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抒] 當我們談金庸的時候，我們在談什麼

[nightlight39 (乃賴)]

好久沒在金庸板發文了，結果寫了一篇很幼稚的文章，
大概很快就被刪了，但看到這樣的事情，還是忍不住想談一些東西。

現在是2017年的十一月，一年之末，12點的時候，

我到文學群組去看，金庸的人氣是所有作家中最高的。

超過所有作家加起來的好幾倍。



就算把文學群組加起來，只輸給玄幻板和原創板。

只談玄幻板。

玄幻板是什麼？

玄幻板是這十幾年來華語類型文學最可怕的起點式網小大爆炸的討論區，

還兼討論黃易、喬靖夫、孫曉、羅森這種介於傳統紙本和網路之間的作家。



為什麼金庸的人氣那麼高？

為什麼？

不是因為金庸看的人多就理所當然這裡討論板是一個活的討論板，

而是因為這裡的人。



金庸板是一個活的討論板。

雖然即使是三版也是十幾年前的東西了，老早沒什麼新的小說內容可以討論了，

但是金庸板仍然是活的，因為我們還在討論新的東西。

像是俠客行不行，我們創造出很多原生於這裡的語彙和文化。




金庸寫了半世紀了，

但是大概只有這裡有苦戰神僧、苦戰教主、紫霄宫劍神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在。

最近也有金庸傳這樣深刻而知性的系列文章。

這是一個活的板，而他不是理所當然該這樣活著的，

活著，是因為有心人的維持。

不然，在閱讀式微、社群興起、
PTT老化，手機APP導致熱門板獨大分板凋零的時代，
有太多理由這裡的人散掉了，但我們還在，
還喜歡聊這些東西，多難能可貴啊。

我們的活力與持續的熱度，遠在官方的茶館之上。

我對這件事情是感恩的。



老實說，我辭板主也三年了，對我來說這是驚滔駭浪的三年。

三年前，我得了第一、第二個文學獎，

我辭掉工作開始接案創作，過著緊繃苦悶的痛苦生活，

我像無頭蒼蠅一樣惶恐地、嘔心瀝血地、倉皇失措又患得患失地出版第一本小說

我一個完全不看運動、
不看籃球的門外漢原地打轉虛耗茫然地寫了第一本預定要拍攝的電影長片劇本

我像浪人一樣做著各種工作被騙被拖欠被東扣西扣東挑西揀

以前的我，每天沉浸在喜愛的小說、電影當中，

有著穩定的工作，充滿餘裕地寫著有酬或無酬的評論，

當著悠然的門外漢。

這三年啊，純真和頭髮一樣日益減少，市儈和體重一樣暴漲增加，我越來越社會了，

我越來越不能喜愛文學與藝術了，

我越來越失去餘裕閱讀和欣賞了，我也半放棄評論了。

我大部分的金庸板文章已經不看了。



但我每天還是會刷金庸板。

因為這是我的起點。

我的起點啊，是我二十一歲時的信義區象山下的麥當勞。

那時候大三，念著不喜歡的統計學，配著喜歡的武俠小說，

我以為啊，人生就是這樣，有一個喜歡的東西，有一個能夠被認同的品味，

已經夠了。

誰不是這樣活著呢？聰明地活著。



但是我看的武俠，裡頭都是笨人，
蕭峰郭靖楊過段譽令狐沖李尋歡厲勝男盧雲............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看的故事，都是笨人的故事啊。

因為武俠小說，就是笨人的故事。

我們看看楊德昌怎麼說武俠。

牯嶺街裡頭的 Honey，昔日稱霸於小公園的老大，

後來寄居南部的時候，他說，每天看武俠小說，就看最厚的。

後來，看了一本，那本書啊，講的是拿破崙打進俄羅斯了，

全城的人都逃跑，就一個老包，他一個人跑去堵拿破崙。

那本書叫做，戰爭與和平。



所謂的武俠啊，大概就是笨蛋的故事吧。

而我看武俠看了十幾年，骨子裡還是笨拙的。



從那時候我決定，我要做我喜歡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該從何開始，
於是我就從我最喜歡的金庸開始，然後去聊著金庸的種種，

