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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美國主義:為什麼一個民族需要民族故事? https://mp.weixin.qq.com/s/XWClJv80iN6YPXSWkurerQ 作者:Jill Lepore 哈佛大學歷史系教授 譯者:史 慶 原文:《Foreign Affairs》A New Americanism--Why a Nation Needs a National Story https://tinyurl.com/ybb8xc3k 【編者按】 因弗洛伊德案引發的反種族主義抗議雖漸趨緩和,但其全球影響將繼續持續。從推倒哥倫 布、華盛頓、傑斐遜雕像到刪除威爾遜姓名,從對文藝作品、各類院校到計算機程序和跨 國企業的名稱清算,從倫敦西印度碼頭到澳大利亞的新南威爾士和維多利亞州,這場抗議 運動波及幾乎所有廣為人知或鮮為人知的殖民政客、軍人和商人,深入到今日社會生活的 各個領域,且遍及了幾乎整個星球。在抗議背後,是歷經數個世紀形成並在戰後看似消除 的制度性壓迫與剝削。 本文作者吉爾·勒波系哈佛大學歷史系教授,她曾因其作品《神奇女俠秘史》(The Secret History of Wonder Woman)斬獲2015年美國歷史圖書獎;該書以DC英雄神奇女俠 為線索,探討了創作者馬斯頓的個人經歷及其背後的美國20世紀女權運動史。而她2019年 的文章《新美國主義:為什麼一個民族需要民族故事》無疑是對2020年全球疫情中的反種 族主義運動的提前吹哨。該文縱觀美國史中的民族史發展,記述了在內戰、二戰及冷戰等 節點時刻前後,民族問題如何成為美國國家建構的核心議題,又如何逐漸被歷史學家忽視 ,進而矮化為"江湖騙子、政府走狗和專制君主"以及"非歷史學家"時常訴諸的虛構話題。 美國民族本是歷史和人民的產物,而吉爾·勒波指出造成所謂"民族主義已死"的一大原因 ,在於當前的美國歷史學研究缺乏對內戰後"復合民族主義"的思考,以及對曾經冷峻書寫 的民族史敘事的反思。在吉爾·勒波看來,美國主義與美國史若想得到重生,需要的應是 對殖民年代種族剝削的真誠承認,對少數族裔及女性反抗的如實記錄,對美國之外類似問 題的全面關注,而不應由種族主義者繼續書寫並組成美國史的主要內容。 1986年,普利策獎得主、斯坦福大學歷史學家卡爾·戴格勒(Carl Degler)戴著領結, 在美國歷史協會年會晚間活動中發表了一場不同於以往的演講。在這個協會過去百年的晚 間活動中,都充斥著有關抽菸斗、冰蘇格蘭威士忌及餐後專題研討的話題。相反,這位文 雅而低調的英雄指責他的同事們完全失職:基於對民族主義的恐懼,他們放棄了對民族的 研究。 "我們可以去書寫,去含蓄地否認或忽視民族國家的歷史,但這將是一段與生活在民族國 家的人民的需要背道而馳的歷史",戴格勒當晚在芝加哥講道。他警告道:"如果我們歷史 學家不能提供一個由民族界定的歷史,其他缺乏研究天賦、不那麼博聞強識的人將接管我 們的工作。" 那個時代的智者們曾言民族國家正在衰落。世界已經變得全球化。為什麼要研究民族呢? 民族主義在十九世紀尚在襁褓,至二十世紀的上半葉即成為怪物。但在下半葉,至少在後 殖民國家之外,民族主義這個步履蹣跚但令人生畏的幽靈已幾近死亡。且歷史學家們似乎 相信,如果他們停止研究民族主義,它會死亡得更快:嗷嗷待哺卻無人照顧,最終棄於草 莽。 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並非歷史學家,他1989年的文章《歷史的終結?》證實了戴格勒 的觀點。福山在冷戰結束時宣佈,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已經死亡。作為對自由主義的現 存最大威脅,民族主義在西方已經被"拔去了牙齒";雖然在世界其他地方它似乎還在亡命 蹬腿,但那不完全是民族主義。