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我聽到他在客廳起床的聲音,
隔著門板聽不真切,我卻一直等不到他出去上班的關門聲。
一陣乒乒乓乓的金屬撞擊,取代了他一向安安靜靜的作息,
我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察看,
卻在開門後,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
「起床了?吃點蛋捲。」
他笑著,如新婚時我吻他之後那般淺笑。
我心裡狠狠跳了一下,原以為古井不波的情緒,
因他久違的體貼而起了絲絲漣漪。
他還是那麼輕易的,可以撩動我的心。
我不清楚他怎麼可以混到九點、十點還不去上班,
他接收到我的疑惑,也只是淡然一笑,
身上簡單的服裝一點兒上班的氣息都沒有,
可能他,也有工作疲乏吧?
也可能……他要宣判了,關於那張離婚協議書。
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
我默默吃著早餐,幻想著等一下他會說的話。
他會不會乾脆的就離婚了?
還是,在我面前撕了協議書?
不可否認的,我的心,傾向後者。
「我升上經理了。」
他的第一句話,出乎我意料,
下一句話,卻馬上進入重點,轟得我措手不及,
「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現在要好好處理家裡的事。」
工作是排在家庭之前嗎?我苦笑。
「工作安頓好,我才能給妳安定的家。」
他像在解釋我的疑惑,
「所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離婚?」他終於問了,臉色變得肅穆。
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質疑的口氣與我說話,
望著他難得的厲色,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妳覺得我冷淡妳了嗎?
」轉眼,他的態度忽而又變得自嘲,弄得我丈二金剛,
「我就知道妳一個人在家老是胡思亂想……」
我和他長談了一整天,
數個小時的談話,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我是在哭的,
因為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滔天大錯。
可是,有些事,沒有那張離婚協議書,我永遠不會知道。
他說,五年來,他確實每天都是抱著我醒來,
只是後來他工作忙,起床時間變早,
而我仍沈睡著,不知道罷了,
有時他還會親親我的臉,看著我貪懶的睡顏,他不忍心叫醒我。
而擺在盥洗室的漱口杯,
他根本搞不清楚小叮噹是他的抑或Hello Kitty才是他的,
他以為粉紅色是女孩子的頻色,所以他一直用著小叮噹的嗽口杯。
原來,我們一直在無形間,做著親密的唇齒交流,
可憐了Hello Kitty,擺在那兒沒人用,成了個裝飾品。
早餐,他吃的都是7-11,他承認很想念我做的早餐,
可是他不好意思央我每天做給他,
他知道我會擠盡腦汁變花樣,他捨不得看我太累。
「我娶妳,是希望妳享福,不是要妳來當女傭的。」
從他這句話開始,我便止不住眼淚。
提到他的衣著,他更是笑我的傻,
他看得出來我會為他添新衣服,按顏色花樣在櫃裡整整齊齊的分類擺放,
而新婚時期我常幫他搭配,久了他也知道我的喜好,
什麼領帶配什麼衣服,他是為我而穿。
至於熱情的早安吻,每天他早在我熟睡間給我了,
我卻兀自鑽牛角尖,認為他不需要我的吻。
「你為什麼從不說你愛我呢?」我噙著淚水問他。
「我以為妳知道,否則我們為什麼結婚?」他理所當然回答。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不然我不會嫁給他的,
可是,既然知道,我又何必強求他說出來?
女人都是需要一些愛語滋潤的,
我想這就是理由,看著我控訴的眼光,我想他也知道理由了。
「妳做的大菜,很好吃,
可是那些菜費工夫,也不全是妳喜歡的,
所以我寧可妳做些簡單的菜,最好是妳也喜歡吃。」
他一句一句的解釋,又讓我掉了一缸淚水,
「妳不喜歡吃辣,因此我要妳少放辣椒;
妳不吃內臟,那我也不吃;
妳怕胖,所以料理時我希望油加少一點;
醬油鹽份高,吃多腎臟負擔大,為了妳我健康著想,調味即可,不必加太多。」
只要是我煮的,他都喜歡,
想想他沒有一次不是吃光的,到底為什麼我會覺得抓不住他的胃?
