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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之橋的遊人吟(9)──問問橋上的守衛   「據齊塔拉比本人所撰的手札,他幾乎將整 個瓦芙達里都走過一遍,唯一令後世疑惑的就是 他究竟有沒有到達神國,但無庸置疑的是因為他 手札裡所描述的,世人才能得知對岸那頭的羅曼 之地……他花了相當大的篇幅去述說羅曼之塊土 地,其中的一部分讓人們對於何謂神階更加好奇 :如果他們繼續發展下去,神階將人滿為患,他 們是『異物』,大概連神也會忌妒……」──瓦 芙達里大事紀,第二章,藍提希洛面談   夢魘把雪怪留在琴木之森,在清晨薄霧縈繞 之時準備離去。他想起弟弟說過的那句話:「用 南境的冰融成水,灌溉北境的樹。」看著冰床上 的愛緹,也許他自己才是農夫。   愛緹側過身,她很早就醒了過來,甚至比夢 魘還早。「路上小心。」她看著夢魘剛長出的鬍 渣細聲叮嚀,伸出手將夢魘的頭髮理順,笑嘻嘻 的:「這樣好看。」她沒有問夢魘什麼時候回來 ,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夢魘安靜地讓她梳理自己的頭髮,沒有做任 何動作,就像是一座雕像,可以任意地觸碰。他 在等愛提問他,問他何時回來,那麼就可以撒個 小小的謊,如果沒有撒謊,是不是就不得不回來 了?   他沒等到問題,但時間到了。   愛緹停下手,從床上翻身而起,撐著床往地 面輕輕一跳,站在蹲著的夢魘旁邊伸出手,從自 己的頭頂水平地比劃了出去,她在看自己有多高 ,比蹲著的夢魘高多少。大概一顆頭吧,她想自 己大概長高了一些,露出笑容彎下腰說:「我還 會長高一些,就跟愛緹之樹一樣,長得很慢,可 是長得很久。」   夢魘親吻她,點頭說:「會長得更高,跟我 一樣。」   「那太高了,我不喜歡。」她在原地轉了一 圈,依然是那件白花織成的小洋裝,像極了在花 香之間翩翩起舞的蝴蝶,尤其配上動了動的那雙 耳朵。   夢魘微笑:「那就長到你喜歡的身高,剛剛 好。」   愛緹雙腳交叉,雙手微微拉起裙擺,蹲了蹲 狡黠地咬唇:「還是尤茲在矮一點?」   「沒有人可以變矮。」夢魘搖頭說。   愛緹站在原地,將雙手往身後放,歪了歪頭 輕聲道:「有喔,尤茲,人會變矮的。」   夢魘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頭:「愛緹,人不 會變矮的,至少我不會。」   愛緹有點想哭,她忍著難過的情緒解釋:「 會喔……尤茲,如果過了很久很久,人會變矮的 ……你看,小白、小雪、斯諾他們都知道,人會 變矮的,我們來比賽吧尤茲,看誰先變矮,吶? 」   夢魘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擁抱她嬌小的 身軀喃喃:「我們下次再比,比什麼都可以,變 高還是變矮,變胖還是變瘦,都可以……」他拍 拍那瘦弱的背部,感覺得到忍耐著的顫抖,又說 :「如果想知道我的消息,去問問橋上的守衛, 他們會告訴你。」他鬆開手,沒有帶走一絲一毫 的東西,頭也不回的離開琴木之森。   森林在哭泣。   沒人陪這座森林一起了,「尤茲……人老了 就會變矮了喔……」愛緹坐回床上,抱住斯諾說 :「他騙我……」她不想聽歌了。   小白獅嗚咽一聲,琴木之森沒了樂聲。   那還是琴木之森嗎? *   羅曼之橋依然看不到對岸的景象,就像是一 道永遠解不開的謎,被霧氣打了死結,所有的話 語都在濃霧之前嘎然而止。在橋上輪班的守衛們 不常回家,即使會穿越這座橋的人多半是異族的 商人,當然不包括賽杜克族那些冰塊。   夢魘沒打算過橋,卻來到了橋前。   他沒有遮擋自己的灰色眼睛,理所當然地受 到了敵視,眼前的守衛甚至已經喚出長滿刺的藤 蔓,朝夢魘搖擺著,如果接著他有什麼奇怪的動 靜,想必守衛就會毫不留情地攻擊過來。   但他沒有,只是漫步向前,在守衛仍具有安 全感的邊緣停下。他熟知羅曼所有植物,當然知 曉極限在哪。