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
街道上，到處揚著年節喜慶音樂，攤販吆喝聲隨處可聞。
「小姐，買副春聯吧。很便宜的，對聯一百，小張算你二十就好。」
拉住我的人，是個六十來歲婦女，身材圓圓胖胖，看起來竟有些像阿嬤。
我沒有說話，就這麼站在攤販前，看著她，一直看著她。
婦人口沫橫飛的推銷自個販賣的商品，見我沒有反應，便抬起頭，瞧了瞧我。
「小姐，你還好吧？不舒服去醫院比較好喔。」她說著，遞來一張面紙，要
我擦擦眼淚。
我向她道了謝，慌忙離開。
多久了呢？就連阿嬤去世，也沒讓我流下一滴眼淚。為什麼卻在看到婦人的
長相，回憶如同潮水般湧來。
我抬起手臂抹掉淚痕，淚卻不止息的流了又流。
行經我身旁的路人，紛紛轉頭看著淚流滿面的我。而我模糊的淚眼，卻無法
將周遭的一切看清。
淚水撫過臉頰，溫暖的，有如阿嬤佈滿皺紋的手。
我再也忍不住，排開人群，往陰暗的騎樓奔去，蹲伏在柱子旁，痛哭失聲。
黑暗掩去我的傷悲，掩去回憶帶來的痛苦，卻無法抹滅我心中的恨。
「小紅兒，那個人是你阿爸，不管他做過什麼，也不能斬斷你們的血緣關係。」
阿嬤臨死前的話迴盪在腦海，像一把噬血的斧，劈頭斬向我。
這也包括害死你嗎？
他害死媽媽還不夠，他明明知道，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他卻狠心讓你
死在我懷中！為什麼？！
「你有潛力。跟著我，繼承我的事業，少不了你的好處。」
時光彷彿回到了十二歲生日那天，那個早在我出生後便遺棄我的男人，帶著
一群身穿黑西裝的隨從，說出來的話，除了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更隱隱藏著不詳
的預感。
男人低頭俯視我，手一伸，突如其來地握拳攻擊我。
我偏頭躲開重擊，卻躲不過他下一秒踢過來的腳。
「你阿嬤都讓你幹什麼了？這麼差勁的攻擊也躲不過？」男人怒喝。
阿嬤抿著嘴，扶我起身，順道擦乾我唇角的血。
「小紅兒從小就跟我住，我們祖孫倆過得好好的，她哪兒也不去，你們回去
吧！」
我抱著阿嬤伸過來的手臂，男人的臉由白轉青，額際青筋若隱若現鼓動著。
他身後的隨從騷動起來，有幾個甚至抽出腰間的槍，對準阿嬤的額頭。
我將阿嬤抱得更緊，男人的眼，冷冷地瞪視阿嬤。「她是我的繼承人。」
「她什麼也不是！小紅兒是我孫女，她只要平平安安長大，找個好男人結
婚，生幾個孩子，這樣就夠了。」
男人握緊雙手，身旁的彪形大漢見狀，紛紛壓下手槍保險栓，就等他下令動
手。
男人的眼對上了阿嬤，唇邊的笑更冷了。「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阿嬤將我護在身後，堅定的說。
我急於掙脫阿嬤的手，深怕這些人傷了她。阿嬤不肯鬆手，空氣中流竄的，
竟是陰冷的殺氣。
我不自覺地發著抖，探出了頭，看著男人眼中輻射出的寒意，渾身散發出的
氣息早已超出尋常人的仇恨。
就在我以為他會拔出手槍，射殺我和阿嬤兩人，他一個轉身，喝道：
「我們走！」
回憶，就此中斷。
我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手，想起男人還沒和阿嬤反目之前，在一次來訪中，猛
然抓住我，像個瘋子般，前後搖晃我，告訴我，我有潛力，身為殺手的潛力。
我笑了出聲。也許，他沒說錯。
而我的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他。
我站起身，讓冷冽的風拂過臉頰，吹乾不該存在的淚。
舉目四望，街道巷弄一片喜氣洋洋，人人臉上掛著笑，幾個孩子穿著厚重外
套，嘻鬧地奔過我身旁。
立在人海中，我的心揪了又揪，緊了又緊，淚早已流乾，剩下的僅是無限悵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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