福山寫道:"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民族主義運動,除了想要 從其他群體或人民那裡獨立出來的消極欲求之外,沒有任何政治綱領,也沒有為社會經濟 組織多少提供一項完整議程。"(遑論他自此不得不延長了歷史的道路,比如在近期一本 書中談到俄羅斯普京、波蘭卡臣斯基、匈牙利的奧班、土耳其埃爾多安、菲律賓杜特爾特 和美國川普"出人意料"的平民主義式民族主義。) 福山並不是唯一一個宣告民族主義已死的人,其他許多人也曾如是斷言。這正是戴格勒所 擔心的。 當民族國家形成時,它們想像的是過去。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麼近代歷史寫 作起源於民族國家。一個多世紀以來,民族國家一直是歷史研究的核心對象。從19世紀30 年代的喬治o班克羅夫特(George Bancroft)到小亞瑟·史列辛格(Arthur Schlesinger, Jr.)或理查德o霍夫施塔特(Richard Hofstadter),研究美國歷史就意 味著研究美國民族。正如歷史學家約翰o海姆(John Higham)所言,"從19世紀中葉到20 世紀60年代,民族一直是美國歷史學中的宏大主題。"在同一段時間裡,美國經歷了內戰 、解放、重建、種族隔離、兩次世界大戰和史無前例的移民問題--這使得這項任務更加重 要。歷史學家托馬斯·本德(Thomas Bender)曾言:"共同的歷史是維繫構成民族國家主 體之協力關係的基石。""除其他方面外,各民族完成了一項集體協議,其在一定程度上強 迫訂立,旨在確認共同歷史作為共享未來之基礎"。 但在20世紀70年代,民族研究在美國歷史學界失寵了。大多數歷史學家開始關注更小或更 大的事情,他們研究社會群體的經歷和文化,或者發揮全球史帶來的顯著優勢。這一轉變 產生了優異的學術作品。但與此同時,是誰在為生活在美國的人民進行民族工作,明晰過 去並巧言令色地指出未來?江湖騙子、政府走狗和專制君主。民族主義的持續性已經證明 它決不缺少各種無賴;他們願意用一大堆神話和預言、偏見和仇恨來支撐人們對自身和其 命運的認識,或者願意倒空裝滿怨恨和暴力訴求的舊垃圾袋。當歷史學家放棄對民族的研 究,當學者們停止為一個民族書寫一部共同歷史的努力,民族主義也沒有死亡。相反,它 吞噬了自由主義。 也許要恢復一段共同的歷史已於事無補,讓歷史學家有所作為也為時已晚。但是,除了努 力創作一種新的美國歷史--一種可以培育新美國主義的歷史,還有其他選擇嗎? 1. 民族與國家 美國不同於其他民族--事實上每個民族都彼此不同。它的民族主義也與眾不同。複習一下 :民族是具有共同淵源的人民,國家是由法律統治的政治共同體。民族國家是一個將擁有 可能的共同祖先的人民團結在一起、由法律統治的政治共同體。當民族國家從城邦、王國 和帝國中崛起時,它們用講述其起源的故事來解釋自己--這些故事意在暗示,諸如"法蘭 西民族"中的每個人都有共同的祖先,而實際上他們當然沒有。正如我在《這些真相》( These Truths)一書中寫道,"民族國家的歷史往往不過是掩蓋民族與國家縫合線的神話 。" 但在美國,民族的起源可以從這些縫合線中找到。當美國在1776年宣佈獨立時,它成為了 一個國家,但什麼使它成為一個民族呢?認為它的人民有共同祖先的假定從表面上看是荒 謬的;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在對英國發動了一場戰爭之後,他們最不想慶祝的就是他們的 英國性。獨立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大多數美國人並不把美國看作一個民族,而是一個由 州組成的邦聯。這使得批准憲法成為一場艱苦的戰鬥;這也是為什麼憲法的擁護者稱自己 為"聯邦主義者",但實際上是民族主義者,因為他們提議用民族制度取代《邦聯條例》下 的聯邦制度。