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善果亦孽果
東、西、中三線軍營在彼此取得聯繫之後,便統一按天青的號令原地駐紮過冬。寒風
呼嘯的雪象國大地,此刻彷彿被一層厚重的冰霜所籠罩,每一處營帳都像孤立的堡壘,士
兵們蜷縮在毛皮披風下,守著微弱的火光。雖然大軍穩守,但七十二支騎兵隊仍持續往北
搜索,因為天青始終懷疑無腿並未死去,恐怕隨時會捲土重來;另一方面,他也渴望能盡
快找到雪象國的倖存者,尤其是王庭部落。那王庭部落,曾是雪象國的心臟,匯聚了無數
勇士與智者,如今卻在浩劫中煙消雲散,天青的心中總是隱隱作痛,每當夜深人靜,他都
會回想起那些昔日盟友的臉龐,驅使他更堅定地推動搜索行動。
雪象國的地勢大略分為三層:南境是萬山山脈,群峰綿延,最高者名為「獅山」,那
獅山巍峨聳立,如一頭雄獅俯瞰大地,峰頂常年積雪,雲霧繚繞,傳說中藏有古老的靈獸
;北境是廣袤的冰川,其巔峰被稱為「象山」,象山冰封萬年,表面光滑如鏡,陽光照射
時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彷彿一頭巨象匍匐在極北,守護著未知的秘密;中原則是一望無際
的大牧原,依地理又分為東部、中部與西部三塊,中間以兩座大山為界——虎山橫亙於東
中之間,豹山聳立於中西之交。虎山形如猛虎躍起,山體陡峭,岩石嶙峋,常有狂風從山
隙中吹出,發出低沉的咆哮聲;豹山則更為險峻,山勢如豹子潛行,隱藏著無數峽谷與暗
河,易於伏擊卻難以穿越。這些名字早已成為軍中地圖的標記,也是天青指揮時的地理坐
標。他常常在營帳中攤開那張泛黃的地圖,用手指輕撫那些標記,腦中浮現出無數戰略的
可能性,每一處地形都像是棋盤上的棋子,等待他的調度。
連日來,騎兵們踏遍了東、中、西三大片牧原,卻無論如何都只見空曠荒野。馬蹄在
凍土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空氣中瀰漫著焦土的氣味,草地被烈火燒盡,只餘斑駁的灰土,
偶爾可見大片白骨橫陳,像是無數生命同時斷絕的見證。那場浩劫似乎將一切都掏空了,
既不見煙火,更不聞人語。騎兵們在寒風中前行,臉龐被凍得通紅,馬匹喘息著噴出白氣
,他們仔細搜查每一處低窪和山腳,卻只找到被風雪掩埋的殘骸。有些士兵低聲議論,懷
疑那些倖存者是否早已化為冰雪的一部分,但天青的命令如鐵一般堅定,不容絲毫懈怠。
他們的搜索不僅是軍事行動,更是對逝去生命的緬懷,每一處白骨都提醒著他們,那場戰
爭的代價何其慘重。
象山原本向天青保證,三日內即可率親衛騎兵隊深入冰川,擴大搜索。他們的計劃細
緻周全,象山作為雪象國的舊將,對冰川地形了如指掌,親衛隊員皆是精銳,裝備著特製
的雪靴和防寒披風。然而次日天氣驟變,北風捲來漫天飛雪,氣勢如萬軍壓境,天與地瞬
息混成一色。風雪如狂獸般咆哮,視野瞬間被白茫茫的雪幕遮蔽,士兵們的喊聲被風吞沒
。以南方士卒居多的騎兵隊,在風雪之中難以立足,馬蹄一踏即陷,帳外更難生火,活動
幾近停頓。寒意如針般刺入骨髓,許多士兵的手指凍僵,無法握緊韁繩,營帳在風中搖晃
,彷彿隨時會被掀翻。象山站在營帳外,皺眉望向北方,心中湧起一股無力感,但他知道
,這是自然的威嚴,凡人難以抗衡。
天青卻不敢有絲毫鬆懈。他憂慮無腿仍潛伏暗處,伺機反攻;同時,他也迫切希望能
與雪象國殘存的部落取得聯繫,重建王庭的核心。於是象山只得臨時修改編制,將大部分
南方騎兵留守本營,再將原隨侍天青的七十二名親衛分為四隊,各隊十八人,分別由他與
獅山、虎山、豹山率領,專責穿越牧原,嘗試尋路至冰川。這四位將領各有特色:象山沉
穩老練,獅山勇猛如獅,虎山機敏如虎,豹山敏捷如豹,他們帶領的隊伍在風雪中艱難前
行,每一步都像是與天地搏鬥。馬匹在積雪中掙扎,士兵們用繩索互相連結,避免迷失方
向,空氣中充滿了喘息和低語的鼓勵聲。
然而暴風雪並非凡人可敵,天地翻覆之勢,連象山等久經戰陣的勇士也難支撐,不得
不全數撤回。撤退的過程中,他們丟失了幾匹馬匹,士兵們的臉上布滿霜花,眼中閃爍著
挫敗。天青明白,這年的冬天比往常更為嚴酷,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命仙人們於營中舉行
