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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圖好讀版:https://bit.ly/30Ezct2 無圖文字版: 在一個偶然的契機裡,我來到心目中一直很想去的地方-柬埔寨。 旅程中,最讓我驚異於這個國度的輝煌歷史過去的,無非是聞名遐邇的千年古蹟-吳哥窟 。 但最讓我對這個國家現況印象深刻的,則莫過於其中一日的行程-下鄉學作菜。 那天,司機在中午時分依約前來飯店接我們,上了嘟嘟車,駛在暹粒市的大馬路上。不消 五分鐘,一個拐彎,轉眼已駛離小小的市區。 市區馬路變成一條筆直得看不見盡頭的聯外道路;兩旁擁擠的磚屋和鐵皮屋也成為了奚落 的木屋,屋腳直接踩在赤裸的泥土大地上。 木屋成零星的聚落式分佈,聚落與聚落間則是漫天荒草大地,雨季南國的天空,浮雲塊塊 堆疊,層次分明,非常壯麗。 荒野上偶爾可見瘦骨嶙峋的牛隻在烈日下啃蝕著野草,與印象中東南亞豐沛茂密的森林截 然不同。 這幅意料之外的景象,在我心裡默默種下了疑問。 偏僻的鄉間,甭論便利商店了,連加油站都沒有。但每隔幾里路,就可以在路邊看到同時 販售著生活用品與瓶裝汽油的鄉間柑仔店,滿足人車補給的需求。 我們路過了舉行在鄉間的婚禮,那些盛裝姑娘們的妝容讓我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而當地 喜慶的顏色配置和中式喪禮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文化的巧妙雷同與差異不禁令人莞爾。 車頭一轉,從柏油路彎向泥土小路,路面顛簸了、木屋密集了、路邊玩耍的孩子們也變多 了。 這裡是古代高棉村(Ancient Khmer Village)的遺址,時至今日仍是一座觀光客稀少的純 樸小村莊。目的地為一間茅草屋,工作人員正在準備食材,都是當地村民。一位身形微胖 、留著小鬍鬚的柬埔寨嚮導大叔面帶微笑地迎接大家。參加成員除了我們外,還有兩位來 自高雄同鄉的姐姐、及一對來自廣州的情侶。 大叔帶領我們參觀附近的農村環境:屋旁種的小樹,樹葉帶有特殊香氣,是柬式料理常用 的香料;屋後有整片的蓮花池,裏頭的蓮子是受歡迎的平民食物,池子另一側是整齊而茂 盛的絲瓜棚,後頭則種有香蕉和棕櫚樹。 「這裡什麼都有!」大叔自豪地說,一面精神抖擻地拿起鋤頭示範如何翻土,一副樂天派 農民寫照。 「這裡什麼都有,但咱們這些城市土包子,卻什麼都不懂。」廣州妹子笑道,我深感認同 大叔帶我們來到一民宅前的小空地,一位阿伯正認真地翻曬著稻米,這裡的耕種方式還很 仰賴原始人力。 大叔信手拿起幾顆帶殼的稻米,喃喃說道在他兒時的戰亂時代,沒有糧食,就直接生嚼稻 米果腹,稻殼再從嘴裡吐出。 大叔一邊說著,一邊真丟了幾顆到嘴裡嚼著,像是在品嘗著過去的生活。我看著大叔,有 那麼一瞬間的他似乎若有所思。 大叔帶我們走進民宅,地上擺滿了各式手工竹編籃,男人出外耕種,女人則在家編織。 這些手工藝品經盤商收購後,陳列在城市的商店裡,價格便翻了幾番。在這兒可以用較為 平實的價錢取得。 「瞧~她們手藝都很好喔!」大叔拿著一個手提籃在我們面前生澀地展示著,這種不世故 的作生意方式,有股笨拙的委婉與純樸,這裡尚未沾染吳哥窟那過分濃厚的商業氣息,我 很是欣賞。 回到茅草屋,食材已經準備完畢。