他平靜地望向守衛的眼睛,一樣的 方法,但總是有用,對守衛來說幸運的是,夢魘 今天不想殺人。「如果有人問起,幫我帶句話? 」他用的是問句,聽起來彬彬有禮。   守衛的眼神迷茫,像在懷疑自己:「……你 是誰?」他身旁的藤蔓懨懨倒地,在他周圍的地 面上游移,像是隻失去方向的蛇。   「尤茲,我不會騙人,我叫尤茲。」他輕聲 道,守衛聽見了,想聽到答案的人卻沒聽見。   「帶……什麼話?」守衛已經陷入了完整的 催眠之中,就像那些曾經的賽杜克人一樣。   「……」是啊,要帶什麼話呢?他一路走來 ,卻沒有想到答案,要說什麼好呢?是不是該說 「在樹洞等我」?還是「我很快回來」?他站在 橋前,卻迷了路。   許久,夢魘走近守衛,在守衛的耳邊低語, 說了很久很久,不只說了讓守衛記住的話,還有 很多很多。   守衛邊聽邊點頭,他覺得自己的記憶力比想 像中好多了,森林裡的人怎麼就說他傻呢?他笑 了出來,連連保證。   夢魘看著守衛,他道謝了:「謝謝。」短短 兩個字,他卻說得很慢,就像是怕守衛沒聽清楚 一樣;守衛更開心了,不停地擺手,大概是不好 意思。   夢魘離開了這處,前往下一處守衛的地點。 他在每一個點都留下話,因為他不知道會從哪裡 問起,竟然如此就把橋給走遍吧。   他沒有細數花了多長時間,只是覺得眼睛有 點酸澀,沒有注意到自己眼裡早就滿布血絲。他 走到最後一個,大概是吧,因為看見羅曼之橋邊 緣的角,他眼睛開始流血。   還好,只剩最後一個了。   最後一個巧合地總是最麻煩的。   這次當然也是。   他看見那名盧牧卡族的守衛,低聲怒吼:「 你應該死了!」   是的,盧牧卡族失蹤的農夫不該在這裡,魔 鏡之森的奎因,他不該在這裡。   奎因長得很美,如橋下波浪的青色捲髮長到 腰際,眼睛上有著撫媚的長睫毛,鼻子很挺,大 概是哪名雕刻家精雕細琢而成的;她穿著長裙, 晶瑩翠綠的奎因之樹樹葉織成的,雖然不像樹幹 一樣能夠倒映出外頭的景象,但也足夠迷人。   她坐在橋欄上,身體往後傾,似乎下一刻就 會掉落下去;夢魘這時才注意到,她的長裙在腹 部開了個小口,露出光滑如脂的皮膚,泛著淡淡 的紅色。   「你們也應該死了?」她仰頭看著天空問道 ;「但你們沒有,跟我一樣。」她自問自答,從 開始或許就沒打算聽夢魘的回答。   夢魘有著賽杜克族的冷靜,很快平復下來, 沒有讓多餘的情緒干擾自己,「他們沒有殺了妳 ?」他需要確認一件事,奎因是回去過異夢之森 才來到這裡,抑或是直接取代了原本的守衛,在 所有盧牧卡族人都沒發現的情況下。   「我沒有回去。」奎因輕聲回答,讓夢魘稍 微放心,但接著就聽奎因說道:「克拉比知道我 在這。」   夢魘不解地搖頭,「他會想殺了妳。」他不 相信奎因的話,打從心裡不相信。   「你說得對……」奎因的聲音大概就是羅曼 之橋的海巫之音,充滿誘惑與漫出的慾望,她撥 了撥頭髮,露出一邊的瘦弱脖頸,像是可口的奶 油,「但如果他殺不了我呢?」   「如果我是他,我會多找幾個人。」夢魘冷 冷回應,很淺白的道理,一個殺不了,多找幾個 人,死幾個沒什麼大不了,只要是為了眼前的女 人,更是為了阿米拉之樹。   「如果是以前,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我學 聰明了。」她將臉面向夢魘,沒有懼怕對方的眼 睛,用鮮紅的嘴唇輕吐語句:「我和你們一樣, 多種了一棵樹。」   夢魘懂了,奎因把樹藏了起來,就跟他們一 樣,克拉比找不到樹之前不可能殺了眼前的女人 ,「在南境?」他不確定,但在北境要在克拉比 眼下藏起一棵樹根本不可能,而且愛緹會知道。   可是奎因給出的答案仍然讓他失望了:「在 北境。」奎因抬起雙手,伸了個懶腰,無袖的手 臂細瘦,任何一個平常人看見都會想握在手中把 玩,尤其是配上她那慵懶的神情,和身上的淡淡 香氣。   夢魘不是平常人,更準確地來說,他看過這 幅畫面很多次,從小時候開始,但更重要的問題 是,奎音把樹種在北境。   北境的哪裡?   他想到了,不可置信:「你種在鏡子裡…… 」   奎因掩嘴輕笑:「果然還是一樣聰明。」她 從橋欄上落地,腳指甲塗上青綠色的顏料,「可 是很可惜,沒有獎賞。」她朝夢魘走近,摸了摸 少年的頭,就像是母親一樣。   