便，要我自己回家再拿來看。不料當時在一旁靜靜聆聽的父親卻
翻山越嶺的給我帶來了。
我想著那個畫面：一個滿臉鬍渣的大男人，那裝滿公文印章、還加個筆電的公事包
中，卻有個騎著掃帚的外國小人兒一直在那兒晃蕩！然而父親絲毫不覺得突兀，仍是一
視同仁的背著它四處奔波。
我用雙手才接得過來那本厚重的書，卻看見父親的手上因出力而膨起的青筋和他灰
黑夾雜的頭髮，深深的法令紋，瞬間我差點掉下眼淚。
「謝謝……」我囁嚅的說。
父親慈藹的看著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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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再不坐車要來不及了。」他一派輕鬆的樣子。「我現在已經會坐公車了喔，
不用再倚靠計程車了。」
「哈，那我考你喔爸爸，你這次要坐哪邊站牌才能”比較快”到啊？」父親總是覺
得公車跑得夠快了，而路線又是繞一圈，所以不管搭哪邊都會到他的目的地，因此不需
要分「搭哪邊」。
「這個嘛……我當然知道，是我們現在對面的那個站牌！」父親得意的說。曾幾何
時，被公車和捷運搞得惶惑不已的父親，因為上來看我的次數多了，而分得清楚了。
「我走了喔！自己小心，早點回家！」父親又叮嚀我幾句。
突然他又回頭，沒頭沒尾的補充。「要多吃牛肉……聽說這樣才會比較快好。」
他輕輕的點點頭說。「看完醫生就早點回來啊。」
我只能點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父親就踏著穩健的大步離開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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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如同上次我想再看爸媽一下時的心情一湧而上，我大叫。「請你
快點推我出去，我想要再看一下我爸爸……」
待我手忙腳亂的趕到店外，遠處已在站牌的父親正好揮手招下公車，我好想跟父親
說一聲再見啊！然而他已坐上公車，趕往機場去了。
公車噗噗噗的放出一股灰白的煙，轉彎消失在街角。
我終於再也顧不得什麼，在街上的麥當勞前像小孩一樣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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