我發現，這些鬆散隨興的東西，是會被喜愛的，於是我爬梳著金庸，
爬梳著我的童年，在金庸板抱持著惶恐和傲慢和自我表現的笨拙慾望寫下一篇篇文章。

這裡是我第一次被認可的地方。

我們素昧平生。

很多人不是我同學、不是我朋友、不是我家人，沒見過我，
然後隔著毫無溫度的黑白畫面與機器，願意認可我。

原來啊，這就是江湖。

我珍惜這裡。




所以我想要讓這裡更好，於是我當了板主。

這一當就是五年，天哪，人生有多少五年啊！

二十二歲到二十七歲，我居然在這五年間，當了板主，

人生只有一個二十世代，而在這最徬徨痛苦的二十世代，

我在這裡當了五年的板主，我有了一個歸屬，也有了一個責任，

有了一個避風港，有了一個舒適圈。

在臉書開始以前，我有了一個同溫層，




然後當板主很辛苦，你們自己知道戰起來的時候你們是什麼樣子。

毫無章法的亂戰還好，

那種引經據典，鞭辟入裡又上看數十篇數萬字的戰文，

那真是看得我心驚膽跳。

但是我不討厭這件事情，因為我知道我們是認真的。

我們認真看書，認真發表文章，認真討論，認真執行板規，

金庸是那個年代最嚴謹的武俠小說家，F大是我看過最嚴謹的板主，

金庸板也有了嚴謹的一面。我是欣賞而尊重的。

也是依戀的。

但是我想要像是告別一個穩定工作，踏入自由的文字工作這個怒海的時候，

我想要有個儀式性的割捨，所以我辭板主了。

那時候F大真的極盡所能的慰留我，拳拳之心真的讓我很感動。

但我還是辭了，然後有點自責，與很多的不捨。



然後lejnsaryai來了，我是很感念的。

他有我沒有的細膩和認真，

有F大沒有的溫和與柔軟，

我做事情是率性任性的，F大做事情是嚴謹剛正的，

lejnsaryai做事情是認真細膩的。

這中間他偶爾會寫信給我，因為管板很辛苦，眾口難調，

本板又有很強烈的戰鬥慾望，

但是他寫信來不是抱怨，而是自省與請教，

反省與自問是不是做得不夠完善，不夠盡責。



唉呀，又是一個笨蛋啊。

怎麼武俠人都那麼笨呢？

但是啊，聰明的人像是流水，輕盈而靈活，流過之後了無痕跡。

而笨蛋，是鋼鐵，是石頭，擰住了就耗在那邊，然後就留了下來。

我很感激lejnsaryai做的這兩年半，

他緩解了我很大的不捨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責任感，我丟鍋給他了。

而他在的時候，這個板也有了有趣的新東西，

而且他有系統的整理。



不住相佈施，其功德不可思議。

要營造出一個生機蓬勃的園地，甚至留下些什麼來，是很了不起的。

lejnsaryai大、F00L大和抱持著善意在這邊的大家做到了。

但是這個善意，是很脆弱的，一點點的惡意就可以擊潰。



沒有什麼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把這許多細雨潤無聲的小小的善當作是理所當然予取予求，就是惡了。