夢魘沒有躲避,出於遠超常人的直覺,還有 從小的習慣使然,「你在這裡做什麼……?」   「守著羅曼之橋的祕密,這是交換。」她看 了眼夢魘,背對著少年扶著橋欄道:「就快不用 守了,對吧?」   「你會幫我?」夢魘問。   「不會……但我也不會阻止你們,就像是當 初一樣……對吧?」她閉上眼,聲音有些心疼。   夢魘低下頭:「你走得太早了,我們蓋好了 房子,跟以前一模一樣。」他走到奎因身後,抬 起手掌。   奎因仿佛什麼都沒發覺般,撐著橋欄往外看 ,看見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沒有船沒有生命的海 ,「我至少教會你們怎麼種樹,尤其在南境的冰 雪裡頭,那不是件簡單的事。」她頓了頓,繼續 說:「而且我依然像是傳統的盧牧卡族一樣,討 厭你的灰色眼珠,討厭他青藍透明的血肉,討厭 冬斯里那老頭子……我討厭賽杜克人的一切。」   她聽見奇怪的破裂聲音,轉過頭看,卻沒辦 法再說半句話。夢魘戳瞎了自己的眼睛,「這樣 可以了嗎?」他問。   「這樣可以了嗎?」他又問了一次。   「這樣可以了嗎!」他要聽見回答,但是奎 因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撫上他的臉頰,將他的手 從空洞的眼眶裡拉了出來。   夢魘卻還不滿意,他點起火焰,往自己的眼 眶裡燒,將那些蠕動著的細小枝幹燒成灰燼。奎 因終於受不了了,她抓住夢魘的雙手,不再讓夢 魘自殘,「可以了!可以了!」她大叫。   夢魘鬆開奎因的緊抓,將雙手垂在兩側,喃 喃道:「不可以……」他平靜下來,再度長出了 灰色的眼睛,「我和弟弟不一樣,他可以控制眼 睛的顏色,我不行。」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學會了怎麼用眼睛去迷惑別人,學會怎 麼殺人,學會怎麼活著,我從來學不會怎麼種樹 ,只能自己的肉去餵,但是很痛,真的很痛。」 他淡淡地訴說著,彷彿事不關己,「我以為自己 不會再痛了,可是為什麼妳還在?還要出現在這 裡?當初直接離開就好,為什麼要照顧我們?為 什麼帶我們躲在鏡子裡那麼多年?」他平靜地問 ,卻沒有停下來等待回答。   「我後來才想通了,妳從來不喜歡我們,妳 喜歡的是盧牧卡族,不是我們這種怪物。」他笑 了出來,像是在自嘲:「既然妳已經死了,那就 算了吧,我當初是這樣想的。沒有去尋找妳的蹤 跡,而且當時沒地方躲了,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 把山頂藏了起來,但那也不是原本的山頂了。」   「從來都沒有一模一樣的小屋。從來都沒有 過。」他平靜地說。   「幫我帶句話,好嗎?魔鏡之森的奎因。」 他表明自己的目的,想要離開。   奎因抬起手卻停在半空,她呆立原地,突然 感覺到腳底竄上的冷意,「我也想看到……看到 小屋……」她喃喃。   「但他們都不在了,小屋也是,被妳所愛的 盧牧卡族毀了。」   「我不幫你捎話。你自己說,好嗎?」奎因 看著夢魘輕聲說。   「為什麼?」   奎因轉身,「你們不是怪物,真的不是,對 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低下頭繼續說 :「我和你們一樣,都愛著她。」   夢魘佇立著,過了會邁步離開,「我錯了, 一直都錯了。」   他無法討厭奎因,就像無法討厭愛緹一樣。   為什麼?   去問問橋上的守衛。 --------------------- 該整理點存稿了,好崩潰啊= = 神國真的是放縱之作呢。 請多多支持哩~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0.245.65.13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CFantasy/M.1541065961.A.0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