祈福法會,焚香誦咒,祈求神明庇佑那些躲藏的雪象人。法會的場面莊嚴肅穆,仙人們身
披道袍,圍坐在火堆旁,口中念誦古老的咒語,香煙裊裊升起,瀰漫在營帳中。士兵們跪
地祈禱,火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帶來一絲溫暖與希望。天青親自參與,閉目默禱,心中
默默許下誓言:無論多艱難,他都要守護這片土地。
就這樣,大軍在風雪之下苦捱了一整個月。每日都是無盡的等待與煎熬,風雪不時加
劇,營帳外積雪堆積,士兵們輪班鏟雪,維持通道暢通。食物逐漸短缺,他們靠著儲備的
乾糧和獵捕的少許野獸度日,每一頓飯都顯得珍貴。天空終於放晴時,眼前已是皚皚銀白
,積雪厚達三層樓之高,連黑孔雀戰車都一度無法升空。這段漫長的風暴,逼得雪膚公主
駕著黑檀木飛象返回氣候溫和的鳳山城,而天青只能留營,焦躁等待。他在營帳中踱步,
腦中反覆回想無腿的陰謀,疲憊的雙眼布滿血絲,卻始終保持著警惕。雪膚離開時,他親
自送行,望著那黑檀木飛象在風雪中漸行漸遠,心中湧起一絲孤獨,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
堅定。
暴風雪剛止,天青便迫不及待登上黑孔雀戰車,直飛南方的鳳山城。戰車在空中滑翔
,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穿越雲層時,陽光灑下,照亮了下方逐漸變化的景觀。那裡四季
如夏,滿眼青翠,與雪象國白茫茫的荒原形成強烈對比。綠意盎然的山林,溪水潺潺,空
氣中瀰漫著花香,讓天青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戰車在宮闕前徐徐降落,墨凰王威明攜王
后麗踝與雪膚公主親自出城相迎。威明身著華麗的王袍,麗踝優雅端莊,雪膚則穿著輕盈
的紗裙,三人站在城門前,陽光映照下,宛如一幅和諧的畫卷。
威明神態恭謹,與天青互致寒暄後,伸手引領入殿。他們沿著鋪滿紅毯的長廊前行,
兩側的侍衛整齊列隊,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薰香。大殿正中,一張寶座映入眼簾:它由無
數大小不一的金剛石鑲嵌拼合而成,折射出七彩光華,宛如烈日落地。寶座周圍環繞著精
雕細琢的玉柱,地面鑲嵌著珍珠,整個大殿金碧輝煌,彰顯出鳳山城的富饒。威明右掌一
揚,朗聲道:「轉輪王,請上座。」
天青目光微凝,忍不住低聲道:「這張椅子也太過奢華了。」他仔細打量那寶座,每
一顆金剛石都閃爍著獨特的光芒,讓他想起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士兵,心中湧起一絲不適
。
威明卻一本正經地回應:「並不奢華。如今你是轉輪王,每一國王都該為你備下金剛
石寶座。若誰未能準備,你便可撤銷他的王位,甚至廢去整個國家。這是秩序,也是天下
臣屬應有的禮。」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對傳統的堅持,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規矩。
天青搖頭,語氣沉穩卻帶著疑慮:「這樣不好吧?世上有多少國家能負擔得起?我不
願僅因寶座的榮華,就斷人立國之本。」他回想起雪象國的荒涼,那些部落連溫飽都成問
題,如何負擔如此奢華?這念頭讓他更堅定自己的立場。
威明語聲堅定,似乎將此視作鐵律:「連一張寶座都供奉不起的國度,本就無存續價
值。要知你是維持與創造秩序之人,眾王皆為臣屬,他們對你的供養必須遠高於對自身。
」他目光炯炯,試圖說服天青接受這份權威。
天青沉默片刻,才開口反駁:「時機不宜。我還在率軍平定雪象國的內亂,此刻談論
這等規制,只會令人心生離間。」他的思緒飛回前線,那些士兵仍在風雪中苦守,他不能
在此刻沉迷於榮華。
威明目光一轉,壓低聲音:「無腿已死。此事我已多方確認,更有仙人施展天眼通,
窮搜三界,方得結論。他的法寶盡失效力,自然也無法再掩行蹤。」他試圖用這些情報安
撫天青,語氣中帶著自信。
天青眉宇間透出冷厲,斬釘截鐵道:「不,他沒有死。只要我未曾親眼看見屍體,他