當約翰·傑伊在《聯邦黨人文集》第二篇中寫道"上帝高興地將這個連成一 片的國家交給一個團結一致的人民--這個人民來自同一個祖先,操同樣的語言,信奉同樣 的宗教,繫於同樣的政府原則,並分享高度相似的風俗習慣",他正在黑暗中吹哨。 正是由於這些相似之處的匱乏,使得像諾亞·韋伯斯特(Noah Webster)這樣的聯邦黨人 試圖通過敦促美國人採用獨特的拼寫來塑造一種民族性格。"和政府一樣,語言應是民族 的",韋伯斯特在1789年寫道。"美國應該有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這讓美國獲得"favor" 而非"favour",但並沒有使美國成為一個民族。至1828年,當韋伯斯特出版他的巨著《美 國英語詞典》(American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時,他沒有收錄"民族 主義"這個詞,在19世紀20年代,這個詞在當時的美國沒有任何意義,亦沒有流行。直到 19世紀40年代歐洲國家被捲入所謂的"民族性時代"(the age of nationalities)時,美 國人才開始認為自己屬於一個民族,並有著自己的命運。 在國家建構問題上,這一事件進程是如此不同尋常,以至於歷史學家大衛·阿米蒂奇( David Armitage)認為美國不僅僅是一個民族國家。"我們所說的民族主義意味著民族( 無論其如何定義)掌控國家以創造我們所謂民族國家這一獨特混合物的欲求",阿米蒂奇 寫道,但"還有一隻我們可稱之為國族(state-nation)的野獸,其在國家形成之時出現 ,但先於任何意義上的民族自覺的發生。美國可能被看作是--也許是唯一的--後一種民族 的宏偉範例"。它不是一個民族國家,而是一個國族。 將一個國家轉變為一個民族的方法之一就是書寫它的歷史。班克羅夫特(George Bancroft)的十捲本《美國史》(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From the Discovery of the American Continent)出版於1834年至1874年,系第一部實質意義上 的美國民族歷史。班克羅夫特不僅僅是一位歷史學家;他還曾在三任美國總統的政府中任 職,包括在美國的大陸擴張時期擔任戰爭部長。作為昭昭天命的設計師,班克羅夫特撰寫 此書的目的是為了使美國建國顯得不可避免,使美國發展顯得不可阻擋,使美國歷史顯得 源遠流長。他淡化了美國的英國血統,稱讚美國是一個多元化的、世界主義的民族,其祖 先遍佈全球: 我們所講語言的起源將我們帶至印度;我們的宗教來自巴勒斯坦;在我們的教堂裡吟唱的 讚美詩,有些最初聽聞於意大利,有些來源於阿拉伯的沙漠裡,有些則發端自幼發拉底河 岸邊;我們的藝術來自希臘;我們的法律來自羅馬。 作為啟蒙運動的產物,19世紀的民族主義是自由主義的。它建立在個人和集體之間的類推 之上。正如美國民族主義理論家漢斯o科恩(Hans Kohn)曾寫道的那樣,"民族自決的觀 念--將自由理想從個人轉移至有機的集體--被高舉為自由主義的旗幟"。 作為一種思想的自由民族主義從根本上說是歷史的。19世紀的美國人是在一套新興的人權 思想的背景下理解民族國家的:即,國家的權力保證每個有資格獲得公民權的人享有同樣 一套不可撤銷的政治權利。後來的馬薩諸塞州參議員查爾斯·薩姆納(Charles Sumner) 在1849年提出了這樣的解釋: 無論他的境況如何,無論他的父母是誰,這是在這片土地上自由呼吸的每個人的大憲章。 他可能是窮人、弱者、卑賤者或是黑人;他可能是白人、猶太人、印度人或埃塞俄比亞人 ;他可能是法國人、德國人、英國人或愛爾蘭人的後裔;但在馬薩諸塞憲法之下,所有這 些區別都消失了……他是一個大寫的人,與他所有的同胞平等。他是州的孩子之一,而州 就如同不偏不倚的父母,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 或者正如對薩姆納影響深遠的普魯士裔美國政治哲學家弗朗西斯·利伯(Francis Lieber )所寫的那樣:"沒有了民族性格,國家就無法獲得政治社會的長壽性和連續性,而這對 我們的進步必不可少。"