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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令孜那死狗可就在自己腳底下埋著呢!   仇士良腦子發瘋般的狂轉,剎那間腦海中便湧出幾百個念頭,最後只剩下一 個:就他了!   反正人不是我接的,背鍋也輪不到我來背!   反倒是自己跳出來說搞錯了,那才是不開眼,非要把一個要命的天雷頂在自 己腦門上——找死也不是這個找法!活著不好嗎?   仇士良心裡的煎熬如同三冬六夏,眼前不過一瞬。   高力士大紅菊花般的嘴巴張開,尖聲唱道:「免禮!平身!」   仇士良一躍而起,「江王殿下!」   他雙手一拍,堆起一臉諂笑,「奴才們可早就盼著殿下入宮呢!快快快,拿 手爐來!今兒這天兒冷的……殿下辛苦!」   仇士良親自奉上手爐,一番慇勤地噓寒問暖,然後順勢往輿駕旁一立,牢牢 佔住最顯眼的位置,一手扶著輿乘,昂首挺胸,顧盼自雄。   這叫擎天保駕,擁立的首功!   至於擋住後面的高力士,那是他活該!楊公主府裡的太監,跑這兒出什麼風 頭呢?這是你出風頭的地方嗎?擋的就是你!   後面的高力士連個屁都沒放,仇士良心裡愈發暢亮。他一眼掃過,在場的內 侍全都笑得跟喇叭花一樣,沒有一個質疑接的應該是江王,還是絳王。   這幫鳥貨,儘是些滑頭!   眼見同行們都如此聰明伶俐,乖巧機靈,仇士良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失望, 心裡頭一陣亂罵。   他長吸了一口氣,然後氣貫丹田,尖著嗓子叫道:「江王殿下!啟駕!」   眾內侍一哄而上,張開黃羅傘,打起孔雀扇,有臉面的更是拼著命地擠到仇 公公身後,為新君扶輿。至於高力士,早就被擠得沒影了。   不多時,輿駕被數百名內侍圍得水洩不通,護送著新君緩緩駛入宮禁。   …………………………………………………………………………………   從史三處出來,南霽雲橫刀叫開坊門,一行人無視宵禁,直奔十六王宅。   「來的是神策軍!」中行說頂著風雪道:「他們帶著刀兵前來接駕,太真公 主擔心有詐,臨時讓江王頂替了絳王。」   「這也能頂替?來接駕的都是瞎子?」   「那些神策軍都是外郡的,而且一個內侍都沒有,為首的將領還是個胡人, 壓根兒不認識什麼絳王、江王。」   「楊妞兒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眾目睽睽之下,當面作弊,拿江王調包了絳王。別說自己急切間能不能想到 這一招,就算能想到,也沒這個膽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指鹿為馬。   這是迎立新君,天底下的頭等大事!   也就楊妞兒這種奇女子,打小就把耍賴的天賦都點爆了,才能在這種要命的 關頭鎮定自若,面不改色地睜著眼睛說瞎話。   「江王已經入宮了?」   「淨街鼓後他們才到坊裡,又找錯了宅院。我來的時候他們還沒出坊門,這 會兒應該已經入宮了。」   眾人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策馬狂奔,不過一刻鐘便趕到十六王宅。   坊內瀰漫著一股壓抑而沉重的氣氛,平常伎樂不絕,歌舞昇平的十六王宅, 此時只剩下一片詭異的沉寂。   宮中輿駕迎接親王入宮,每個人都知道意味著什麼。但正式消息傳來之前, 沒有人敢議論,只有沉默、期盼,隱約的惶恐和不安。凝重的氣氛就如同緊繃的 弓弦,等待著塵埃落定,生死分明。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程宗揚駛入太真公主的府邸,見到了楊玉環和 賈文和。   「你換了江王頂替入宮,就不怕他們發現接錯了人,惱羞成怒?」程宗揚一 下馬,便劈頭問道。   雖然不知道李輔國奪舍的細節,但肯定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奪的。