就還活著。這樣的敵人一日不確定生死,就仍是對我、對雪象國、乃至對天下的威脅!」
他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內心深處的疑慮如影隨形。
殿中一時寂然。威明端詳著這位年輕的轉輪王,見他眼底的倔強與疲憊交織,終於嘆
息道:「賢婿,你顯然太過勞苦了。何不在鳳山城歇息數日?城北正有一處溫泉,正好可
養精蓄銳。」他回想起天青的征戰歷程,心中湧起一絲憐惜,溫泉的描述讓他腦中浮現出
熱氣蒸騰的畫面。
天青抱拳,神情嚴峻卻語氣柔和:「不必了。雖然我也想休息,但前線軍務迫切,不
能耽擱。至於這張寶座,我會再三考慮。」他知道休息是奢侈,但責任更重,他必須盡快
返回。
威明只得頷首,勉強一笑:「但願陛下能早日下定決心。」他的笑容中帶著無奈,卻
也理解天青的堅持。
天青舉手合十,莊重行禮:「我這就告辭,必須即刻返回前線。」說罷,他轉向雪膚
公主,目光堅定:「天氣已經放晴,我的軍隊急需妳的幫助。」他回想起雪膚在戰場上的
幫助,那黑檀木飛象曾多次扭轉局面。
雪膚眼裡閃過一絲不耐,口氣中帶著倦意:「你要的只是黑檀木飛象吧?下次我乾脆
送給你開好了。」她想起雪象國的嚴寒,心中湧起厭煩,語氣中帶著少女的任性。
威明臉色一變,立刻喝斥:「雪膚,怎能這樣說話!人家特地前來相求,你卻給他臉
色看!」他作為父親,嚴厲中帶著關愛,擔心女兒的行為會影響大局。
雪膚撇嘴,低聲抱怨:「爸爸,你根本不知道雪象國那邊有多冷!一點綠色也沒有,
看了心裡煩躁!」她回想起那白茫茫的景觀,內心充滿了不適,雙手不由自主地絞在一起
。
天青卻只是微微一笑,語氣依舊平和:「沒關係,雪膚。等天氣更暖時再來吧。雪象
國的春天,也有它自己的美麗。」他的笑容溫暖如春風,試圖安撫她,腦中浮現出雪象國
春天的景象:冰雪融化,綠芽破土。
言罷,他轉身走向黑孔雀戰車,冉冉升空。戰車的翅膀在陽光下閃耀,緩緩升起,地
面上的三人目送著它消失在天際。
黑孔雀戰車破空而起,黑曜般的翅膀振動間,雪白的雲層被撕裂。天青在駕駛艙裡已
閉上眼,疲倦沉沉。戰車的引擎聲如低沉的催眠曲,他回想起大殿中的對話,內心湧起複
雜的情緒。地面上的威明目送戰車漸遠,長嘆一聲:「他真的需要休息了啊……」他站在
原地,風吹起他的袍袖,心中為天青的負擔而憂慮。
這時,麗踝款步走來,裙裾在地上拂出輕微的沙沙聲。她抬眼凝望天際,語氣柔卻透
著冷靜的洞察:「他不會休息的。除非讓他親眼見到無腿,否則,他心裡的弦永遠繃著。
」她作為王后,洞察人心,多年來見證了無數權謀。
威明轉過頭,看著這位多年以來同甘共苦的王后,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我們
就給他一個『無腿』?」他腦中迅速轉動,理解了她的暗示。
麗踝嘴角微揚,語聲沉穩:「是的。他要的是敵人,他要的是答案。我們若能給他一
個,他自然就能安下心。」她的計劃如一縷清風,簡單卻有效,她回想起過去的權謀,確
信這是最佳途徑。
威明怔了一瞬,隨即拍掌大笑:「還是妳聰明!我果然娶了一個好女人!」他得意之
餘,伸手從背後摟住麗踝纖腰,語氣轉為親昵。笑聲在空氣中迴盪,他感受到妻子的溫暖
,心中充滿了感激。
然而笑聲未盡,他神情一收,變得嚴肅:「只是……雪膚必須好好教導。她是正宮皇
后,不能再這樣任性。若無法承擔責任,將來難以服眾。」他想起雪膚的抱怨,眉頭微皺
,擔心未來。
麗踝側過身,眉宇間帶著母性的堅毅:「這事交給我吧。我會教她明白,皇后不僅僅
是榮耀,更是一份無可逃避的責任。」她目光堅定,腦中已計劃好如何引導女兒,多年母
女相處,讓她自信滿滿。
大殿外,陽光斜斜灑下,映在那張金剛石寶座上,碎光宛如烈火。威明凝視片刻,低
聲喃喃:「轉輪王……希望你能早日接受這份重量啊。」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複雜的情
緒,他知道,前路漫長,但秩序必須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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