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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是否可以夢見真實世界:略談《只剩一抹光的城市》 先從文青開始談起吧。 這邊不打算長篇大論,但我們可以發現,文青——做為一個文藝青年的縮略語——到了 二十一世紀,其實有著某種有趣的轉向。在六零年代到八零年代,文藝青年某種程度上 等同於「大學生」或「知識份子」(事實上我認為文藝青年就是知識份子的轉譯,但當 時的大學生根本無法參與政治所以只好從藝術介入),九零年代的文藝青年,則開始滲 入了大量的社會意識,逐步參與社會,也因此知識份子跟文藝青年剝離了。 這當然很簡略,但大概可以稍微解釋文青在二十一世紀開始出現的奇特現象,也就是文 青變成一種「風格」,大家開始排比文青的各種特徵,讀村上、玩單眼、菸管褲、大黑 框、聽Sigur Ros等等,換句話說,文青變成一種「形式」,而喪失了內核。 (我必須 要先忽略形式主義者可能對我展開的批評) 在我看來,嗯,這本《只剩一抹光的城市》就有著這樣的缺點,從形式上來看,好像尚 稱完備,但從其內在聯繫來看,嗯,幾乎支離破碎。 先從文字談起好了,這本小說的文字「乍看」清新流暢,算是台灣當代推理小說家中比 較積極經營文字的作者,但所謂禍福相倚,文學性的描述固然可以增加小說本身對意象 的掌握度,也或許能讓讀者更清晰的理解作者想要說明的事件,但當書中多餘的修辭成 為一種負擔,作者在乎炫技甚於說好一個故事的時候,其理路就很容易破裂。 例如下面這一段好了,出自24頁,女主角上課的片段(不涉任何謎底,請放心服用): 講師的強勢催眠藉由碩大的階梯教室擴音放大,蘇怡放眼望去,全班倖存的人所 剩無幾,倒的倒、趴的趴。坐在她旁邊的蔡書芳更是早已不醒人事。如果連蘇怡 也沉沉睡去,恐怕就只剩下老師手中的投影筆還屹立不搖了。 這段描述當然是常見的校園景觀,作者甚至寫出了「恐怕就只剩下老師手中的投影筆還 屹立不搖了」這樣可以準確傳遞出教室內瀰漫的睡意的句子,可以說是水準以上的描述 ,但問題就在於緊接著這一段,作者扔出了這樣的句子: 她回頭看了王亙豪一眼,後者正在埋頭抄筆記。 不是才說蘇怡睡了整個教室就只有老師的筆還醒著嗎?為什麼又忽然冒出了一個男同學 呢?所以你會發現作者只記得要拋出他想到的文字修辭,忘記了文字應該是要依循著故 事的內部邏輯而發展出來的。 但這段的問題不單只是主從不分,而是看下去我們才知道,啊原來這個男同學有跟女主 角表白,而女主角打算拒絕。當你以為作者要開始凸顯角色的形象時,然後就像那個老 笑話一樣,「下面沒有了」,對,那個男同學大概只是提醒我們女主角有人追、不想交 男友,但你無法跟女主角的身份、性格、或她在這個故事的位置產生連結。 這就是本書的另一個大問題,作者企圖心太大而無法將目的與作品結合,我都看得出來 他企圖要做些什麼事,但他從來沒有成功的做到什麼事情過,作者忘記了,形式無法代 表內容,需要靠著細密的經營將意圖與故事結合,並不是靠著文字拋出釣餌,讀者就會 上鉤的。 所以當我回頭看到這本書的書腰文案上寫著「本格派的詭計,冷硬派的人物,社會派的 動機與背景」的時候,只能苦笑,李國修在「京戲啓示錄」裡有寫了一句台詞,其實也 是他爸爸曾經告訴他的:「人啊,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了」,我覺得作者 應該要記得這句話。真正的高手是把蘿蔔都能煮出美妙滋味,而不是為了怕味道不夠而 加入了一堆調味料然後忘記了蘿蔔的本質。 這其實也剛好可以讓我們看到台灣推理作家面對的困境,作為一個文類輸入國,我們看 到了太多而且太好的推理小說模式,但我們也忽略了,每個模式其實都是那個文類呼應 其當下面對的社會困境與內部呼求而產生的,在我們試圖讓這個模式進入台灣的時候, 如何有意識地將台灣的當下現實放進去,就是小說家應該要認真思考的。我並非在說本 書作者無法認清現實世界,而是他忘記了(外來的)形式在吸納(本土的)內容時必然 產生斷裂,如何正視那個斷裂並用自己的才華與能力補足,就是作家終其一生所要做的 功課。 那,回到那個問題,文青是否可以夢見真實世界呢?我希望可以,我也期待可以。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20.19.2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Detective/M.1404202481.A.EE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