利伯最具影響力的文章《民族主義:政治學的一個片段》( Nationalism: A Fragment of Political Science)發表於1860年,也即內戰爆發前夕。 2. 聯邦與聯盟 美國內戰是關於民族國家的兩種相互競爭的觀念之間的鬥爭。這場鬥爭從未結束;它只是 在不斷轉移陣地。 在戰前的美國,北方人(尤其是北方的廢奴主義者)將(北方的)民族主義和(南方的) 地方主義進行了對比。1850年,密歇根州的一位國會議員敦促道:"我們必須培養一種民 族性的愛國主義,而非地方性的愛國主義。"但南方人也是民族主義者。只是他們的民族 主義現在被稱為"狹隘的"或"種族的",與北方人的自由民族主義或公民民族主義相對。這 種區分受到了很多批評,理由是它只不過是把一種民族主義說成是好的,另一種說成是壞 的。但事實上,北方和南方的民族主義並不相同,美國歷史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兩者之間的 戰爭。 1848年,美國政治家約翰·卡爾霍恩(John C. Calhoun)在反對美國承認墨西哥人為美 國公民時宣稱:"我們是白人的政府。""這個政府是我們的先輩在白人基礎上建立的,"美 國政治家斯蒂芬·道格拉斯(Stephen Douglas)在1858年談道。"它是由白人創造的,為 了白人和他們後代的永續利益"。 亞伯拉罕·林肯以黑人廢奴主義者的觀點為基礎,揭露道格拉斯的歷史只是謊言。"我相 信,從《獨立宣言》發表之日起直到三年前的整個世界的歷史中,如果要從哪怕一個人那 裡得到哪怕一個肯定,即黑人不被包括在《獨立宣言》中,那可能是徒勞的", 林肯在 1858年伊利諾斯州的蓋爾斯堡和道格拉斯辯論時講道。他繼續說道: 我想我可能會公然反對道格拉斯法官的提法,包括他,以及華盛頓,以及以往任何總統, 以及任何國會議員,以及地球上的任何活人曾經之所言。實際上直到民主黨在奴隸制方面 的現行政策成為必要,他們才不得不編造這種肯定。 儘管如此,聯盟創建者們回答道:我們將制定一部白人至上的新憲法。1861年,南部聯盟 新當選的副總統亞歷山大o史蒂文斯(Alexander Stephens)在薩凡納發表演講,他解釋 道美國憲法背後的思想"建立在種族平等的假設之上"--這是向林肯論點的讓步--但"我們 的新政府建立在完全相反的思想之上;它的基石建立於一個巨大事實:黑人不與白人平等 ;奴隸制是他們的自然環境和道德環境"。 北方贏得了戰爭。但自由民族主義與非自由民族主義之間的鬥爭逐漸白熱化,這尤其體現 在第十四和十五修正案的辯論中。這場辯論標誌著美國在公民權利和民族國家權力--即出 生公民權、平等權利、普遍(男性)選舉權以及對非公民的法律保護--的自由主義思想下 的二次建國。這些重建時期的修正案也引發了關於移民、種族、性別平等以及公民權限制 方面的辯論。根據第十四修正案的條款,在美國出生的中國移民的子女將成為美國公民。 幾乎沒有主要政治人物在談論中國移民時要求給予優待。威廉·希比(William Higby) 表達的惡毒偏見就是典型例子。他曾是一名礦工,也是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的共和黨議員。 "中國人只不過是一群異教徒",希比在1866年說道,"你不能使他們成為良好公民"。第十 五修正案的反對者認為賦予非裔美國人選舉權與中國人公民身份都是可恥的。來自肯塔基 州的民主黨參議員嘉瑞特o戴維斯(Garrett Davis)憤怒地說道:"我不需要黑人政府; 我不需要蒙古人政府;我需要白人的政府,我們的祖輩們創立的政府。" 這場辯論中最重要的聲明來自一個生於奴隸制的人,他追求自己的自由,為奴隸解放、公 民權和平等權利奮鬥了數十年。1869年,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 在全國各地的聽眾前發表了美國政治史上最重要、但最鮮為人知的演講之一,他敦促以建 立"復合民族"(composite nation)之精神批准第十四和十五修正案。