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受命於地，唯松柏獨
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夫保
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
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
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莊子‧德充符》）
昨天參加的線上讀書會討論到《莊子》「魯有兀者王駘」這一段
文字，王駘不僅沒有過人的才學，還缺了一條腿，為什麼他在魯國的
學生人數與孔子平分秋色，甚至連孔子都想要追隨他、向他學習呢？
憑藉的就是道家的修養工夫。
王駘能夠止息一切躁動，讓生命恢復絕對安靜的狀態，如同老子
說的「致虛極，守靜篤」；內心像一面鏡子，照見萬物的真實本性，
所以人們也樂於歸向王駘，以他為典範找回自家生命。「唯止能止眾
止」，第一個「止」是「安靜的典範」義；第二個「止」是動詞，「
止息」義；第三個「止」是指「求安靜而不可得的眾生」。王駘自己
先做到了，才能夠影響、感動別人；這不是刻意經營的結果，而是自
然而然的，每一個人內在本來就有對「道」、對真我的嚮往，王駘就
是道的化身。
從這一段話也可以感受到，戰國時代正如同我們所身處的現代，
是一個大亂世，天災人禍橫行，「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
殺人盈城」（《孟子‧離婁上》）、「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飢
色，野有餓莩」（《孟子‧梁惠王上》），或如佛教說的「末法時代
」，現代也有俄烏戰爭、COVID-19疫情、貧富差距擴大等問題。人心
是躁動不安的，佛家、道家的思想對一般人才會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當人心普遍脆弱受傷時，儒家的道理派不上用場，因為人們還沒有能
力去建設優美的禮樂文明，應該優先回過頭來反省、療癒自己的生命。
之所以會受傷，是因為有分別、計較、執著，認定什麼是得、什
麼是失，什麼是好的、什麼是不好的，當期待落空時，內心就難免受
到打擊傷害。因此莊子提示我們「一知之所知」，泯除得失、禍福、
利害、生死兩端的分別對立，放下對未來的預期心理，一切都以平常
心去看待。如同陶淵明〈五柳先生傳〉引述的「不戚戚於貧賤，不汲
汲於富貴」，忘懷得失，看淡生死，不受外在際遇變化的干擾，內心
如如不動，就可以解脫束縛，達到逍遙自在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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