所以,我也抓住了他的心嗎?
另一件令我驚訝的事,他真的知道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即使猜得不完全正確。
「是劉文聰嗎?還是那個李正賢?
晚上在公司加班,同事都會開電視來看,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點。」
他撫去我臉上淚痕,笑問:「妳也在看嗎?」
「嗯。」我又想哭了,我真是小覷了那個節目的收視率。
「當上經理之後會比較少加班,那我們就一起看。」
他說得輕鬆,我卻鼻頭一陣酸楚。
我在意的,其實不是看什麼節目,
管他行政院長、立法院長是誰,
沒有他在身邊,看什麼都索然無味。
我發現,只要願意,兩個人什麼事都可以談,
連我跟他解釋台灣霹靂火的劇情,
一路聊到整容話題,他也聽得津津有味。
是我,是我封閉了自己,
以為他不願意聽我說話、不願意對我說話。
他心疼我一個人在家裡,聊公司裡的事怕悶壞我,
又見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他每天只能摸摸一鼻子的灰。
無論他跟我說什麼,我都是愛聽的,
可是我現在才讓他知道,夫妻兩浪費了幾年的時間在這種誤解之間打轉,
他活該,我也活該。
聊到生孩子的事,他先是一陣默然。
「我想生一個孩子。」這時候,我有勇氣說出口了。
「我以為妳不想,剛結婚那一陣子,妳不是一直吃避孕藥?」
難得聽到他有些怪罪的語氣。
進一步了解之後,我才發現,他一直知道我在吃藥──
或許是我哪次把藥隨便擱在化粧台上,
被他看到了,他徹底了解我不想要孩子。
而他也知道,我吃完藥隔天會有水腫的現象,
身子骨纖細的我,一雙腳腫得跟象腿一樣,
也只有我這種人的鴕鳥心態才會認為他不會發現。
後來我養成習慣將藥好好放在抽屜中,
他以為我不再吃,怕身子水腫難受,
所以他戴起保險套,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我。
「妳又水腫了嗎?一直哭個不停,是想把身體裡的水逼出來?」
他居然敢揶揄我?免不了得到我飽以老拳!
他還是想要孩子的,
聽完我說想生孩子,他眼下興奮的光芒大大的告訴我這一點。
只不過,那抹光芒在閃爍之後隨即斂去,他又正襟危坐的問了我一個問題。
「妳真的想生?」
「想啊,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
「只是因為無聊?如果一個人在家無聊,
妳想出去學東西、去工作、和朋友去逛街,我不會阻撓妳。」
「你不是也想嗎?」我生氣了,縱然淚眼婆娑沒什麼說服力。
他開始說起那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
原來那名女性朋友的經驗不僅嚇到我,也嚇到他了。
他不希望我生孩子還要受極大的痛苦,
什麼剖腹產、自然產,他一點概念也沒有,只知道一定會很痛。
他明白我怕痛,所以他捨棄了生孩子的想法。
「我不管,我要生。」
明瞭了他的想法後,我更希望替他生一個孩子,
身體裡流著我和他血液的孩子。
「那就生吧!」他悄悄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令我臉紅的話。
「你這麼有精力?不是上班很累嗎?」我狐疑他話裡的真實性。
經他解釋,我才恍然大悟,
就算工作累,他偶爾也有慾望,
有時晚上摟著我,又看我睡得香甜,
這種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他只能鬱鬱的悶在自己心裡。
面對他的心意,我,真的無言了。
在我像兩顆水蜜桃的雙眼略為消腫後,他催我換衣服,帶我出門。
已經好久沒和他一起出遊了,
在兩人間的冷淡破冰後,坐在他身邊竟也給我當初戀愛的感覺。
我凝望著他專心駕駛的側臉,將他的動作姿態深深刻在心裡,
因為我差點忘了,我和他之間還橫著一個問題。
那張離婚協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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