他就"關於由不同 種族組成的我們將更好或更壞這個問題"展開討論。如果對進步至關重要的民族形成於相 似性,那麼像美國這樣由差異,由美洲原住民、非洲人、歐洲人、亞洲人,由各種可能的 混合而形成的"世界上最明顯的復合民族案例"又該如何呢? 對於希比這樣反對中國移民和出生公民權的共和黨人,以及戴維斯這樣反對白人以外的任 何人的公民權和選舉權的民主黨人,弗雷德里克做出了慷慨激昂的回應。對於中國人:" 你是問我是否會支持這樣的移民?我回答,我會的。你會讓他們歸化,賦予他們所有美國 公民的權利嗎?我會的。你會允許他們投票嗎?我會的。"對於後代,以及未來來到美國 的移民,弗雷德里克談道:"我希望這裡不僅是黑人、黑白混血兒和拉丁裔的家;我希望 亞洲人在美國找到自己的棲身之處,在這裡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這既是為了他自己,也是 為了我們。"對弗雷德里克而言,進步只能來自於這個新形式的民族--復合民族。"我們將 把我們的科學和文明網絡擴展到所有尋求庇護的人,無論是來自亞洲、非洲,還是來自眾 海島",他談道,且"在這裡,所有人都應服從於同樣的法律,操同一種語言,支持同一政 府,享有同樣的自由,感動於同樣的民族熱情,並追求同樣的民族目標。"這就是弗雷德 里克的新美國主義。它最終沒有成功。 歷史學家與民權活動家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於1935年寫道,奴隸解放和重建是 "實現民主的最好努力……這是這個世界前所未聞的事件"。但是這種努力被北方的白人和 南方的白人出賣了,他們編造了一個神話,認為這場戰爭根本不是一場關於奴隸制的戰爭 ,而只是民族和各州之間的鬥爭,進而借助這個神話將美國拼湊在一起。杜波依斯痛苦地 寫道:"我們屈服於那些為了和平而在過去與真相妥協的人的領導之下。" 弗雷德里克的 新美國主義因此被遺忘。杜波依斯對美國歷史的思考亦如是。 3. 民族的歷史 美國歷史協會成立於1884年--兩年前,法國哲學家歐內斯特·勒南(Ernest Renan)曾撰 寫一篇名為《民族是什麼?》的標誌性文章。民族主義正在發生轉向,遠離自由主義而邁 向非自由主義,其事件包括始於德國的俾斯麥"鐵血"政策。推動這一變化的是大眾政治的 出現。歷史學家埃裡克·霍布斯鮑姆(Eric Hobsbawm)曾寫道,按照大眾政治的說法, 民族國家"在某種程度上依賴於普通公民的參與,這在以往無法想像"。這"將'民族'的問 題,以及公民對他所認為的'民族''民族性'或其他核心忠誠對象的感受置於政治議程的首 位。" 這種轉變始於19世紀80年代的美國。那時的美國興起了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 ,同時以1882年第一部限制移民的聯邦法律《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為 開端,發展了一套關於限制移民的社會制度。這兩者均違背了第十四條和第十五條修正案 的承諾與憲法保障。先行者們為實現這一承諾而奮鬥,其中包括領導反私刑運動的艾達· 威爾斯(Ida B. Wells),以及於1892年成立華人平等權利聯盟(Chinese Equal Rights League)的王清福(Wong Chin Foo)。王清福堅稱,"我們要求與其他所有民族 一道擁有同樣的人格"。 但那些年裡,在美國歷史協會年會上發表演講的白人對討論種族隔離、黑人被剝奪選舉權 或移民限制等問題並不感興趣。弗雷德里克·特納(Frederick Jackson Turner)將歷史 學家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邊疆。其他人則專注於平民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挑戰。