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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東海(1)──祀者始於契   子時了。   凌老頭抱著嬰孩進了祭壇,佝僂的身體連抱 著小娃娃都顯得吃力,踩踏了幾下黃土地面,像 是在確定是否足夠堅實。   祭壇座落在洞窟中央,密密麻麻的浮雕個個 睜目,好似在盯著凌老頭。   他喉結滾動了幾下,像是街市上頭的碗公裡 擲的骰子。恰好,他是個老賭鬼了。   祭壇上頭有個五尺見方的石台,稜稜角角、 方方正正,放在房裡就是張床,可這可是在祭壇 上啊,那得是放什麼的?   既然是在祭壇上,自然是放供品的。   石台前頭有幾張蒲團,看上去就是珍稀材料 做的,晶瑩流轉,不似凡品。   「來哩,來哩。」凌老頭不曉得在和什麼說 話,邊走邊說;他到了石台前頭,拍了拍孩子的 背,將其放上蒲團,掐指算了算,「能成!能成 !」他有些上頭了,一把老淚忍不住流了滿臉, 倒像個戲臺上的花旦。   孩子聽見哭聲,緩緩醒轉過來,伸出肉肉的 小手掌,笑著呀呀叫,討了個抱;凌老頭捨不得 啊!又是一把老淚,輕輕巧巧地把孩子又抱了起 來,在懷裡搖啊搖,可總搖不到橋上哩。   他點頭如搗蒜,連著哄道:「闋兒乖呀,闋 兒乖呀,爺爺疼……」他說著說著,卻是聽見外 頭傳來的轟響,又看了眼懷裡樂呵呵的娃,咬牙 放回蒲團上頭,摸著新長的細髮輕聲道:「好好 長大就行了……沒別的。」   他拿出一個碗,這次是真的碗公了,從熱烘 烘的萬匠山上跟那鬍子討來的,接著咬破自己的 手指,往碗裡倒血,是倒血,像傾盆的大雨往人 間倒一樣,倒了滿滿的一碗。   他的面容更蒼老了,臉上的皺紋多了幾道, 眼睛渾濁起來;他止住血,把碗放上石台,卻是 怕不夠,拉起手上的袖子,露出一道靈紋,手指 一抹,靈紋成槍,接著輕喝:「出!」   槍上一聲虎嘯,白虎靈落地顯形,可不開心 了,好歹他也養了那把槍好長一段時間,突然被 趕出自己的窩裡,任誰都要鬧,可見著小娃,頓 時沒了脾氣,伸出腳掌逗了逗。   孩子抓著白虎靈的腳掌笑得更歡了些,凌老 頭朝白虎靈投了個抱歉的眼色,手裡白光一閃一 捏,長槍成了光球;他嘴角流了幾絲血,沒法子 ,自斷本命槍沒那麼容易。   他將白光球放上石台喃喃:「夠不夠啊?」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背脊,再度喃喃:「再加一塊 聖人骨頭,鐵定夠的……」白虎靈和凌老頭心意 相通,吼了幾聲勸。   凌老頭笑笑:「一小塊,不是本命骨,死不 了人的。」他摸了摸尾椎,手上靈力一放一收, 好了,一塊骨頭;他本就佝僂的背更駝了些,撐 著蒼白的臉對白虎靈道:「回去吃點藥就沒事, 緊張什麼勁兒?」   他把骨頭擦拭乾淨,一樣放上石台,又抱起 孩子逗了逗,放下後喚回白虎靈,準備離去。   孩子見凌老頭要走,也不哭,只是亮著大眼 看;凌老頭捨不得再看,轉身邁步,只是外頭的 聲響又大了些。   孩子見著附近沒人,朝著洞窟上頭看,開了 個口,月兒彎彎,可像極了他的眼睛,他又樂得 笑哩,抬頭就是洞天啊。 *   凌老頭走得急,花白的長髮飄啊飄,像是人 死前的抬手,軟弱無力,終究了無生氣;他沒有 回頭望一眼,低著頭往外頭走,到了一扇門前朝 兩個門將拱了拱手,猶豫再三,還是回頭看了。 聽不見哭聲,也是,闋兒總不哭的,八年來都沒 有哭過,總是樂呵呵的;他還想再看看,身後卻 傳來門將低沉威嚴的聲音:「凌老,請走了。」   他轉過身去,瞪視拿斧的那名壯碩漢子;漢 子卻是無奈,也沒那膽子對凌老頭做出過激的舉 動,只得勸慰道:「凌老,都決定要試了,就別 看了吧。」      凌老頭沉默半晌,閉著嘴不說話,真的看不 清了,真的老了,說不得整個人都快進棺材,人 遇到閻羅招手,還談什麼生,是不?長長地嘆息 一聲,他倒真地認識個叫閻羅的傢伙,只不過前 頭還要加個老字,手裡也沒拿半本生死簿子。   