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連你也不知道拂曉上哪裡去了，真奇怪。你身兼城堡侍衛長，底下沒半個人看見
？」
「拂曉大人有時心意難測，我們做下屬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若他有心，避開城堡裡的
眼線溜出去也是可能的。」
他們邊走邊說，來到五樓中庭的開放庭園，愛聖當先走了出去，萊諾斯想也沒想跟了上前
。這裡種植了大量花卉和爬牆植物，迎面是月落灣的海灣港口夜景。
這裡沒有其他人在，涼風拂面，萊諾斯此時才覺不妥，要是他們被人看到的話，會傳出怎
麼樣的流言？
愛聖直直走到欄杆扶手前，倚著憑欄處吹風，遙望遠方夜景，明月當空、燈火搖曳，不知
她從鳥籠頭套看出的景色是否與常人無異？久久聽她吁了一口氣，說道：「月落灣的月落
美景名不虛傳，若非親眼所見，我想像不出這等景色，世界上有這麼漂亮的地方。」
「今晚天空的烏雲稍嫌多了，月亮還不夠圓，多等幾天，待大人和夫人婚宴大好之日，月
亮又白又圓，像顆成熟的蜜桃，嬌嫩欲滴，好像指甲一掐就可以壓出水來的飽滿充實，更
加漂亮。」
「真讓人期待。」
萊諾斯一邊應承愛聖，看她著全副武裝，以術式代目，一點肌膚也不能露出來的「享受」
夜風，心裡頗覺不捨和可憐。
只聽愛聖喃喃自語道：「如果落筆的話，該怎麼以筆墨形容月落風景？我能寫得好嗎，是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這樣子的，
還是李太白詩集更好？」
「抱歉，夫人，妳說什麼...？」
「沒事，這是我的習慣。因為長久以來都一個人窩在房裡寫東西，所以養成這樣子自說自
話，不必在意。」
他怎麼可能不在意。因為支配權能的緣故，愛聖幾乎等同出生後就困守在天寒地凍的北方
，按照歐瑞吉的意思，遙遙無期的等待真命天子帶她離開凜冬城。倘若那天拂曉沒有「選
擇」前往北方，他們沒有「真心相愛」，種種機緣巧合湊在一起，只怕春天永遠不可能到
來。
「夫人喜歡月景的話，以後天天夜裡叫大人陪著看月亮。」
「他喜歡的話，那也很好。」
「拂曉大人定然喜歡的。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經過命運重重考驗和磨合，最後才在一
起的佳偶，一定能恩恩愛愛、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這話不太對，命運沒給我們選擇。」
知道騎士心裡的困惑，愛聖接著繼續說道：「天命、天命啊，騎士先生，你做到這麼高的
位置，一定明白天命如何運作，有人出生就是王公貴族，享盡榮華富貴，有人出生就是賤
民，趴在地上匍匐乞食，下至路邊要飯的乞丐，上至王室聖人，所有人依循著天命而生、
天命轉動而活，無一例外，我...也是如此。春天到來等的人是拂曉，他是王國武藝最高
強的騎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實是良友伴侶，我當然高興，但來的另有其人亦無所不
同，因為命運早已註定，若我的心思有所動搖，豈不可笑？要我嫁給瞎了一隻眼睛的騎士
，甚至一條狗也好，其中沒有什麼區別。」
「夫人──！請不要這麼作賤自己，我不認為“天命”如此，人該當如此而活──」
愛聖轉過頭來看他，白布上大大的眼珠子寫了問號。
「縱然命運已定，但我不認為其中沒有任何轉圜空間──」萊諾斯知道愛聖專心聽著他說
話，雖然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一緊張起來，開始比手畫腳說明自己的想法：「假設─
這麼說好了，我們從A地點出發到B地點，凜冬城到風平浪靜堡，相距數百里，路途遙遠，
能選擇的路線不只一條，路上可能發生各種意外事件，其中各項變數取決於我們的心態和
作為，一個小小念頭翻轉，事情走向截然不同，“天命”絕非什麼也不能改變。」
萊諾斯想起王都死牢時，踏雪和他說過的話，此刻稍加修改，以自己的方式說出來，「我
曾有過“命運被改變”的感覺，現在想想，或許只是我個人的幻想也說不定。在不見天日
的地牢，忽然照進一縷微光，在那個瞬間，“命運”確實地化作有形有體的某個“東西”
，握在手掌心裡。」
「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愛聖小小聲說道：「摸起來是什麼感覺？是軟是硬，手感柔順