工作人員指引大家將食材切塊、刨絲,鄉村菜使用大量 蔬果,有蘿蔔、胡蘿蔔、芋頭、番茄、南瓜、香蕉花、小黃瓜、四季豆。 搭配各式不同南洋佐料:蔥、薑、蒜、棕梠糖、黃薑末、紅辣醬,都是原始的天然食材。 放在器皿裡繽紛陳列的畫面,看起來賞心悅目。 刀聲、切菜聲、嬉笑聲此起彼落,大家忙得不亦樂乎。 生食準備好之後便開始進行煮熟,主要的烹調方式是「炒」, 蔬果、佐料、米飯在不同時間點分別下鍋炒,以不同調味方式來決定菜色。 有的人切菜、有的人炒鍋、有的人裝盤, 大伙們一面各司其職,一面相互輪替體驗。 工作人員仔細盯著鍋子,幫忙提醒下食材與佐料。 在這忙中有序的烹飪節奏中,英文似乎只成了輔助,微笑與肢體語言才是遊客和村民間最 主要而直接的溝通方式。 歡笑的中文聲,也在我們這幾個來自不同背景卻使用相同語言的年輕人中,此起彼落地迴 盪著。柬式鄉村菜,就這麼在輕鬆閒適的鄉村氣氛中催生而出。 看著食物從熟知的原始模樣,經由烹飪轉化成難以想像的異國料理,這中間的變換快得不 可思議,往往在於一味關鍵的調味或一式道地的擺盤手法,眼前的菜餚便有了新的風貌。 我們煞有其事地端菜、上桌、席地而食。菜餚一字排開,非常澎湃。 柬式料理的味道像是溫和版的泰式料理,微微的甜、酸、辣卻又沒那麼甜、酸、辣,口感 較為圓潤不帶稜角,香料味則更被凸顯出來。 談笑聲中,屋外突然下起了大雨,像是附和著眾人似地,碩大雨滴劈哩趴啦地打在茅草屋 上、打在熱帶植物的樹葉和泥土地上、打在蒸騰的熱氣上,為大地注入了清涼。鄉村茅廬 ,雨中用膳,此情此景,好不愜意。 吃飽飯後,雨勢也很配合地停歇了。嚮導大叔帶領我們前往鄉村深處搭乘牛車。 臨行前,看見一位健壯青年在擂台上練拳,全神貫注、面露威儀。 原來這裡平時是個柬拳道場。 柬式拳擊-Bokador,是自古高棉時期流傳至今的柬國傳統拳術,已有千年歷史。 有這麼一說,相傳泰拳的前身是由柬拳演化而來。 柬泰兩國在歷史上互相攻伐、統治,文化上已非常相近。 只是柬拳在紅色高棉時期,被貶為舊時代文化的遺毒而遭殘酷打壓,相較於被視作國拳而 發揚光大的泰拳,命運迥異。 如今的柬拳像是一頭重傷的巨人,試圖從滿目瘡痍的文化刑場中蹣跚站起,但身後的創傷 已不知凡幾。 前往牛車的路上,我們一面遊歷著沿途風光。 相較於喧鬧的城市,鄉村景色簡單樸實得多,一如這裡的人們。 但開發中國家的鄉村,除了自然與原始,也包含了貧窮與汙染。 孩子們在河裡嬉戲,看似綠意盎然的河岸,細看下混雜了許多廢棄物與垃圾。 看著小小黝黑的身軀浸泡在黃濁的河水裡,稚嫩的臉上掛著純真無邪的笑靨,他們的生活 並不充裕,卻擁有屬於童年那分單純的快樂。 也許和那些穿梭於吳哥遺跡之間,忙著向遊客兜售水果和明信片的孩子們相比起來,他們 已算相對幸福了吧。 高腳屋是柬埔寨鄉間最普遍的建築物,屋下可放置農機具、供工人居住,亦有遮陰、防潮 、通風等優點。 「女兒結婚時,父母會準備一間高腳屋作為嫁妝,男方則住進女方家中。」嚮導大叔說。 原來柬埔寨是母系社會,女性擁有房子,也掌管家中事。 「蓋一間這種房子多少錢?」我問道。 嚮導大叔比了一根指頭。 「一萬美金?」 「不,是一千塊。」 我瞬間又成了城市土包子了。 台灣人的平均薪資二十年來沒漲過,但在這裡,一個月就可以蓋一棟房子。 歷經戰後嬰兒潮的柬埔寨人口結構年輕,成長快速,家家戶戶幾乎都有孩子。 小孩在河邊戲水,小小孩則在家門口玩耍,光著腳丫子,或跑在忙碌的母親腳邊、或坐在 悠哉躺吊床的祖母身旁。 