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看不見星星的小鎮》
交出報告書結案後她向事務所請長假，稱自己要去內地旅遊放鬆身心，早就盤算要去「那
個地方」一探究竟。好幾個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日子，幽魂出現在淺淺薄薄的夢裡，身影
蒼白模糊，喃喃囈語，哀求呼喚她的名字，待要詢問已然驚醒，徒留一身冷汗。
夢裡置身不知名荒山村落，環顧四周房舍老舊荒廢，抬頭夜晚的天空「看不見星星」。
這片土地有股根深蒂固的「邪惡」，有必要親自前往探查。
往日鎮冬光里。
這個位於內地山中小鎮約30年前因為人口老化及外移，人口不斷減少，聚落住民多以務農
維生，教育程度和收入普遍不高，缺少工作機會，難以留住年輕人，市容破敗被稱為「往
日鎮」，今日鎮上最大的里冬光里約有1003戶，3481人。
搭乘每日二班往返市區和山區村落的公車，一進入小鎮她就敏銳察覺有股說不上的違和感
，這裡的氣息太過乾淨安詳一塵不染，是出自人手刻意打理。
她雖年輕，不足二十，天賦異稟，幸得名師教導，這幾年經手的案件不論質與量遠超業界
同輩，「鏽鐵列車」、「饜足鯨魚」...，尤其以「鬼哭神號街」一事在島內聲名鵲起，
加上外表出眾「天才美少女道士」名聲不脛而走。
頭次見識這等龐大規模、精心設計的惡意，以城鎮為規模設置的結界術式「圉」，內心憤
怒沸騰。
憑藉優異天賦直覺，循著殘穢痕跡，一路無阻直闖邪惡核心根源。
亡靈廟。
默然無語碑。
泫然欲泣壁。
惘然迷茫十字路口。
毛骨悚然街惶惶巷弄1號房、2號房、3號房......，越往巷弄深處走去，空氣中的汙穢越
發濃濁，最後在N號房前停下腳步。
鄉村整排路燈都不亮，月亮浸泡在重重烏雲中，如醃漬的白蘿蔔，映出死白慘淡光線。一
切惡事的始作俑者站在民宅屋簷陰暗處，身影半隱半顯，露出半截身子衣角，看不清容貌
。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強忍著怒氣問道。
「妳循著穢的痕跡來到這裡，『圉』(陣式)完美無缺，為什麼仍有殘穢逸脫？」
「舉頭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濟末維是誰？神仙也是我們的人。」男人自陰影處現身，他形如枯槁，臉色愁苦了無生
氣，正是姚家六聖之一，獲賜「嘆」字，姚聖嘆。姚家的非人怪物，近百年前跟隨國民黨
軍隊撤退到福爾摩沙小島，後選定此地築巢發展自己的術式，進行極為特殊的「汙穢採集
(又名穢.千.集.)」儀式，蒐集人心的汙濁混穢情緒用來練成「人工合成魔」。為確保貨
源穩定收穫，設置天命牢籠「圉」困住小鎮居民。
這個男人很不尋常，身上看不見「花卉」。她的神經緊繃，但凡有情眾生必然會產生
「卉」，不存在沒有七情六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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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生俱來擁有一雙特別的眼睛，能看透世間真實，任何謊言和人心汙濁事物都無所遁形
，這帶來很多麻煩，求學期間屢屢跟人發生衝突，直到某次特別嚴重的暴力攻擊行為，被
認定情緒管控不當，罹患幻聽幻視譫妄臆想症。試著自殘，傷口很快癒合，甚至沒留疤，
身體的傷能夠快速復原，但心理和精神層面損壞的部分無法輕易修補，後來她休學進入精
神病院治療休養。
老闆說這種能力是神賜予的禮物。
「很了不得的能力噢，妳看到的那個，長在人身上的是花.卉.噢。」
......「穢」等於「卉」。
「你真的是治療師嗎。」
少女雖然不能苟同，但他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決定離開精神病院，來到他開設的事務所
投履歷應徵。
「他」就是事務所的老闆，平時給人感覺不太可靠兩光兩光的，常常脫線在狀況外，勢利
又迷信，但值得信任，和他在一起覺得特別安心，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人罩著。她想跟在他
