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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之橋的遊人吟(11)──在哪裡死去? 「當她剪斷絲滑的綢緞,織了一聲悠遠的愁嘆, 坐於葉縫的糜爛 之後,用向晚的鵝黃捎來信息 ,半縷尋覓 輕輕 如檀。」──節錄自<<羅 曼之橋的遊人吟>> *   艾爾德城同時獲得好消息與壞消息。   好消息是有名巡守在離城一小段距離的某個 隱蔽洞穴裡找到了拉貢和冬法拉的屍體,對於賽 杜克人來說拉貢的死亡無庸置疑是冬法拉這位族 內中生代裡最富名聲的貴族拚盡性命換得的。他 們確信是兩者同歸於盡,即使冬法拉的死法並不 高雅,但對於那位盧牧卡族的殺人魔就算醜陋一 些又如何呢?   令人聞之作嘔的盧牧卡族竟然在南境恣意殺 人?冬帝諾族長是否決定要與那些北境的朽木開 戰了?   不論如何,所有賽杜克族人的血液雖然不至 於沸騰,但至少會多融化一絲冰冷吧。更重要的 是──他們都準備好斧頭了,就擺在家中暖爐的 旁邊角落,映著火光,把藍白色的神聖畫上幾許 橙紅紅的妖豔,就在某天之後或許會被北境那五 顏六色的血液給取代。   那畫面簡直再好也不過了。   似乎沒有人對於那名巡守莫名的巡邏範圍感 到困惑,人們的目光都放在那高大的拉貢身上, 他們說拉貢是食人的惡魔,孟德拉爾畢達因此給 予他懲罰,讓他從此不能夠染指南境的單純。   在城主冬瓊的命令之下,拉貢不僅僅是屍首 分離,大概像是被屠宰的肉類,被分散掛在艾爾 德的四周示眾;這些肉塊還得同時接受滔滔不絕 的詛咒與喝罵,為南境平日的冷清添了溫暖,就 像是點著了這棵來自龍樹之森的樹,勃發著比火 山還要火燙的溫度。   真是……辛苦這名死去的盧牧卡人了啊。   壞消息是對於城中的巡守們來說。找到拉貢 之後冬瓊下達了一連串的指令,基本上是打算把 艾爾德整座城翻找一遍,連屋下深處的凍土大概 也不放過。他們不理解冬瓊想找什麼,只是以為 冬瓊在尋找拉貢是否有共犯。但幾乎沒日沒夜的 搜索讓他們只能疲倦地碎念,當然不是針對美得 不可方物的城主,那可是所有賽杜克族男人的憧 憬,而是對那些長著一雙翅膀耳朵的雜種。   在他們喋喋不休地咒罵之時,城主府裡的管 家冬斯里正親手將冬法拉的屍體冰凍,從裡到外 、從上到下,沒有遺漏一絲細小的縫隙。冬法拉 會得到最為高貴的冰葬,不會過於盛大,但是絕 對足夠莊嚴肅穆,大概就如大陸上的教堂為神禮 讚時一般嚴謹。   冬瓊站立一旁,面無表情,她似乎比原先更 加冷傲了,尤其是在尤茲離開之後。那名遊人的 歌聲在冬瓊腦中彷彿找不到了音準,變得散亂, 像是最狂亂的暴雪過後滿地的瘡痍,破碎且無法 復原。   冬斯里對於當晚的事並不了解,但是他選擇 不去詢問,那有點超出他的職責範圍,就算當他 不是身為管家的時候也一樣。他甚至會懷疑冬瓊 為何沒有將他調離原本的崗位之上;或許冬瓊仍 舊抱持著希望,希望從冬斯里身上發現尤茲的痕 跡。   然而他卻是一無所知,尤茲沒有告訴冬斯里 自己的去向。冬斯里只能憑藉猜測,但他想大概 沒有用,即使猜到了又如何呢?   冬斯里將手掌撫過冬法拉的腳掌後收回,身 前冰台上的屍體成了硬塊,他有自信即使拿斧頭 來劈也不會造成一絲傷痕。「預計三天後下葬, 小姐。」冬斯里朝冬瓊鞠躬,這些天以來對他來 說如何保持適當的距離成了一門學問,至少不如 以往輕鬆。   冬瓊靠近了屍體,在她的印象裡,冬法拉是 和藹可親的,雖然比不上冬斯里仍然是一名令她 尊敬的長輩;然而此時她看著屍體的面目卻發自 內心地感到噁心,就像是見到了冬西亞一樣。   「叔叔。」冬瓊緩緩地說,像是要宣示對孟 德拉爾畢達的虔誠,「你身上有他的氣味,他們 的身上也是。」她看著冬斯里的眼睛讓冬斯里張 著嘴說不出話,那是被風雪掩蓋的墓碑掃去積雪 之後的灰色,寂寥到不可思議。   冬瓊微笑,勾起的嘴角很像在模仿,可模仿 的人是誰呢?她大概永遠也學不會那種恰到好處 的笑容,令人會心一笑的輕鬆感受。「但殺人魔 是拉貢,對吧?」她收起微笑,放入孟德拉爾畢 達的冰雕墓園,至於會不會重見天日,沒有答案 。   她平靜、不帶絲毫感情地述說:「殺人魔只 會是拉貢。」   