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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孽果生孽因   翌日,北伐軍整條前線同時傳回同一個異象:無腿的軍隊像被風吞沒,西線與東線的 新戰場都不見半個身影。天青下令全線推進,諸將卻不敢有絲毫輕忽。步兵抬起木板牆, 結成連綿的移動壁陣,前行一個時辰便落地成柵、布置防線;再過一個時辰,重新抬起木 板牆,循次第緩緩推進。七天七夜,連營如蛇,穿過一片又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偶有炸 坑與焦黑土塊,隊伍不是繞行,便以木板搭橋小心壓過。待到第七夜將盡,他們終於抵達 萬山山脈的山腳。   山路蜿蜒且隘,軍勢不得不拆成一百人小隊輪替上山。人人只攜三日糧水,前進一日 ,原地待命,由後續小隊補位,於是成了「進一日、停兩日」的步調。二十一日後,天青 立在山竹所御的戰車上,遠眺隘口外的中部牧原。天色陰沉,雲腳垂墜,先是稀疏的點點 ,旋即更密,冰珠混著細水打在甲冑上叮啷作響。   山竹抬手接了幾粒,驚道:「啊,原來雪花還有帶水的啊?」   天青搖頭:「這不是雪,是『霰』——冰塊與水的混合物。每到這個節氣,十天之內 若趕不到新的水草地,麻煩就大了。」他望向牧原,視線所及只剩一片黃土,原該繁茂的 白草不見蹤影。「山竹,傳令:全軍紮營,囤積糧草,準備過冬。」   他又補了一道軍令,音色壓得很低卻清晰:「所有會騎馬射箭者,只要自備馬匹,立 刻向我報到。」   此時中央戰線尚有二百萬人,然而既自備馬匹又精於騎射者,加起來也不過勉強二萬 。帳前旌旗低垂,騎手自四方而至,鐵蹄在濕冷泥地上踏出沉悶水聲。天青走下戰車,踩 著象山的肩膀翻身上馬,從豹山手中接過長弓與箭壺,策騎登上臨時司令臺。風裡帶鹽味 與藥腐味的殘餘,他抬手示意安靜,對二萬名騎射手朗聲道:   「諸位,這裡是雪象國本土。在這裡,無論交通還是作戰,皆以騎射為主,戰車與戰 象只為其次。嚴冬既至,運補艱難,大軍主力需就地紮營過冬;但敵人若得喘息,來春便 更難對付。因此,自今日起,我將集中所有善於騎射之人,分為七十二隊——每隊由我的 七十二名親衛分頭節制,名曰『親衛騎兵隊』。」   他頓了頓,又道:「親衛騎兵隊每日朝七十二個方向出發搜查。除非萬不得已,不得 戀戰;一切情況,以最快速度回報大本營。」   令下如山,號角短鳴。象山與其餘親衛開始分撥人數與路線,馬匹噴著白霧,霰粒在 夜色裡細細地落,營地的木樁與繩索逐一拉緊。北伐軍的大軍在風雪前綁牢了自己的根, 而二萬名騎射手,已準備把視線與腳程伸向四散的冬野。象山將兩萬人整編為七十二支騎 兵隊。前七十一隊各配二百五十騎,最後所餘二千二百五十人,則由象山自領,編成「象 山騎兵隊」。此隊不僅專責守護天青行轅,亦會定期與諸隊換員,使所有騎士都有平均機 會立下功勳,不致有怨。自此,親衛騎兵隊每日分路深入牧原,依照令旗劃定的扇形方向 ,循序展開偵搜。起初行跡寥落,僅見荒草與凍土,然搜索半徑日漸擴大,營中地圖上逐 漸添滿黑炭線條與標記。   至第十日,終於傳回消息,偵騎於遠方捕得蹤影。   安合所率之騎兵隊在東部牧原的北端,忽然撞見一支龐大車隊的殘骸。那原本近千輛 以巨型牛皮蒙蓋的長毛象篷車,如今盡數倒斃,拉車的長毛象全被狼群與禿鷹啃成白骨, 僅餘零散毛皮在風中飄搖。篷車內外滿是殘破的人體骸骨與衣物碎片,慘不忍睹。   車隊中部,有一輛規模遠超常制的半球形宿營車。推門而入,眼前景象駭人:殘缺人 骨堆積如丘,間雜著鮮豔碎布、破損樂器。中央橫陳一枚巨大的法螺,其體量幾與一棟房 屋相當。吹嘴下方則斜倚著一具屍骸,無頭,無雙臂,骨盆下僅連著兩截粗短如指的腿骨 ,而腿骨末端則附嬰兒手掌般大小的畸形腳骨。   消息送回,天青立刻乘黑孔雀戰車趕至。下車察看時,他一眼認出那具軀幹上覆著無 腿慣穿的布料。然而,他凝視片刻,語聲沉斷道:「這絕對不是無腿的遺體。」   天青默然立在屍骨前,身側的山竹則緩步繞行宿營車,目光銳利地察看四周。他心中 暗自推演:「車隊裡除了長毛象,沒有留下半點牲畜骨頭;專供糧草的車廂早已空空;篷 車周邊,寸草不存。那些拖車的長毛象,其骨架皆帶著明顯刀斧劈砍的痕跡,野狼與禿鷹 的撕咬反在其後。象群被吃盡之後,接下來就是人類自身互相吞噬。整個群體,應是在極 度飢荒中突然崩潰……」   正思索間,安合的騎兵隊又飛報軍號:在東方五十里外發現一群人,約莫千餘,正環 火而坐,竟將百餘名孩童架烤為食。當騎兵隊一出現,眾人慌亂棄械,紛紛跪地求降,無 敢反抗。   天青聽聞,立即駕黑孔雀戰車馳赴。戰車落地之時,塵雪四散,他躍下車廂,只見安 合已領騎兵隊將那群人以繩索縛束,列成一片囚俘之景。   山竹凝視人群,忽然目光一凝。他低聲提醒天青:「陛下,單車殿下曾潛入無腿車隊 時,說過見到一名叫無唇的女子。這女人的容貌、尤其嘴唇被割去後的疤痕,與殿下的形 容極為相似。」   天青當即下令:「把那名女子帶過來!」   那女子被押解而來,一路顫聲哀呼「饒命」,聲稱自己只是為了一口飯才跟隨這群人 ,並不知曉他們竟至於食人。她說話時口水止不住自殘破的嘴角飛濺,滴落在衣襟上。   天青忍住噁心,逼視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女子渾身發抖,聲音顫啞:「無唇……」   天青目光銳利如刃:「叛賊無腿,有一妻亦名此號。妳便是她麼?」   無唇聞言,神情竟驟然一變。恐懼化作狂喜,雙眸放光,語速急促:「沒錯!我正是 偉大的人民領袖最寵愛的妻子——無唇!」她不等天青再問,便自顧自地高聲訴說:「你 知道為什麼我敢說自己是最受寵愛的妻子嗎?」   天青壓下噁心,冷冷吐出一句:「我只想知道無腿在哪裡?」   那女子抬起殘破的臉,雙眼閃爍著異常的光芒,唇齒間淌出的唾液在下巴凝成白絲。 她忽然低聲笑起,繼而高喊:「我就是無腿!」   瞬息之間,四野俱寂,所有人都僵在當場。風聲從斷草間掠過,吹動篷車殘破的帆布 ,發出呲呲作響的聲音,彷彿整個荒原都在冷笑。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43.109.115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DummyHistory/M.1766750484.A.2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