進步時代的歷 史學家解釋道,美國是"民主與特權、窮人與富人、農民與壟斷者、工人與公司,有時還 有自由主義者與奴隸主"之間衝突的產物。這正如戴格勒的觀察。許多協會主席,特別是 伍德羅·威爾遜,都為後來稱為"南部聯盟的失敗事業"而哀悼。所有講述民族歷史的言論 均忽略了種族不平等的起源與持久性。 與此同時,自20世紀10年代開始,尤其是在30年代,民族主義發生了變化。民族主義越醜 陋狹隘,自由主義者就越相信自由民族主義的不可能。在美國,民族主義主要採取經濟保 護主義和孤立主義的形式。1917年,反對美國捲入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出版業巨頭威廉·赫 茲(William Randolph Hearst)開始呼籲"美國優先",並在1938年採取了同樣的立場, 堅稱"美國人應該保持我們偉大而獨立民族的傳統政策--偉大的主要原因在於獨立"。 在美國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的幾年裡,一些邊緣分子甚至支持希特勒;查爾斯o考夫 林(Charles Coughlin)是一名牧師,他也是一名總統候選人,還是一位廣受歡迎的播音 員。他在廣播中鼓吹反猶太主義以及對希特勒和納粹黨的崇拜,並呼籲他的聽眾組建一個 新的政黨--基督教陣線。1939年,大約2萬名美國人聚集在麥迪遜廣場花園,他們身上裝 飾著納粹十字記號和美國國旗,舉著海報,其中一些人穿著納粹制服。他們宣稱這是"為 真正的美國主義而舉行的大規模示威",他們在海報中譴責新政是"猶太人的新政"。希特 勒則對南部聯盟表示欽佩,並對"建立在奴隸制和不平等原則基礎上的偉大新社會秩序的 開端被戰爭摧毀"感到遺憾。作為擴大美國分裂、削弱美國決心的運動的一部分,納粹在 通過吉姆·克勞法的南部州宣傳呼籲廢除第十四和十五修正案。 "美國優先"的支持者查爾斯·林白(Charles Lindbergh)因獨自飛越大西洋而聞名。與 之不無關係的是,他將其民族主義建立在地理基礎上。他在1939年談道:"只要看一眼地 圖,就能知道我們真正的邊疆在哪裡。"除了東有大西洋,西有太平洋,我們還有什麼可 求的呢?"(1940年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對此作出回應,宣佈美國"做一個孤島"的夢想 事實上是一場噩夢,"這是陷於囹圄、鐐銬加身、飢餓難耐的人民日復一日被其他大陸上輕 蔑而無情的主人們隔著欄杆投喂食物的噩夢"。) 根據政治學家路易·哈茨(Louis Hartz)的說法,二戰之後的美國歷史學家將美國的歷 史寫成了一個共識的故事,即一個恆久的"美國自由主義傳統",這個傳統似乎隨著時間向 前延伸,進入了一個恆久的自由主義未來。史列辛格在1949年寫道,自由主義者佔據了美 國政治的"至關重要的中心"。這些歷史學家有許多盲點--他們尤其對保守主義和原教旨主 義的力量視而不見--但他們為美國民族和美國人民的歷史提供了一種廣泛而自由主義的描 述。 20世紀最後一部、也是最好的單卷本美國通俗史系戴格勒1959年的《走出我們的過去:塑 造現代美國的力量》(Out of Our Past: The Forces That Shaped Modern America) :這本令人驚嘆、內容包羅萬象的書深受杜波依斯的影響。它將種族、奴隸制、種族隔離 以及民權,與自由(liberty)、權利、革命、自由(freedom)和平等一道置於故事的中 心。令人驚異的是,這是戴格勒的第一本書。這也是這類書籍的最後一本。 4. 民族史的衰落 如果說對民族的熱愛是促使美國歷史學家在19世紀研究過去的原因,那麼對民族主義的憎 恨則在20世紀下半葉促使美國歷史學家遠離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是一種發明、一種詭計、一種虛構,這一點早已清晰。