冬斯里可以說話了,方才是冬瓊凍住了他的 喉嚨?他只能點頭回答:「殺人魔只有拉貢…… 」   「三天後下葬,日正當中的時刻,不會太冷 ,也不會太熱。」冬瓊抬腳,沒有在雪地裡留下 自己的腳印,或許是靈魂的重量過重,被抽離之 後身體的重量反而所剩無幾。   冬斯里保持著鞠躬,等到冬瓊遠去之後才起 身,他放於腹前的手掌在顫抖,他相信是因為自 己年紀的關係,不想去承認自己參與了兩個年輕 生命的支離破滅;南境沒有菸草,甚至於整個羅 曼都沒有菸草,聽那些大陸來的商人說過,深入 體內的靄靄煙霧能夠停下手掌的不安分,那讓冬 斯里此時此刻想點起菸斗。   他重新轉向冬法拉的屍體,這名也曾經登上 山頂的男子成為一根手指都沒法動的肉塊,這樣 也不錯吧,手掌也不會顫抖了。冬斯里手掌翻面 ,朝上抬了些許,從冰台上喀哩喀哩誕生的冰棺 掩蓋了冬法拉死亡時僵硬的表情,同時把屬於他 與其他人的過往鎖在成人大小的空間,不會被主 動提起,不會被被動想起,不會出現在族裡的書 籍冰刻上──那麼會不會在橋上自己顯形?像是 一齣歌舞昇平的喜劇,抑或是橋梁不再太平的悲 劇。   冬斯里衰老的身體還是抬得起冰棺。他將冰 棺高舉頭頂之上,讓自己待在陰影之下,往城主 府裡走去。   他朝冬瓊的房間看了幾眼,低下頭來。   窗戶還是開的。 *   羅曼之橋最近的海潮聲好像清楚不少,打在 橋下巨大圓柱上的浪花再次回歸大海發出嘩啦聲 的次數也比往常還要頻繁,很大程度使橋上的腳 步聲融為其中的一絲,幾乎聽不出差異來。   但是木杖擊地的脆響依然清晰可聞,在冬帝 諾看來那只是克拉比想要展示自己的力量所作的 可笑行為罷了,至少他不會如此急著彰顯自身的 存在。如果讓他和克拉比兩人進行一場以性命為 賭注的戰鬥,他很確信克拉比會被他的斧頭攔腰 劈斷,成為腐木,接著他可以為斧頭裝上珍貴的 木柄;冬帝諾在羅曼之橋的中央停下,地面沒有 標示,但對兩人來說走過這座橋無數次,除了一 隻手掌數得出的次數外,他們從沒有超過中央半 步,這是不成文的規定,只屬於羅曼之橋的約束 ,如果可以冬帝諾想在線的這一邊蓋間冰屋,讓 克拉比看見以後咬牙切齒。   然而冬帝諾沒有如此,自然是他也不是多麼 想見到克拉比在另一邊種下一棵樹。他保持沉穩 ,直視克拉比,一直以來他都不習慣主動開口, 而相反的克拉比總是急不可耐,當然是指這一代 的克拉比。   如冬帝諾所想,克拉比用木杖敲了橋面數下 開口:「拉貢不是兇手。」他悶著聲音,對於拉 貢的屍體在南境出現感到慍怒,這會讓他在這場 密談之中處於尷尬的位置。他想冬帝諾絕對知道 這個事實,但那又怎麼樣呢?沒有證據證明,龍 樹之森的痕跡早已消失無蹤,但拉貢的屍體卻高 掛在艾爾德的牆上。   若是先前,克拉比多半會選擇直接開戰。可 他現在非常怕死,擔心兩族戰爭期間他會被神出 鬼沒的殺人魔給刺穿心臟,重新變回一棵樹木, 接著被連根拔起,再也聽不見多拉瑟的神諭,再 也沒辦法在愛緹之樹的頂端看著異夢之森!   冬帝諾讓克拉比失望了,就像是冷不防的一 斧頭裂開了克拉比的背。「我知道。」冬帝諾理 所當然的回應讓克拉比瞪大眼睛,失去一名族長 該有的修養。   克拉比雙手在木杖上摩娑,試著找回話語權 ,「我可以暫時放下身段,與你合作,就像多年 前那般。不論如何先找到殺人的兇手。」他大概 是許久沒有喝進清晨的露水了,話語乾癟的像即 將枯萎。   冬帝諾微不可察地搖頭,「你認為兇手是誰 ?」他丟出問題,靜待克拉比的回應,他能預想 到接下來的畫面會是如何有趣。   克拉比聽見問題怒氣上湧。心裡不停吶喊著 ,冬帝諾竟然裝傻?他在耍我!他鐵定在耍我!   克拉比抬至腰部的木杖悄悄地放下,他得保 持應有的姿態,不能隨便被冬帝諾的話語給影響 。「是山上的人!」他恨恨道,也不曉得是對冬 帝諾還是話中的兇手。   「你有什麼線索?」冬帝諾也不再調侃,而 是詢問更詳細些。他想確認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可 以扭轉一些事,至少在自己成為冰雕墓園裡的一 部份之前。   克拉比被引導著,卻全然沒有發覺。他依然 認為自己擁有主導權,甚至以為冬帝諾被他說服 了,「龍樹之森裡有融化的冰,有一棵龍樹上有 兩道不同的痕跡,一道是拉貢的。」   