發這篇文做什麼呢？

其實也沒什麼意義啦，

只是希望大家，除了「我沒有錯」以外，

可以抱持著一點感恩之心，尊重之心，那就好了。



給lejnsaryai，我沒有要挽留你的意思喔，沒有什麼比你的生活更重要，
如果你覺得辛苦，辭了板主、關了電腦去打DQ好了，我一邊玩一邊KerKer笑。



但是我要寫給其他人。

你們看，他後續解釋的那篇文章，寫的不是「我被告我不爽」（我小人之心了）

我以為他辭板主是因為：我被告我不爽老子沒領錢憑什麼受這鳥氣？

但是他解釋以後讓我慚愧了，原來是因為：

我這樣做，板上的風氣更惡劣了。

他把看板的風氣，看得比個人的好惡順逆更重要。

我尊敬他。



緣法是空啊。

這裡不過就是一個沒有任何實體的網路空間，

不過就是0與1的組合罷了。

但是這十年來，這裡的有些東西留在我心裡了，

所以，這裡就成了一個江湖了。

我們不要讓它的水濁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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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60.37.123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JinYong/M.1510849878.A.D12.html
推 newtypeL9: 推這篇，覺得金庸出書幾十年了，明明能討論的東西應該
→ newtypeL9: 都討論完了，這個版卻偶爾還是會跑出一些讓人驚艷的新
→ newtypeL9: 東西，真的很不容易
推 stocktonty: 原來三版10幾年了(驚)
※ 編輯: nightlight39 (1.160.37.123), 11/17/2017 00:35:53
推 washwashID: 我跟樓上一樣驚,嫌著嫌著不去看竟然也十幾年了
推 BRANFORD: 連追著王二指看版本比對 都是10年前的回憶了
推 asdfgh0920: 好文推推
→ TED781120: 欸……好像是03年前後出的。
推 Manaku: 每天睡前都會隨機抽幾本金庸來看 想想也好多年了
推 SS159: 推
推 julia508: 看了好感動也好感傷，現實生活中要找到可以一起討論金庸
→ julia508: 的夥伴真的是難上加難，謝謝版主們，過去與現在都辛苦了
→ julia508: 。
→ julia508: 總是有人活在自己世界裡來審核別人，對這種人只能無話可
→ julia508: 說，希望版上快恢復和平
推 PTTkingdom: 推乃賴！這篇讓人眼眶濕濕的~~
推 StephonA: 雖然最近才開始逛這個版 但這文能讓人感動~
→ Tywin: 我在私信中想提醒 L 板主的，就是他該思考判決「渣男粉」
→ Tywin: 沒有違規，或者違規，各會帶來什麼影響。「渣男粉」這個一
→ Tywin: 樓帶來的詞彙，真的須要受到保護嗎？
你不知道，你說的這些對我來說多不重要。
你也不知道，你破壞的東西對我來說多重要。

推 julia508: 天啊，你要怎麼才能明白重點已經不在那裡了
推 greensh: 他思考了 所以辭職了 嗯？
推 roson: 辛苦了，不過ptt就是社會縮影，不可能永遠指望只遇到善意人
→ roson: 江湖走多了，什麼都會遇到，被拿提告威脅，早晚而已
→ roson: 我自己砸過玻璃心，被告上過法院，撕過不起訴判決書
→ roson: 又如何？我還在這裡發言，這就是人生，什麼都早晚會碰到
→ roson: 還有一口氣在，總要繼續走下去，願與l大共勉之，你在，才
→ roson: 有好風氣，這比什麼都重要
感謝，如果針對我那其實事情就簡單了。
無聊人無聊事，只是對L覺得不捨。

推 BRANFORD: 這篇也意味著 即使大多使用者很珍惜 少數沒有善意的就
→ BRANFORD: 很輕易興風作浪
是，一點點的惡就足以汙染長年大量累積的善。
不過，善依舊是善，而且還在。

推 peterhuo: 推～私心奢望某人不要再污了本篇，果然是奢望
唉。

推 boboleo: 推,PTT就是社會縮影,我上兩星期才被人跑單虧了一萬港幣,
→ boboleo: 慘
→ boboleo: 這裡算是我蠻程度避風港
推 efzfzn: 推
※ 編輯: nightlight39 (1.160.37.123), 11/17/2017 02:20:18
→ TRosi: 用自己的重要否定別人的，爭端往往因此而起
推 cup0226: 推本篇，明明這裡可以當同好的茶館，可惜還是有人當這裡
→ cup0226: 是羅馬競技場，非要拼輸贏才開心
推 madgame: 推
推 guesting: 推
推 jason751231: 推啊...
推 enjoytbook: 推版主高風亮節，其實永桶就好了@@
推 ultmisia: 有恩怨就有江湖，可是江湖原來的效果是讓大家相忘的
推 abine: 推這篇～ 但還是希望l板主接受慰留 QQ
推 HermesKing: 好QQ
推 wedjkl789: 兩位版主都辛苦了
推 whitecolor78: 雖然很感動，可是還是想先把某人搞定再來感動
推 cucuy1115: 大家都辛苦了！
推 randykaku: 文筆真的很好 講了很多 最後還是講了重點
推 linfuon: 推 打打DQ P5啦 享受一下人生的美好
推 leo255112: 推
推 poolfish: 每次跟朋友聊起金庸都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可以聊這麼久XD
→ bearhwa: 現實生活中不曉得會不會有人各拿一本邊翻邊吵的
推 rumor3456: 推個
推 hydreigon: 辛苦了......
推 andystupid: 推
推 thinker123: 推好文
推 bcllas: BTW，象山下有麥當勞嗎？我怎麼沒印象
推 salami: 大象山下，麥當勞內，版主邋遢，觀音長髮！ A_A
推 randykaku: 是不是莊敬路底那間，跟松仁路交界
推 barry630621: 有感推
推 perigee: 這是我看過最誠懇的文章了
推 Kimitsao: 超喜歡這就是江湖啊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