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十年前後

[tinkai (沉默)]

  文長，實務訊息多從上個十年而來，不具參考
價值，僅供紀念，故作結在前：「當退路是個可
能選項的時候，你已經走在那條路上了。When
there’s a backup plan, you are already on
the way back. 」






  我非名校畢業也無顯赫經歷，僅有直接科系作
品與某百貨龍頭兩年多工作經驗，申請進入英國
某著名工科大學座落於鄰鎮的藝校，該屬僥倖。
但每在造訪倫敦而覺靈感充沛後，與作風保守的
系主任爭執不斷至畢業，我的研究所一年也難稱
順遂。

  畢業後暫借已遷至倫敦的同學家落腳，邊求職
邊求屋。

  一日，我在Ealing Broadway站內的WHSmith發
現一本設計極美的食物文化雜誌，咬著牙用所剩
不多的部分生活費買了這個奢侈品，興沖沖地告
訴友人若能為這本雜誌工作不知有多好，哪知該
出版社正好在友人公司樓下，我便透過介紹加入
編輯團隊，開始在倫敦職涯的第一步。


  那是上個十年初頭的事，收入極薄故得竭盡節
省，步行四十五分鐘能抵就絕不搭車，有時只能
吃白飯灑點芝麻和醬油的生活絕非甘之如飴，但
與許多來自各地胸懷大志的年輕文化創意人相濡
以沫，是我到現在都想念的日子。


  後半年，該社面臨斷炊停刊成員更迭頻頻，即
便心裡難過也只得再啟求職。說來難為情，這五
百封履歷換來約十個面試的六個月內，能冷靜沉
著應對面試已屬不易，很難總是維持熱情並對公
司有十足認識，若非友人一路陪伴支持，處處碰
壁的巨大沮喪定能造成悲劇。

  2012年晚冬初春，某北歐建築產業最大龍頭之
一的英國分部正計畫發行自身品牌刊物，我正好
有雜誌經驗，因而獲得該公司Corporate
Communication部門的設計師一職。

  （至今我仍不知中文世界有無Corporate
Communication專業？）


  搭著地鐵前往倫敦近郊面試，看見嶄新車廂內
灑滿金黃陽光的下午，我還記得得清楚，卻沒料
到這一趟開啟了之後的七年，結識現下頻繁往來
的在地友群，於公我習得了北歐模式，於私則深
受諸多德瑞友人影響，真正形塑了我內在的歐洲
價值。

  這七年自非一帆風順。

  為了在並非編輯出版專業的環境下，克服種種
出刊挑戰，我一人幾乎包辦除文稿以外所有大小
事項，甚至包括攝影插畫改標重構。但真正的首
個危機是Home Office更改移民政策，將我原本
到職時可以從PSW轉Tier 2的類別擋下。所幸遇
上部門職務調整，外加友助，我才得以留任。

  當時，人資甚至已經開始知會我資遣安排，能
度過這個危機，實在幸運。

  再者是當時以難搞出名的直屬主管，逼得我既
不願，卻得再次撞得頭破血流地試尋他處出路，
但簽證仍是難題，直到有天Director又重劃組織
架構，換個正常許多的新主管，才讓我繼續下去。



  第二份簽證在2015年辦下來了。想到永久居留
大概也是幾呎之遙，或許該是時候開始過上稍微
輕鬆的日子，所以我決定從住了五年Maida Vale
搬到西南的Stockwell。

  搬到南倫敦之後，我嘗試在生活中加入新元素，
像是減少在外慢跑而加入健身房、在一個設計建
築機構的做Volunteer、更多事前計畫的旅行，還
有，開始培養看電視與使用客廳的習慣，因為過
去五年裡，我住處的客廳被改成第三間臥室出租。

  回想起來，我居然在那個房東吝於照護而許多
角落破爛到無法直視的前社會公寓裡住了五年，
前後接了十二三個沙發衝浪客，實在奇妙。

  然，我很幸運地與許多接待主衝浪客成了好友，
互留評語也在低潮黯淡時提供了我一股特別溫暖。
其中有個我接待過的法國大學生是這樣說的：「
雖然擁有不多，但他竭盡全力地確保我在倫敦的
時光過得舒適。」



  事實上，邊累積簽證效期邊數著出刊期數與公
司全國大會的那幾年，過得好似真無後顧之憂，
橫豎是等，就好整以暇享受與同事朋友度過的每
日每月，直到其中幾個離職結婚生孩子了，才發
現許多人「以為會持續到永遠」的時光其實只有
那麼短短三五年而已，即使在歐洲也一樣。


  2016年是個許多西方人不願提起的一年，英國
脫歐公投與美國總統大選打碎了全球化主義建立
迄今的種種美夢，也是對我個人的重擊，說什麼
也難接受咬牙苦撐希盼以英國護照開啟往歐陸未
來的可能已漸消散。

  因此，我請調到北歐公司總部。

  一向鼓吹嘗試與改變以發揮更高價值，真正輪
到自己時，仍是知易行難。即便是已不陌生的總
部城市，將未來數月生活所需塞入兩個行李箱總
是挑戰，也因對未知境況的忐忑而使啟程前徹夜
難眠。

  下機後，我頭重腳輕地幾乎昏厥在計程車內，
卻在經舊城區緣駛往南島時，被眼前陽光籠罩的
景色給注入一股振奮，想來大致極似初次在火車
上看見倫敦眼時的驚艷，只是我早已記不清了。



