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入夜之後，整座王宮已沉入深靜。地圖室門外的松脂油燈持續燃燒，火焰映在銀面導
鏡上，彷彿一枚不肯熄滅的遠日。這枚銀鏡並非為照人，而是傾斜朝下，將光線投向門楣
之上的導光溝槽，再經宮匠精算角度，折射進室內天頂。地圖室內不設燈盞、不起火光，
唯有那一道由遠方導入的燈火，斜斜斜斜，照見天花板上的星辰。天花板以青金石鋪底，
嵌上數以千計大小不同與顏色不同的夜明珠，密佈排列，如夜空倒懸。夜明珠之間中鑲有
金線，標示著一年所有的節氣或星座排列分布，星座之名皆以金字蝕刻於金線旁，儼然一
面巨大的天體星象圖。
克羅伊斯站在地圖室正中央，頭頂繁星懸照，掌中握著那柄冰白色的巨龍之角。他轉
身望向門外。七名王子站在門檻之外，年歲依序從十六歲到十一歲，依照長幼排列，不敢
越線。
克羅伊斯道：「連續八天以來，為父雖未每日親臨觀察，但從你們大哥與諸臣的報告
中，知道你們都做得不錯。既然不錯，就照原先排定繼續輪值，直到年假結束為止。知道
了嗎？」
七人齊聲道：「知道！」
克羅伊斯點頭：「好，你們回去休息吧。」
話才落音，排行第七的王子巨吉斯舉手。
克羅伊斯目光落下：「巨吉斯，有什麼問題？」
巨吉斯低頭道：「啟稟父王，兒臣有個疑問，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克羅伊斯聲音低了幾分：「先回答朕一個問題：這是你自己要問的，還是別人要你問
？」
巨吉斯抬頭，語帶堅定：「是兒臣自己。」
「當真？」
「是的。」
「好，那說吧，是什麼問題？」
巨吉斯低聲道：「王太子最近三天都沒有來參加任何一場大會……聽說他每天帶兵出
城……甚至昨夜匆忙趕回時，盾牌還插著箭矢……」他話說到一半，抬眼見父王正目光如
刃般瞪視著自己，聲音頓時發顫，不敢再續。
克羅伊斯冷冷問：「你是親眼所見？還是道聽塗說？」
巨吉斯低頭：「都有。」
「那你昨晚為什麼熬夜不睡？在偷窺誰？」
巨吉斯頓時臉色煞白，跪下道：「兒臣知罪！」
克羅伊斯抬起龍角，指著巨吉斯：「從今天起，到年假結束為止，你就給我關在自己
的寢宮。每天罰寫：『我以後再也不敢熬夜、亂逛、與偷看父王在做什麼』，一百遍！」
他頓了頓，補上一句：「當然，輪到你三會輪值的日子，你還是得出來。懂嗎？」
「懂！」
克羅伊斯轉向其餘六人，目光掃過：「還有誰有問題？」
眾人皆低頭不語。
「解散。」
眾王子才剛離開，傳令太監於門外高聲通報：「王太子阿提斯，養豬官阿德剌斯托斯
，到！」
兩人全身披甲，入室後即脫下頭盔，單膝跪下行軍禮。阿提斯、阿德剌斯托斯齊聲道
：「兒臣／微臣，向陛下請安，王上吉祥！」
克羅伊斯看了他們一眼，道：「看你們的樣子，又是一無所獲了吧？阿德剌斯托斯，
你是指揮官，你來報告。」
阿德剌斯托斯答道：「微臣在城東九帕拉桑處尋獲一車隊，皆為先前被陛下驅逐出薩
第斯的瑪代奴隸，並無一人是希羅多德，或希羅多德身邊的人。」
阿提斯聽到這裡，臉色微變。
克羅伊斯點頭問：「你有沒有下令將這些人全部殺掉？」
「沒有。」
「為什麼不殺？」
「陛下沒有交代要殺。」
克羅伊斯點了點頭：「很好。你下去吧。阿提斯，為父還有話要跟你說。」
阿德剌斯托斯行禮退下。
克羅伊斯道：「你跟他年紀相仿，你覺得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阿提斯皺眉：「爸，你就直接說吧！」
克羅伊斯道：「他是能做事的人才，但不懂得辦事。這種人，才是君王該用的人。你
要記住。」
阿提斯接口：「我也問他，為什麼不乾脆殺光？你知道他怎麼說？」
克羅伊斯冷笑：「是不是說人太多，反正朕沒下命令？」
阿提斯苦笑：「你果然早就猜到了！」
克羅伊斯：「我不用猜，我是了解他。你也該學會這一點。千萬不要信任你不了解的
人。」
阿提斯一拍膝蓋站起：「爸，我明天就帶一支騎兵，出去追殺他們！」
克羅伊斯冷聲道：「你好歹是個王太子，有點格局行不行？朕有那麼缺人嗎？早已傳
令邊境駐軍，凡有人欲往瑪代，殺無赦！所以，根本不需要你來辦這樣的事。」
阿提斯：「萬一邊防駐軍沒辦到呢？比如說他們跑了，或收買了邊防駐軍？畢竟我也
聽過有人說，在新年閉關期間，用一個金斯塔特就能買通守門的衛兵，讓人自由出入。連
首都的衛兵都可以收買的話，邊防駐軍不是更容易？」
克羅伊斯：「那些人只是些奴隸。你有聽過哪一國的逃奴能隨身攜帶大批金銀珠寶，
去買通邊防駐軍的？如果這批奴隸真有那麼多錢，那他們根本不需要逃，直接造反就好了
。天底下沒有這麼愚蠢的奴隸。若真有，那他們活該一輩子當奴隸。」
阿提斯：「既然如此，我們也無需繼續派兵搜查。只要發布全國通緝令，相信希羅多
德和他身邊的黨羽很快就會被捕。」
克羅伊斯：「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打草驚蛇。直接派阿德剌斯托斯去辦。如果他辦
不到，朕還有養馬官、養牛官呢。」
阿提斯：「既然如此，兒臣想繼續跟著阿德剌斯托斯，幫父王早日逮捕奸賊希羅多德
。」
克羅伊斯點頭：「那你就去休息吧，阿提斯。」他沉吟了一下，又道：「阿提斯，請
記得，兵凶戰危。若再遇到戰鬥，千萬千萬、絕對絕對不可以應戰。趕緊逃，沒人會笑話
你。」
阿提斯笑了一下：「爸，你別擔心，我才不相信那個德什麼阿什什麼神殿給你的解夢
預言呢！我不是都表演給你看，我怎麼帶領騎兵屠宰野豬了嗎？」他話一出口，看到克羅
伊斯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立刻收斂笑容。「好的，我以後不會再提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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