李輔國選 了絳王,必然做足了準備,結果楊玉環把絳王換成江王,至少把他的奪舍大計給 廢掉大半。李輔國惱怒之下,說不定不奪舍也要把李炎給弄死。   「不知道,只能賭了!」楊玉環握起拳頭砸在掌心,肅容道:「現在就看小 五的命硬不硬了。」   這姑姑當的……李炎孤身入宮,猶如羊入虎穴,我還以為你準備好了後手, 結果倒好,合著李炎一點兒倚仗都沒有,全靠拿命硬扛?   程宗揚吸了口氣,「江王身邊有誰跟著?」   「來的人誰都不讓跟著,還是高力士臉皮厚,腆著臉跟在車後面。」   程宗揚一時無語,只好道:「魚朝恩有消息嗎?」   「沒有。」楊玉環道:「方纔倒是有人送來消息:一個時辰之前,李輔國入 覲太皇太后,隨即召見張忠志,命他迎絳王入宮。」   「魚朝恩事前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到?」程宗揚道:「李輔國對他防得夠嚴 啊。」   楊玉環道:「你知道是誰送來的消息?」   「誰?」   「衛公。」   程宗揚訝然道:「他還在宮裡?」   楊玉環道:「那幫太監本來想用瑣事纏住衛公,但衛公察覺宮裡出動了神策 軍,當即自請入衛。」   「那些太監能答應嗎?」   「不答應又能如何?」   以李衛公的資歷和身份,他主動要求充當侍衛,那幫太監除非翻臉,又能奈 何?況且即使翻臉,他們又能拿衛公怎麼樣?天策府那幫悍將還在宮外守著呢, 真要撕破臉,指不定誰先倒霉。   那幫太監也是有心計的,李衛公若是在外,神策軍赴十六王宅的事肯定瞞不 過他。反而把他留在宮裡,隔絕耳目,才好瞞天過海,可李衛公豈是好瞞的?結 果請神容易送神難,李衛公不走,只能乾瞪眼,誰也拿他沒轍。   程宗揚心頭稍定,有衛公守著,李炎的小命多少有了幾分指望。   「李輔國呢?他在做什麼?」   「神策軍出動之後,李輔國便陪同太皇太后前往太液池。」   「他陪著太皇太后?不是應該等著見李炎嗎?」   去太液池並不奇怪,畢竟李昂名義上是在蓬萊秘閣駕崩,說來總要去見上最 後一面。問題是大家都知道李昂早就死了,李輔國幹嘛要多此一舉?   楊玉環道:「若是立嗣,李炎必定會去見太皇太后。」   程宗揚明白過來,守株待兔啊!   太皇太后郭氏作為皇祖母,皇室碩果僅存的長輩,地位之尊毋庸置疑。   就禮法而言,新君繼位之前,必然要去拜見尊長。而從政權合法性而言,更 是如此——李昂未留下遺詔,宗室如今有資格繼位的親王不下十人,李炎並不是 唯一的選擇,太皇太后的認可尤為重要。   無論李炎怎麼小心謹慎,李輔國只用守著太皇太后,就能等著他自己送上門 來。   不過李輔國等的是絳王,來的卻是江王,多半能給他一個驚喜。   賈文和默然無語,狹長的雙目不住閃動。   「太液池……」程宗揚思索道:「李輔國佈置的奪舍地點,在蓬萊秘閣?」   楊玉環道:「若非如此,李輔國何必把太皇太后請到太液池?留在仙居殿不 好嗎?不好!我只提醒他不要跟李輔國同處一室,萬一去了太液池,恐怕就由不 得他了!」   「先別急。」程宗揚道:「小白呢?是不是跟太皇太后一起?」   這個問題無人能回答。   程宗揚看了眼滴漏,「離子時還有兩個時辰,再等一個時辰,魚朝恩如果還 沒有消息,就不再管他,我們自己想辦法入宮。無論如何,不能讓李輔國奪舍成 功,登上皇位。」   潘金蓮開口道:「我先入宮看看。」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點頭道:「你先設法找到白霓裳,問清宮裡的情形。」   「不行!」楊玉環道:「蓬萊秘閣必有佈置,你去太危險了。」   潘金蓮道:「我去過一次,也吃過虧,這回會小心。」   「不要去太液池!」楊玉環道:「要緊的是李炎。」   「我去見江王。」黎錦香道:「還請公主給我一件信物。」   楊玉環咬了咬牙,然後解下腰間的玉珮,「你告訴他,無論怎麼拖延推諉, 都不要去太液池,至少也要等天亮之後。」   「好。」黎錦香拿起長劍,與潘金蓮一道悄然而出。   程宗揚對賈文和道:「家裡可好?」   