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我與張愛玲

[Licor ( ╮(╯▽╰)╭)]

這篇是我今年參加時報文學獎書簡組的得獎作品，算是寫信給張愛玲

貼來跟板友分享，也算是自己身為張迷多年的一個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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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41012000624-260117


                     張礙

愛玲奶奶好，這信妳大概會讀得生氣，但於我是句句肺腑。

我愛寫作，可跟妳比我寫得極壞，數度想從此罷筆。妳是張礙，我的最大障礙。

寫作寫不了，人生倒活得了。妳晚年困窘淒涼，我要活得比妳好只怕十分容易。即使到時
真晚景慘淡，頂多安慰自己一聲「張愛玲也過得不好」即可。

友人說讀完妳的小說就不想戀愛了。這話我同意，但不止於此。妳教我的最有用本事是怎
麼看見任何人寒傖的一面，亦即把人看扁，扁成冥紙。人的太多煩惱來自於比較，幸好我
識得妳，無論遇到富豪、權貴、有容貌的人、占盡好處的人，都看得見背後的心酸洋相，
把他們看成冥紙，訕笑間燒給他們自己，火光照亮我惡毒的臉。我能輕視任何人，免去許
多痛苦嫉妒，雖然只是換回難堪的快樂。

可惜站得太高輕視一切，每種人生有好有壞，人生漸漸沒了意思。妳的解套辦法是鑽進對
瑣碎物品的愛悅，但我不行。有人說百貨公司八成商品賣給女人，這話我同意：我正是不
買東西的男人，幾無物慾，逛街就打盹。我沒有解套辦法。

看輕所有人，終看輕自己。我沒有打心底憧憬珍愛的事物，漸成冥紙，許多事剛發生已似
前世，恍恍隔了一層，如同假的。上大學後將近十年主宰我的是虛無主義，倒不全然因為
讀了妳的作品，但互為因果，妳是一大元凶，成為另一種障礙，阻在我與真實人生喜悲之
間。

踽踽多年，才找出點辦法。我決心從高處往下走，走進人生的真切，從虛空裡打撈真實。
冷靜的壁上觀並無意義，重點在投入，投入得宛若瘋子。正如七巧所思，什麼是真的？什
麼是假的？什麼都是假，也就什麼都是真。任何人生有好有壞，那麼任何人生都是好的。

沒有嫉恨苦痛，只怕就沒有快樂歡欣。妳教我看穿，如今我想看不穿，從高處往下走到底
，低進陰晦塵埃，開出花來。我開始從妳的書中找執著。流蘇從透明透亮中看見的十年八
年，七巧的眷戀，米先生的留情，妳小團圓的夢。我緊抓這些，叫自己打心底癡愛某些事
，癡愛某些人。

這或許是誤讀，像楊照說妳終歸無情，李安把易先生拍得有情是種錯誤。然而人生全假全
真，全錯全對。自欺，是我的解答。我要一切都是真的對的。

米先生的留情，妳小團圓的夢……而我最動容的始終是〈愛〉，一次見面，一句話，一輩
子清楚記得，死前仍汩汩暖過心房。這是最虛幻但最真實的感情了。我學著把一點點擴得
又深又長。冥紙亮起燦爛金輝，到底是金紙。

我執拗抓緊字裡行間燦亮細節，想妳怎麼看炎櫻和之雍，我該怎麼看今生。

妳是張礙，終是張愛，教我在虛空裡把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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