見到遊客,她們會露出微笑,那是一種純淨的、天真中帶著靦腆的笑容,偌大的黑色瞳孔 閃爍著光芒,宛如黑夜裡的粼粼波光。 我們拿出隨身的糖果送給她們,孩子們的笑顏更開了,像朵盛放的蓮花,寶貝地將外國來 的稀有零食攢在手裡。 身邊的大人們對我們投以微笑,我們也不自覺地報以笑容,這是一種極具感染力的共通語 言。 在她們身上,我看到的不是匱乏的困頓,而是知足的喜樂。 到了搭車點,老農夫們將牛車備妥,那是雙軛式木造傳統牛車,連輪胎都是木頭打造而成 。柬埔寨的牛隻身形清瘦、肩峰高聳。 耕牛品種和牛車農具自吳哥王朝沿用至今,沒有太大變化。 「為什麼這些牛都那麼瘦?」 「因為糧食不夠啊。」嚮導大叔說。 「糧食不夠?但地上都有草啊。」 「那些地很乾,沒有水,長出來的草吃不肥的。」 這裡的鄉村農田沒有水利灌溉設施,土壤缺水,只靠夏天的雨季種植著一年一收的水稻, 用千年一貫的原始方式耕作。 在這古老村落裡,我看到了那些壯闊遺跡以外的、以另一種形式保留在生活型態中的吳哥 文化。 柬埔寨這個久經戰亂的國度之鄉,時間好像就這麼一直定格在輝煌王朝的高峰。 傳統牛車的駕車人坐在前方纜繩,乘車人與駕車人背靠背面朝後而坐。 一台牛車乘坐兩人,待眾人上車後,我和嚮導大叔上了最後一台牛車,就出發了。沒有車 門的車,坐起來很不習慣,也很好玩。 牛車上很是顛簸,沉甸甸的牛蹄踏在厚實的土地上,牽動著堅硬的木輪,我的背倚靠著的 老農夫的背也是堅硬的。 這輛車沒有科技修飾過的舒適感,因此和大地之間也沒有任何隔閡。 大叔坐在我前頭,一面看著農田一面對我訴說從事嚮導的原因,就是源自於對這片生長土 地的熱愛。 才上路不久,老農夫突然呼喊一聲,原來牛兒拐到路旁停下來耍賴,農夫提著繩用方言笑 罵著,大叔亦轉身說笑了幾句。 涼風細雨拂來,看著遠方稻田,伴著柬人牧牛的碎語,好一片祥和景象。 我不禁想起在曬米場時,大叔拿著米粒若有所思的神情,對於這些經歷過戰事的人們而言 ,戰爭究竟是甚麼樣的概念。 「大叔年輕時候的那段日子長甚麼樣子?」我問道。 「那是一段你永遠都不會想經歷的時期。」大叔淡定地說。 「你參加過戰爭嗎?」 「我從軍過,我想為戰爭的早日結束盡一分心力。」 「那麼你殺過人嗎?」 這是一個白目的問題,但我實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大叔笑笑地說他待的是後勤單位,所以沒殺過人,他不願意殺害自己同胞,但包括他在內 無數個存活下來的人心中,幾乎都承受過親友們的喪生之痛。 死者已矣,生者痛不欲生,這是戰爭的可怕之處。 像是被啟動了開關似的,大叔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從軍的往事,此時天空突然下起雨來 ,滴滴答答地,愈來愈聽不清大叔那帶有濃厚腔調的英文,我有點緊張地將相機和手機收 進了隨身側包,並向鄰車友人求救: 「尚恩,你那邊還有傘嗎?」 「就我手上這把了。」尚恩苦笑道。 變成大雨了,我焦急地將側包藏在腳下,深怕相機被淋濕,大叔還在自顧著講故事,身後 的老農仍舊悠閒地駕著牛,好像下雨這回事不曾發生過。 「那麼,柬埔寨現在完全和平了嗎?」我一面拂去臉上的雨水,一面問道。 「現在和平了,至少在境內文明的生活範圍內,我們不再受到戰爭的威脅。」 大叔一面向路上村民打招呼,一面說道。 雨勢一發不可收拾,我放棄了遮雨的念頭,無奈地任由無數大水滴浸濕我的衣褲。 