「已經安置停當。趙氏姊妹與幾名傷者都已送往天策府。」   程宗揚鬆了口氣,天策府怕是如今長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了,飛燕她們有天策 府諸將看護,自可無憂。   眼下暫時只能等待消息,剛見過帛十三,程宗揚急需找人商量。可他剛一開 口,楊玉環立刻豎起耳朵,「什麼事?不許瞞我!」   「男人的事你也要聽?你這手偷天換日,自己倒是痛快了,留下好大一個爛 攤子,你還是抓緊時間,趕緊想想怎麼收拾吧。」   楊玉環玉容難得多了幾分郁色,顯然是在擔心李炎。畢竟她親手將李炎送上 輿駕,若是李炎真被李輔國奪舍,魂魄無存,她一輩子都難有安寧。   …………………………………………………………………………………   大明宮。   輿駕在太監和軍士的前呼後擁之下,沿著作為中軸線的御道,穿過御橋、棲 鳳閣、含元殿、宣政殿,最後停在進入內宮的最後一座宮殿,紫宸殿前。   仇士良俯身叩首,「江王殿下,請入殿升座。」   李炎下了輿乘,他吸了口冰冷的空氣,昂首望著眼前巍峨的宮殿,心頭禁不 住一陣戰慄。   紫宸殿是內朝三大殿的最後一座,雖然不及含元殿萬邦來朝,海納百川的恢 弘壯麗與至高無上,但含元殿的大朝會更多是禮儀性質,真正的決策從來都是大 朝會之前,在這座宮殿中議論、確定,可以說,這裡才是唐國真正的權力核心。   而現在,自己即將踏入其中,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   李炎沒有舉步,他立在丹墀前,開口道:「皇兄可還安好?」   方纔還滿臉笑容的仇士良表情陡然一變,唇角哆嗦著,瞬間垂下兩行熱淚, 仆地泣聲道:「回殿下,先帝沉痾未起,今日已然……大漸……嗚嗚……」   都知道李昂已死,但李炎仍作出驚色,「這……皇兄!」   「請殿下節哀。」仇士良抹了把老淚,往地上一甩,然後利落地爬起來,說 道:「先帝未曾留下遺詔,奴才們不敢耽擱,稟報了太皇太后,迎殿下入宮。殿 下,咱們大唐億萬子民,今後可就指望你了。」   李炎摘下帕頭,「皇兄不幸薨逝,本王須得服喪的。」他一邊除去身上的香 囊、玉珮,一邊問道:「皇祖母何在?」   「殿下先歇息片刻,奴才這就去稟報。」   仇士良話音剛落,幾名內侍匆忙趕來,為首的竇文場揚聲道:「太皇太后有 旨,命絳王殿下前往太液……呃!」   竇文場話未說完,便是一愣。   仇士良肅然喝道:「看清楚了!是江王殿下!爾等還不行禮!」   竇文場一時茫然,本能地跪地行禮,一個頭磕到地上,腦子才轉過來,他急 忙堆起笑容,改口道:「江王殿下,太皇太后有詔,請殿下前往太液池,有要事 相商。」   「殿下,」仇士良躬身道:「太皇太后既然在太液池,咱們也過去吧。」   李炎點了點頭,剛要登上輿乘,忽然心頭一動,想起姑姑臨行前的告誡,回 首問道:「博陸郡王如今何在?」   「回殿下,」竇文場道:「太皇太后傷心過度,如今王爺正在旁邊伺候。」   李炎雙足像被釘住一樣,立在原處。   竇文場禁不住催促道:「還請殿下快快啟駕,莫讓太皇太后久候。」   原本被擠得沒影的高力士,這會兒像個氣球一樣冒出來,尖聲道:「殿下! 使不得啊!」   眾人齊齊側目,只見高力士一邊拍著身上的鞋印,一邊慇勤道:「這會子落 了雪,地上滑,再說天兒也晚了,殿下趕過去拜見,驚擾了太皇太后安寢,那可 是不孝啊!」   李炎挽住腰帶,沉吟片刻,「有理。」   竇文場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一出,愣神之下,不由朝仇士良望去。   仇士良心裡大叫冤枉,好端端的,怎麼就疑心是我唆使的呢?沒踩死高力士 是我的錯,可這話又不是我教的!   「殿下,」仇士良勸道:「太皇太后既然召見,並算不得打擾。」   李炎搖頭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紀,本王若是深夜拜見,勞累她老人家難以 安寢,豈能心安?還是等天亮再去吧。」   「江王殿下!」