他又望了眼後頭,還是踏出門外,那就再也 進不來了。   漢子等到凌老頭離去,將斧頭往門前的地面 一劈,陰風陣陣、鬼氣森森;他對面的那人,袒 胸露肚,體態比起岩石還要結實,拿起手上的重 錘一樣朝地面錘去,金光閃閃、彷若天工。   他們不過是看門的,看門的鬼斧神工。 *   凌老頭走出門外,背後卻是空盪盪的,只剩 一片夜裡的東海;他望向在一旁的鷹靈上等待的 白衣青年,緩緩地登上鷹靈的背部,每一步落下 ,臉色就紅潤一分,他接過青年遞來的藥,吃了 下去,背不再彎了。   卻是兩袖清風,凌老頭清楚自己的身子,往 好的講,死撐硬活個幾年罷了。可到頭來,他還 是說不出,這天地與我何甘?個人造業個人擔, 擔的卻是那孩子,他都想問自己一句,怎辦?      老頭子,你不是很會算,怎麼就算不來?賭 博?老人從不賭小,這次押身家──夠嗎?此生 他只賭輸一次。看著海天一線,凌老頭自言自語 :「輸不起啊。」   白衣青年扶著他的手臂,擔憂地問:「咱們 直接回族裡?」,   凌老頭拍了拍青年的手背,輕聲道:「再等 些時日。」   「可您的身子……」青年有口難言,不曉得 該不該留下,此次前來主要還是族裡亂成一鍋粥 ,沒了主心骨,那些迂腐的老傢伙似乎都不會做 事了,然而此處情況也沒好上多少。   「沒事兒,禹兒,那是我孫子,你親弟。讓 我等上幾日,可好?」凌老頭在鷹靈身上打坐, 開始調息。   凌禹嘆了口氣,不再多說,跟著坐了下來; 他盯著看不見的那扇門,還有沒進去過的那洞天 ,想起那肉肉的小手。姓凌的,怎會隨隨便便就 死了?他閉上眼,讓鷹靈隱去身形,開始修練。   他有句話沒說:「你好好活,我好好等。」 *   孩子一人在蒲團上,時不時伸出手揮舞,然 後笑。他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就像在裡頭找到了 無可取代的樂趣;他突然轉頭,看向來人,兩個 人,嘿嘿嘿的流著口水,煞是可愛。   來的不是守門的門將,一老一少,老的穿著 破舊的灰色衣衫,有些邋遢,可他的五官端正, 正氣凜然;和老者鮮明的相反,年少的那位看不 出性別,長得漂漂亮亮,著了身乾淨無染的潔白 長衫,臉色平靜。   灰衣老者在孩子身前蹲下,伸出手指讓孩子 握住,皺起眉頭:「這不成,開了會死。」   「不開也會死。」白衫在灰衣老者旁佇立, 低頭看著孩子。   「不開少說也能再活個十來年,開了等同送 這孩子去死。」灰衣老者嘆了口氣,看了眼石台 上的供品悲聲道:「這可如何是好?」   「開。」白衫肯定地道,沒有一絲猶疑。   灰衣老者轉頭看他,有些不悅:「我諒你是 客,讓你在這留著,但可沒讓你對我指手畫腳。 」   白衫沒有和灰衣老者對視,依舊盯著孩子, 提出自己的要求:「不用改命,讓他契於辟利多 。」   灰衣老者是真怒,怒目圓睜望向白衫,兩人 腳下的祭壇晃動起來,甚至從壇底冒出了深黑的 邪氣!他平復下來,邪氣遇到了阻礙,沒法竄上 祭壇。「別胡說!」灰衣老者寒聲告誡。   白衫沒有懼怕,總算看向老者了:「還有我 。」   老者不解,或者該說是不可置信:「你在取 笑我是吧?」   白衫反問道:「你擔心我制不住?」   老者搖頭:「不是,可你的要求不合理,我 也沒道理答應你。」他看著瞇起眼的孩子,似乎 倦了,想睡,可還是抓著他的手指沒有放開。   白衫沉默了會,朝石台走了過去,拿起凌老 頭的背脊骨道:「我要他活著,僅此而已。」   老者的目光隨著他移動,還是沒有答應:「 你在等這孩子?這根本荒謬!」   「但不是不可能,老頭子,不用花費僅存的 靈力,只需給個印記,那頭金烏也不用,只要印 記。」白衫表明了自己的底線。   「這不夠說服我……」   他放下骨頭,走回蒲團前:「事成之後我只 要靈體,其餘的都留在這,如此你可以多留許久 。再者,這麼多年了,沒有一個你看得上眼,他 們總是來了就走,你還能等幾個?」他也蹲了下 來,搔了搔孩子的臉蛋,又有呵呵的笑聲了。「 這個是最好的了。」他和聲道。   「我沒有失敗的機會。」