二戰後,當美國總統杜魯 門幫助建立後來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之時,國際主義者開始預測民族國家的終結。與此 同時,哈佛大學政治學家魯珀特o愛默生(Rupert Emerson)宣稱"民族和民族國家在原子 時代成為了時代誤置"。至20世紀60年代,民族主義似乎比時代誤置更為棘手。隨著越南 戰爭的爆發,美國歷史學家停止了對民族國家的研究,部分原因是害怕與美國的外交暴行 和本土的壓迫政治沆瀣一氣。"歷史學寫作與教學的專業實踐如同民族建構的婢女一般花 枝招展;而民族既提供了支持,也提供了欣賞的觀眾",本德於2002年在《全球化時代的 美國史反思》(Rethinking American History in a Global Age)一書中寫道。"直到最 近",他繼續講道,"由於民族國家的不確定地位,人們才認識到歷史學作為一門專業學科 是自身實質性敘事的一部分,且對這種循環定義根本沒有足夠的自覺。"從那以後,歷史 學家變得更加自覺,自覺到癱瘓的地步。如果民族主義是一種病態,那麼書寫民族史就是 它的症狀之一,它只是另一種編造神話的形態。 其他事件也在發生。自20世紀60年代起,婦女和有色人種進入歷史學研究。他們書寫了新 的、豐富的、革命性的歷史,提出了不同的問題,並得出了不同的結論。歷史學作品數量 激增,內容也變得更為豐富而複雜。當"芝加哥四鄰里種族"( there-goes-the-neighborhood,譯註:該書為威廉·威爾遜與理查德·陶布對芝加哥種 族和階級緊張關係的調研)時刻出現時,許多更資深的歷史學家對這種學術研究的價值提 出了質疑。戴格勒沒有;相反,他為之做出了貢獻。大多數撰寫種族問題的歷史學家都不 是白人,大多數寫女性問題的歷史學家也並非男性,但戴格勒,一個白人男性,是美國全 國婦女組織(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Women)的兩位男性創始人之一,並在1972年 憑藉《非黑非白》(Neither Black nor white)一書獲得普利策獎。儘管如此,他與海 姆同樣擔心大多數新的美國歷史學研究"並非無涉美國,而是僅關注美國"。 1986年,當戴格勒從座椅上起身向美國歷史協會發表演講時,美國的許多歷史學家開始倡 導一種歷史世界主義,書寫全球歷史而非民族歷史。戴格勒對此並無多大耐心。在幾年後 的波斯尼亞內戰爆發後,政治哲學家邁克爾·瓦瑟(Michael Walzer)冷酷地宣佈,"族 群(tribe)又回歸了"。它們從未離開過。對歷史學家而言,它們只會變得更加難以觀察 ,因為他們已經不再觀察了。 5. 新美國史 書寫民族史會產生許多問題。但不書寫民族史會產生更多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更為棘手。 新美國主義和新美國史會是什麼模樣?它們可能看起來很像弗裡德里克所想像的復合民族 主義和杜波依斯所書寫的冷峻歷史。他們可以將弗裡德里克於1869年對美國實驗及其挑戰 的描述作為出發點: 這是一個建立在正義基礎上並承認所有人平等權利的政府;除基於自然、理性和定期確定 的人民意志之外,它對現存事務不主張更高權威,亦不批准任何法律;它為造福所有宗教 信仰或家庭而堅決拒絕訴諸武力和財力。以上將令世界上大多數政府,以及我們中的部分 狹隘而頑固者感到反感。 在冷戰結束時,一些評論家曾得出結論,認為美國實驗已勝利告終,美國已經成為了整個 世界。但美國實驗實際上並未結束。一個建立在革命和普世權利基礎上的民族將永遠與混 亂和特殊主義勢力相鬥爭。一個在矛盾中誕生的民族將永遠為其歷史的意義而鬥爭。但這 並不意味著歷史學毫無意義,也不意味著任何人都可以袖手旁觀。 "美國目前的歷史學不尋求回答任何重大問題",戴格勒在大約30年前向他的聽眾如是說。 他警告道,如果美國歷史學家不再提出並回答這類問題,其他人會這樣做。他們會效仿卡 爾霍恩、道格拉斯和考夫林神父。他們會哀嘆"美國的的浩劫"(American carnage)。