「多拉瑟為你帶來神諭?」冬帝諾沒有直接 回應,轉而問了個不怎麼相關的問題,卻正中克 拉比的下懷。   克拉比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能在冬帝諾面 前展現多拉瑟的偉大對他來說可遇不可求,他大 概幻想了不下千次,以至於真正面臨這時刻時表 現的遠比平常有涵養。他雙手浮誇地張開,身前 的木杖卻沒有倒地,他閉上眼高亢地宣示:「偉 大的多拉瑟指引我,他要我給予你們這些南境的 冰塊尊重,一切都是為了羅曼長久以來的平靜! 」   克拉比舒爽地呼出一口氣,蒼老的臉龐上粗 糙的皺紋像是老去剝落的樹皮,被咧開的笑意擠 成一坨木屑,他驕傲自矜地問:「難不成孟德拉 爾畢達沒有給予你方向?」他語帶挑釁,從中獲 得如風吹葉片不息的優越感。   「很可惜,的確沒有,我為此感到遺憾。」 冬帝諾明白克拉比想要什麼,即便那僅是膚淺到 不行的話語;克拉比大概永遠分不出事情的輕重 ,可笑又可悲。「我想你該去尋找北境的愛緹, 她知曉北境的所有樹木狀況,讓她與那棵龍樹對 話,會幫助找到兇手。」冬帝諾提議。   克拉比看著冬帝諾,帶上一絲居高臨下的味 道,「我正有此打算,就在這場密談結束以後。 」   冬帝諾沒有看克拉比的眼睛,而是瞄過克拉 比的胸口,「我會去請求鄂拉斯的幫助,他會聞 遍南境的土地與冰山。」他淡淡說道,接著給出 雙方都會同意的決定:「我和你約定,在找到兇 手之前不會開戰,不論我們倆發生什麼事情,如 此,你可以選擇。」   克拉比挑了挑眉,對於冬帝諾給出的約定如 此貼近自己的想法感到慶幸,「我向你承諾,以 克拉比之名,以多拉瑟的子嗣答應。」這是克拉 比身為盧牧卡族長所能給出最具誠意的回應。「 不過,我想現在就能向族裡發出訊息,這是一點 微薄的要求,你不會反對的吧?冬帝諾。」克拉 比伸出兩指,有晶瑩如寶石的翠綠光芒在他的指 尖顯現。   冬帝諾點頭:「幽巫在洞窟裡,承諾其所承 諾。」他眉睫輕顫,銀白色的光團掠過羅曼之橋 ,飛往卡里奧之地。   克拉比滿意了,他對於這場密談的順利感到 驚訝,或許多拉瑟賦予他完美的條件。他難得朝 冬帝諾道了謝,是此生的首次,可惜這場密談目 前不會被記載,否則他就能在史書上頭寫下這一 次事件。   他們兩人又談了一些細節,比如搜索的路線 、主要的死者有哪些、下次的密談時間……等等 。   海上升起渾圓的月,說起來月色更搭配南境 的景色,冬帝諾和克拉比擬好了大致的方向,冬 帝諾禮貌性地伸手送客,讓克拉比昂起了自己的 下巴離開;等到克拉比的身影消失在橋上,冬帝 諾卻還沒離開,他看向濃霧之中,在橋欄上看見 那嫵媚的身影,「下一個,在哪裡死去?」他輕 聲問,知道會獲得答案。   卸於背後的波浪打上了岸,敲敲岸上的礁岩 ,卻是空空又蕩蕩,「等待懲罰者,歸於森林。 」她同樣輕聲回答,接著站上橋欄,像隻海鷗張 開翅膀向下飛。   冬帝諾看著跳海的人,沒有意外,那本就是 波浪,過了會又會上岸,「怪物在鏡子裡,造成 怪物的人呢?」他問自己。   冬帝諾轉身離開,自言自語:「幸好他們都 死了。」   濃霧中的橋欄又有了光滑的大腿,彷彿可以 聞到上頭的芬芳,那種令人脫序的迷醉。她甩了 甩頭髮,用艷麗的指甲滑過鎖骨與脖頸,「多拉 瑟……仍在沉睡啊……」她嘴唇微張,眼神如森 林裡的霧,她含住自己的手指,像在照鏡子。   眼前有魔鏡,彷若森林,取個名好了吧!   就稱她作,奎因? --------------------- 上周剛完結了另一部作品,回來更新唄~ 網頁版: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1661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0.245.65.13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CFantasy/M.1542531207.A.7B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