老者閉上眼,嘆息 道:「可好像真的沒有多少時日了。」   「我也沒有。」白衫用手掌包住孩子的小手 ,再次說道:「我也沒有。」   老者看著那張漂亮得有些過份的臉龐,又是 一口嘆息:「一世天下,卻是千古無名。」他搖 搖頭,留了一聲輕笑:「可我還是放不下。」   他沉喝一聲,手指成訣,腳踩星罡步,在石 台之前成了一道道殘影;白衫避了開來,他若繼 續待在場中,只會妨礙老者行事。   地面逐漸震動起來,晃動地越來越厲害,那 力道怕是能把平常樓房給震垮了,可看上去平凡 無奇的石台僅是微微搖晃,連個裂縫都沒;蒲團 上的孩子也不怕,被老者分出的一道護體靈力給 護住,笑得可開心。   洞窟上頭驀地照進一道烈燦燦的光,還不晃 瞎了常人眼睛,可老者動作更快,到後來連身形 都看不清楚;孩子直盯著眼前,也不曉得看不看 得見老者的身影,只是又伸出手,想去捉那些忽 隱忽現的顏色。   光芒驟減,老者的腳步隨之緩了下來,在石 台之後多了一光團,好似把空中的太陽給摘了下 來般。他將手一伸,手刀由上而下劃,撕拉一聲 切開那光團,裡頭隱隱約約傳來鳴唱;老者雙手 由胸前往外拉,隔著一段距離把那小小開口給撐 了開來。   看得更清楚哩,光團裡頭活生生的萬靈奔騰 !洞天之中別有洞天。   老者看上去有些疲憊,朝孩子吐了個字:「 澈!」那孩子頓時從蒲團上頭被吸進光團裡頭; 老者雙手一合,看上起倒像是無力支撐,「行了 ,與你相契,能活。」他看向白衫,擺了擺手, 身影飄散著道:「我得休息會,說好的東西放著 便罷。」   白衫平靜道:「我何苦騙你?」他看著光團 ,輕聲呢喃:「何況……我的天下,沒你那麼大 。」 *   看著七八來歲的少年迷迷糊糊睜開眼,坐在 床上,他知道自己睡了很久,看了眼周圍微笑, 還是樂呵呵的。   他走出門,在屋旁的小溪河,拿起剪刀,把 長得很長的頭髮剪了,然後蹲在湖邊,看那叢黑 髮隨江水嘩啦啦地流,得了,又開心地笑了。   他接著坐在屋前等待,總感覺有個人會來, 垂垂老矣的。      沒有人回來。很多天,下雨了,他還坐著, 只是仍沒有人回來。      最後他還是睡著了,抱緊雙腳的身體有點冷 。      他聽見有個聲音,喵喵叫的,是什麼呢?他 睜開眼,多可愛的一頭小白貓,在他身前抬起前 肢,像是要握手似的。   少年看了看周圍,指了指自個兒,得到肯定 的答覆後瞇起眼撓撓頭,大概是樂極了,他差點 忘記伸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手上哈了幾口 氣,伸出小手朝那前肢握了握。   他牽著小白貓,看了眼天空,雨後天明;低 下頭脆聲道:「幫你取個名字?」   小白貓和少年一樣,樂呵呵的笑,看上去就 是兩個呆呆傻傻混在一塊。   可又有什麼關係呢?      少年不知曉什麼大道理,只是聽見個聲音喊 他,那他就懂哩;萬物皆有靈,契於靈者為祀者 ,天下祀者,始於契。   白光暖暖,日頭從海平線升起,少年樂呵呵 道:「恰好天明,就叫你明。」   小白貓想說,能在哪裡看到四勾彎月?此地 不就有?牠跟著喵喵叫,爬到少年頭頂,前肢輕 拍,意思是:「凌闋,我陪你。」 --------------------- 思考很久,還是貼了上來,開始寫神國以後暫時 停了下來,可是沒辦法,自己最開始的作品,也 是最喜歡的文類。 這部還有點存稿,不過都會修過再貼吧,總感覺 以前寫得不是很好。 也是挑戰自己一天的極限,手上三部各更一章, 希望各位喜歡~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0.245.65.13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CFantasy/M.1541152373.A.0B6.html
kd1523 : 加油,推 11/04 0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