或是粗糙，會不會扎手？」
「有點像是破殼的幼雛，眼睛還沒睜開，身上軟毛濡濡濕濕，打著呼嚕，一點防備也沒有
，溫馴地躺在手掌裡。」萊諾斯說著微微一笑，愛聖似乎被逗笑了，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
，但萊諾斯在腦海勾勒聖人的笑顏，層層面紗底下，愛之聖人的模樣──
短短數天前，他對這個問題沒多深著墨。所謂「美」是怎麼一回事，應該因人而異、或有
絕對定論？愛聖“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稱號，實在太過遙遠，偶爾他們一幫好友談起，
多屬酒後戲言，對深處在北國雪地的麗人只有幻想，不如身邊看得見、摸得到的人實在。
然而今日近距離接觸聖人，卻別有所思。
他想起了明月當空，思慕雪在花徑的笑容，迷濛夢幻，嬌勝鮮花。一瞬間，思慕雪的容貌
和愛聖互相疊合，彷彿鳥龍頭罩下盈盈而笑的人就是思慕雪。萊諾斯登時被自己的古怪念
頭嚇了一跳，發覺和愛聖靠得太近，距離不足三尺，忙不迭退後幾步。
「聽起來像逆天行事，這種事情唯有『時軸』能辦到，莫非人不可貌相，你是那一十二根
時光之輪的輪軸？」
「不，當然不是，小人不過一介小小武官，怎麼可能是『時軸』，不過、或許──」萊諾
斯還沒完全從方才的幻想中退出，為什麼會把思慕雪和愛聖連結在一起...？他羞澀不安
地說道：「拂曉大人真的是改變命運、對抗天命的『軸』也說不定。」
愛聖靜靜反芻這番話，默不作聲。這段期間萊諾斯心裡惴惴不安，一來他心緒飛揚，說了
和愛聖牴觸的天命觀，二來妄加猜測時軸身分，實是不敬。「夫人，小人一時興起，妳不
用放在心上，『時軸』由帕特里夏的三位大賢者判定，我們一幫小人物私底下無聊談論作
不上數...」
「波士頓...」
「拂曉大人從未說過他是時軸，若他問起，請不要說從我這邊聽來的。」
「不是那件事，」愛聖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她指著遠方天空，問道：「我看不清楚，那是
什麼？」
「咦？」萊諾斯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見有隻巨大的“怪鳥”飛行在夜空之中，會這麼
說是因為他從未看過這種品種的鳥類，體型比一般飛鳥、老鷹還大好幾倍。雖然混在夜色
烏雲中，但萊諾斯仍可以估量出怪鳥翼展長三到五尺，體型比成年男子還大，展翅翱翔，
速度奇快，直直朝著城堡飛來。
「那是什麼怪物？」萊諾斯皺起眉頭，盯著那隻怪鳥，仔細觀察動態，不似自然之物，難
道是邪惡勢力的奇襲，某種黑暗生物？城堡的守衛們有注意到來自空中的異變嗎，他正想
發布警報，召集守衛，不經意聽到愛聖罵了一聲髒話。
「Shit。」
他假裝沒聽到。
「跟我來，快點。」愛聖拉著他的衣袖，轉身往室內走。
「夫人，妳？！可是那隻大怪鳥正朝城堡飛來，如果是帶有惡意的攻擊，不能置之不理..
.」
「沒事，那是帕特里夏的信使，“人面烏鴉”，專門傳遞神殿旨意，不會影響到城堡賓客
們的安危，一定是來找姊──總之你快點跟我來，不能被看見！」
愛聖趕忙拉著他往裡面走，萊諾斯往外一看，那隻大烏鴉已經降落在露天庭園，牠收起雙
翼，確實有一張人類臉孔，還是個漂亮女人。牠沐浴在月光下，鳥爪輕點踱步，立刻脫胎
換骨，身上黑色的羽毛紛紛掉落，羽翼之下是女人的赤身裸體──
「Daughter of bitch！」愛聖又罵了一聲。
萊諾斯很難連續二次假裝沒聽見，他盡力。「夫人妳還好吧？」
「人面烏鴉分為Crow(克羅)Raven(蕾玟)兩種，據說看見Crow會帶來好運，看到Raven則代
表血光之災和死亡，而她是蕾玟！我們快點！」愛聖腳步急了，簡直要跑起來，但這側的
走廊相當長，眼見烏鴉就要走進室內，他們離最近的轉角還有數尺遠。
「創界：秘密房間，編號1450。」愛聖一手掌壓在旁邊石牆凹陷的壁龕上，牆面立刻浮現
出一道小門和把手。她拉開新出現的小門，裡頭黑漆漆的，說道：「進去。」
「夫人？」
「快進去！」愛聖語氣十分緊張，不容萊諾斯反應，硬將他推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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