他 們會稱移民為"動物",稱其他國家為"糞坑國家"。他們將採用"美國優先"的口號。他們說 他們可以"讓美國再次偉大"。他們會稱自己為"民族主義者"。他們的歷史學將是謊言。他 們會稱只有他們才愛這個國家。他們終將錯誤。 -- 網路公共論壇的良好運作建立於:不口出惡言,僅議論公共事務與公眾人物,發表和題旨 相關的事實與觀點,就事論事,不臆測個別參與者未表明的觀點、動機、背景、或私人信 息,不指點個別參與者的思考與行動,不要求個別參與者發表、評論、或回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76.183.127.209 (美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IA/M.1594610203.A.819.html
RIFF: BLM 好像都沒特別關注 美原民幾被滅絕的故事 07/13 16:30
RIFF: BLM的格局很有問題 07/13 16:30
RIFF: 但是 美白人恐怕也沒有面對過往惡行的心理準備 07/13 16:30
RIFF: 特別指賠償 07/13 16:37
Iamidiots: 沒有白人就沒有現在強大的美國,是一個尷尬又不能面對 07/13 19:50
Iamidiots: 的問題 07/13 19:50
ctw01: 歷史有太多種觀點,近年開始講轉型正義,但例如我們黨產會 07/14 07:23
ctw01: ,許多事情早也分不清了。美國本來就是英國人佔領的新大陸 07/14 07:23
ctw01: ,難道因此就要完全將土地退還嗎?那中國也可將新疆西藏退 07/14 07:23
ctw01: 還?太多國家都有擴張與征服 進步國家會回頭檢討自己但這種 07/14 07:23
ctw01: 賠償也不會是無限上綱 07/14 07:23
ctw01: 所以我認為也不會有無法面對過往惡行(此指賠償)的問題 07/14 07:35
chosenone: 看站在什麼立場嘍。如果是用來攻擊對手的話,賠光身家 07/14 09:43
chosenone: 加上誅九族也是賠償不夠、沒有誠意。 07/14 09:44
chosenone: 如果是檢討自己,那當然又是另一套說法。 07/14 09:45
chosenone: 台灣的漢原、閩客、本省外省衝突,就是類似的。 07/14 09:47
chosenone: 另外回答一樓,社會運動大多數領導者會避開得罪太多人 07/14 09:50
chosenone: 的論調。像是台灣的空污問題,環團只敢針對政府、財團 07/14 09:51
chosenone: 以及台電,但是不太敢碰觸有一大部份空污是來自於交通 07/14 09:51
chosenone: 工具。之前看到的數據有接近1/3是交通工具造成。 07/14 09:52
chosenone: 另外眼光放到全球也是如此。溫室效應有一大部份是因為 07/14 09:53
chosenone: 人類要吃肉而開墾土地而釋放出的二氧化碳,另外養在這 07/14 09:54
chosenone: 些土地上的牛羊等反芻動物腸道也會製造大量甲烷,這個 07/14 09:55
chosenone: 也是很強的溫室效應氣體。但是環團有幾個會出來要求大 07/14 09:56
chosenone: 家少吃肉,直接攝取植物性的蛋白質來源。 07/14 09:56
chosenone: 社會運動者的收入仰賴捐款,如果得罪太多人,沒捐款那 07/14 09:57
chosenone: NGO就要關門了。很多人支持改革,但你改革到他頭上他就 07/14 09:58
chosenone: 會翻臉了。FB上一堆同情巴西雨林破壞的鍵盤支持者,誰 07/14 09:59
chosenone: 真的出來說我們為了保護雨林,要少吃肉? 07/14 10:00
chungrew: 推 07/14 1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