竇文場著急地說道:「此刻時辰尚早,博陸郡王和太皇太后 都在等著,如此大事,哪裡能拖延?」   高力士道:「太皇太后是在仙居殿吧?」   李炎點了點頭,「正是。皇祖母的寢宮在仙居殿,那便去仙居殿。」   仇士良看看高力士,又看看竇文場,心裡不禁犯了嘀咕,這蹊蹺勁兒……莫 非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竇文場道:「殿下,太皇太后在太液池啊。」   高力士道:「太皇太后為何會在太液池?」   竇文場手一揮,身後幾名內侍撲上前去,摀住高力士的嘴巴,將他拖到輿駕 後,扒下襪子塞住。   李炎咬緊牙關,然後開口道:「皇祖母為何會去太液池?」   「皇上是在蓬萊秘閣駕崩的,」竇文場道:「太皇太后和王爺親自去看過, 只等殿下前去,商量發喪的事宜。」   高力士被塞住嘴巴,作聲不得,李炎再無借口,一時間萬般為難。   「殿下哪裡都不去。」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衛公!」李炎眼睛一亮。   衛國公李藥師袍角掖在腰間,手握笏板大步行來,「殿下尚未登基,仍是外 藩親王,夜入內宮,於禮不合。以臣下之見,當在此等候,等天亮再行入覲。」   「衛公!」竇文場頓足道:「這事能耽誤得起嗎?」   「離天亮不過幾個時辰而已,如何等不得?」衛公向李炎施了一禮,「恕臣 護駕來遲。臣冒昧,請為殿下執戟。」   李炎大喜過望,「有勞衛公了。」   竇文場急道:「李衛公!你敢抗詔嗎?」   「詔書何在?」   竇文場一時語塞,他是聽王爺的吩咐來此,哪裡有什麼詔書?   四下一看,仇士良離得遠遠的,兩眼盯著腳下,似乎在找雪地裡有沒有螞蟻 路過。   其他內侍也都跟鋸嘴葫蘆一樣,嘴閉得緊緊的,絲毫指望不上。   只有高力士使勁掙扎,似乎想說什麼。但他那狗嘴裡吐不出來象牙,竇文場 只恨不得掐死他。   竇文場心一橫,尖聲道:「請殿下啟駕!」說著揮手道:「上!」   隨行的內侍壯著膽子上前,想扶住江王。   李藥師袍袖一揮,像趕蒼蠅一樣,將幾名內侍拂開,然後微微躬身,「江王 殿下,請。」   李炎心下大定,舉步踏上長階。   「李藥師!」竇文場上前喝道:「你敢違抗王爺的旨意?」   「聒噪。」   李藥師舉起象牙笏板,「呯」的拍在竇文場面門上。   竇文場眼看著笏板拍來,有心擋格,卻氣勢被奪,只能眼睜睜看著笏板由小 變大,最後重重落在自己腦門上。   竇文場口鼻眼耳同時迸出鮮血,木樁般直挺挺往後倒去。   周圍一片驚呼,連同張忠志在內,齊齊退開一步。   隨竇文場趕來的內侍亂成一團,有些跑去扶起那位已經嚥氣的神策軍新貴, 有些機靈的繞開衛公,往階上追去。   李藥師將笏板插到腰後,猿臂一伸,從一名神策軍手中奪過長戟,數點流星 般的寒光閃過,將追來的內侍盡數刺斃。   鮮血飛濺,染紅了飄舞的雪花。   仇士良、張忠志等人怔在當場,一時間紫宸殿前寂無聲息,數以百計的太監 和神策軍士卒眼睜睜看著李藥師在禁中大開殺戒,然後孤身持戟,從容跟在江王 身後。   趁著眾人心神被懾,高力士終於掙脫,他連滾帶爬地追上去,一邊不忘拽出 襪子,扯著嗓子叫道:「衛公威武!」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9.129.100.232 (香港)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CFantasy/M.1644070212.A.FC3.html
reader2714 : 推 02/06 02:07
d5168 : 推 02/06 11:32
kingofworld : 推 02/06 14:49
uruzu007 : 推 02/06 16:39
bbbyy : 推 02/07 00:12
KhePri : 讚 這次劇情走向出乎意料 02/07 0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