大叔依然邊說話邊揮手打招呼,他認識村裡的每一個人,村民們也都認識他,也跟他一樣 視雨水為無物,大雨之下沒半個人打傘。 當他們看到牛車上也有一位沒傘的狼狽觀光客,都打趣地指著我笑了。 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我最後的焦慮感竟就這樣被村民們的笑容一掃而空,索性和大叔一起揮手致意並學他講話 ,一起叫那些村民的名字。 於是,我看到一張一張在雨裡笑得更加燦爛的面孔。 「為何柬埔寨人民看起來貧窮,卻很快樂?」我問大叔,原以為這會是個難題,沒想到大 叔不多做思索,便回答了我: 「因為我們國家有90%以上的人信奉佛教,甚至每個男人一生中都要經歷一次出家修行。 佛教倡導人與人之間的互助、互信,相信因果,對內修身養性、知足常樂;對外不分宗教 立場,一視同仁。我想這就是原因。」 大叔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說,語氣平和,沒有傲氣,像個帶髮僧人。 剎那間,今天遇到的笑容似乎都串連成答案。 第一次,我深刻地感受到宗教的力量如此深入人心,並廣泛地形塑著整個社會氛圍。 那是一種內顯的、含蓄的能量,貫徹於個人的言行教化中。 我沒有宗教立場,卻在這裡看見了宗教的力量,也看到了神存在於每顆虔誠的人心裡。 原來所謂「高棉的微笑」,不只刻在著名的巴戎寺浮雕上,也一直活在高棉村人質樸的面 孔裡。 「我們住的城市比較富有,但似乎不如你們快樂。」我有感而發地拍拍大叔的背。 大叔說樂觀是一種人生態度,但事實上,這個村莊將會在不遠的未來面臨考驗。 「面臨甚麼考驗?」 「因為那些有錢人。」 「為了利益,他們毫無節制地濫墾濫伐,我們國家80%的森林,因為人為的因素消失了。 」大叔訴說著沉痛的事實,卻仍然心平氣和。 我想到了那片來高棉村路上所看到的荒草大地,心裡的疑問被解開了。 「樹木砍光後,便開始開發土地。暹粒市周邊的土地都被財團收購,農民被迫賣出土地, 進城打工,或遷往更偏遠的地區。無論哪個選擇,都要離開世代生長的地方。」 「我希望藉由導覽與觀光合作來增加村民的收入,來保全這個悠久的村莊,不讓它成為全 世界都長一樣的飯店或度假村。」大叔頓了頓。 「我有可能會失敗破產,但我知道這是對的事情。因為是這片土地把我養大的。」 聽到這裡,我有點激動,提高音量對他說: 「大叔,你是對的!請堅持下去,我會將你的理念帶給身邊的人,我一定會把這趟難忘 的旅程寫下來!」 我抓住大叔的肩膀,心裡有一股溫熱的感動,縱使從裡到外都早已濕冷個精透。 牛車回到了最初的地方,臨行前,我不禁再度和大叔握了手,拍照留念。 上了嘟嘟車,回程路途,雨沒再停過,不停地落在這片帶著歷史憂傷的微笑土地上。 下鄉學菜,絕不只是學菜,更看見了民族文化,體現了人心。 -- 7/27 14:00-16:00 《從工程到旅程的勇氣 那些一步步指引我夢想的旅途》 新書分享.免費報名: https://forms.gle/cCz2eWWpKMjekc2i7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8.32.94.6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Ind-travel/M.1563441389.A.9F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