  在總部的日子過得充實飛快，因為來自英國分
部，讓我一躍為全球品牌團隊裡英語能力最佳成
員，也是始料未及的趣事。

  至華盛頓特區與布加勒斯特的兩次差旅，堪稱
我職業生涯的巔峰之二。想起五六年前蝸居的光
景，後來居然能在林肯紀念堂和來自全球的同事
聊笑，甚至受邀到哥倫比亞參加婚禮，人生際遇
變遷何其難料。

  此外，我又再接待了前後十三位沙發客，並與
許多總部同事成了知交。

  有人曾告訴我「北歐人就像椰子，外殼很硬很
粗糙，但內裡非常柔軟。」實是個再真刻不過的
寫照。特別是在我結束外派搬回倫敦後，保持聯
絡頻仍的幾位其中不乏業界大腕與政壇人士，在
在彰顯平等開放的北歐價值並非空口白話。



  身為英國移民的最後挑戰在頻做模擬考題的幾
週後，我順利通過Life in the UK test。接著
的永久居留僅是另段搜集資料的文書作業，除了
有人在我辦公桌上插了個小英國國旗以資敬賀，
我甚至不太記得任何其他細節。

  也從那刻起，工作簽證再不是職涯不順的理由。

  數月後，公司從北歐總部開始大重組，過半高
層與同事或迫受資遣或主動請辭，雖然英國分部
的Corporate Communication因為Director的高
明手腕不受影響，但人心確實已不再聚攏，我也
因為無法看見未來發展而又開始求職。


  本以為有了七年國際與在地經驗，這次應相對
容易，最後還是在六個月寄出兩百封履歷拿到約
十個面試後才找到下個落腳處，期間不乏超國際
組織，但也不知有幾個晚上我心想：「如果可以
現在閉上眼睛而隔天不需要張開，該有多好。」

  當終於到了與Communication Director提離職
的那刻，我說我真的很捨不得離開這個幾乎給了
我過去七年一切的地方，我真的很榮幸能夠成為
這個團隊的一部分，我真的很喜歡看到我們的努
力如何讓公司的事業茁壯，我說沒有妳當年給我
機會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我，但我真的不得不走了。

  那是個很困難的十分鐘，淚眼婆娑，話不成句。

  她最後哽咽但強笑著說，如果你想回來，我們
一定歡迎。能收到這種等級的場面話，我的七年
生涯也不枉了。



  新雇主是個英國本地設計公司，客戶多有國際
大型投資銀行。雖然一向能在面試時從容表現，
但確定對方願意雇用我時，我仍十分驚喜，因為
設計公司通常不喜雇用in-house出身的設計師。

  由於新公司規模極小，我不只被指以資深身份
派專門負責幾個最大客戶的設計案，同時引援我
先前在Corporate Communication的經驗支援新
公司的行銷部門與內部事業策略團隊，且由於編
制之故，有時我得畫分鏡腳本，有時寫配音詞，
有時要潤稿，有時要負責社群媒體內容，甚至連
After Effects和Sketch都練得熟了，總之環境與
前公司非常不同。


  2019年，我獲得英國國籍。

  年中，許多產業受到脫歐期限危機牽連開始削
減縮編，投資銀行或算首當其衝，新公司業務顯
得清淡無波，我也越覺得此時不動更待何時。有
趣的是，這次再啟求職的第一週便拿到兩間公司
的面試邀請，分別位於柏林和維也納，且都與金
融有關，但並未有進一步發展。

  當時以為，有了in-house與agency兩種背景，
加上更多軟體技能與策略經驗，這次求職就算未
必較輕鬆也不該更辛苦。最後還是在八個月三百
封履歷苦撐，小心翼翼卻仍竭力四處請前同事們
協助，經歷更多並與位於斯德哥爾摩、赫爾辛
基、哥本哈根、洛桑、蘇黎世、日內瓦、法蘭克
福、慕尼黑、林茲的公司會談後，被我盼到了下
一個目的地。


  在公忙會晤間撇見這封職位允諾的電郵寄達，
那一刻，我的腦中有某個東西爆炸了。這個反應
完全符合在過去兩三年裡期待機會來臨的想像，
之後的數分鐘內我的身體無法移動，額頭突熱，
我終於要邁向另一個十年新章了。

  由於在新公司資歷尚短，無從得知新同事如何
看我即將的變動。當我私下透露我很快將要實行
自己的Brexit Plan，一個驚訝：「你要搬回瑞
典了嗎？」，另一個說：「你要回前公司了嗎？
他們是不是想你回去想得要死？」  讓我很好笑。

  很多英國人跟我說：「你真的很勇敢，從台灣
那麼遠的地方過來，在倫敦好不容易有了這些成
績，卻還是決定要做這麼大的變動。」

  我說：「我一點都不勇敢，我覺得不去改變現
狀的人才是真的勇敢，因為他們一下子就決定了
未來將活在一灘不變裡面，即使接下來的三十年
會充滿抱怨。」

  我沒有成就什麼大事偉業，沒有顯赫背景，語
言或專業能力也不及許多專家神人，我只是有很
多我覺得很棒的回憶，以及在幾個地方都有我想
見而對方也想見我的人，我只是沒有放棄，即使
有太多次我都覺得自己不行了。

  我的2010年代主要在英國，並於有著豐沛北歐
影響的環境度過。

  下個十年，確定會是在歐陸了。

  一如最初，我想說的只是：「當退路是個可能
選項的時候，你已經走在那條路上了。When
there’s a backup plan, you are already on
the way bac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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