的身邊學習如何運用這雙特別的眼睛去幫助更多人，做一個真正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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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的天命。」
「不對，這裡設置的陣式限縮鎮上居民選擇的自由，是你使得他們別無選擇！」
「上位者掠奪下位者，天經地義。」姚聖嘆語畢，驟然出手發動術式擒人。
試探三招，互換五招，交手短短幾招兔起鶻落，雙方暗自驚訝，第九招分出勝負。她堪堪
避開致命攻擊，交錯瞬間側身一拳貫穿姚聖嘆腹部，以純淨道力燒灼淨化汙穢，同時也掛
彩。
「妳的身體...？那是怎麼回事？」
她的衣服被劃破一道口子露出白皙肌膚，身上受傷部位不見血，反而開出朵朵奇花異草爭
奇鬥艷。
見到這幕奇景，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臉上微微變色，意識到那是多麼珍貴的資源後露出饞
意，不顧傷勢，雙手交叉結印，道：
「禁界‧浮.沉.生.滅.。」
霎時天搖地動，整片山林土地都在震動，半個島嶼的民眾都感受到搖晃，同時間中央氣象
局測到芮氏規模5，震源深度為0的「不正常能量釋放」人為製造地震，確認地點位於內地
「那個地方」附近後，地震訊息很快就被人工隱蔽消除。
一整夜鎮上居民心神不寧，地震來襲時緊閉家中門窗，眾人心知肚明外頭道士正在和怪物
展開驚天動地的戰鬥，母親抱著被嚇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溫言安慰道：「不哭不哭，沒事
的，很快就會結束。」
人們只能無助地躲在家中瑟瑟發抖，冀望戰鬥不要波及自身。
「一十三天，森惡天。」
「俱利天。」
「惶惶天。」
「怨薄天。」
「憎難天。」
「仇鑄天。」
「離恨天。」
「欲界天。」
「快樂天。」
「清淨天。」
「自在天。」
「至高天。」
「萬色萬空‧大日如來天。」
姚聖嘆尖聲長嘯道：「妳逃不了的！」
逃跑並不在她的人生選項內。眼角餘光瞥見去路被重重封閉，順了順呼吸，重新聚氣，死
攥拳頭，對付泯滅人性的渣宰不必留手。
沒來由想起老闆說過的一席話：
「倘若有天妳遇到的“惡人”，深入去了解發現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麼“壞”...？他們可
能有苦衷和隱情，不得已別無選擇才做錯事，搞不好心裡很懊悔呀，誠心悔過祈求原諒，
像北元那樣。」
答道：「做錯事...？說得他們好像很為難是無辜的，別把加害者洗白成受害者啊。是非
善惡非黑即白，人渣敗類就是人渣敗類，人的本性本質無法改變。不論基於何種理由，做
惡就該受報應，傷天害理的行為不可饒恕，哪有那麼多苦衷和不得已，倘若我們不能堅定
立場，又有誰能替那些被傷害的人伸張正義？」
「可以理解，不能原諒。」他做出結論，語重心長地說道：「別嫌我多嘴，總有一天妳會
遇到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刻，原諒不原諒取決於個人，我不會干涉妳的決定，但希望妳明白
，人間事總結就是一個“難”字，人生有那麼容易就好了諾。」
「我們都是背負著什.麼.來到這裡，理解並接納那個什.麼.，才能成為獨當一面的道士
。」
當下她不以為然，現在好像多少參悟出老闆話中的涵義，那個什.麼.就握在掌心，發燙發
熱。
實在太氣了，果然無法原諒。
將天罡正氣聚於右腕，壓縮精煉，務必在下一招做出了結，道：
「破邪顯正，一.卉.千.擊.！」
沛然莫之能禦的力量打穿「禁界一十三重天」，姚聖嘆首當其衝，被轟得灰飛煙滅一點渣
都不剩。
框住小鎮的天命牢籠圉炸出一個窟窿，能從洞口窺見外邊景色。雲開見月，真實的月亮漾
著妖異詭譎的綠光，臃腫不堪欲滴出汁液。
一個小女孩打開家門，不顧父母親阻攔，從家裡跑出來到她身邊，怯生生地道：「姊姊、
姊姊，妳沒事吧？」
笨蛋，快走啊......氣力放盡，頹然跪地，動彈不得。
僥倖、僥倖，真幸運哪，五百年來從沒有一刻感到如此喜悅，若非已經和土地同化，受了
這石破天驚的一擊肯定被消滅，只要設置於地脈的術式主體架構沒遭到破壞，他就能從中
汲取汙穢，無限次復原再生。
「歸.元.反.一.。」
一度驅散的穢邪之氣再次聚攏，凝聚成人型，姚聖嘆像個沒事人從黑霧中站出，一擺手，
道：「囚人囮鼠。」
她身下的土地變成一灘黑泥沼澤，噗通跌入其中，轉眼就被完全吞噬。
「呵、呵呵呵哈哈哈......」原本穢千集儀式需費時百年有小成，練成魔羅(最高等級的
人工合成魔)之日更是遙遙無期，意外捕到一條大魚使得整體進程加速。
「呵呵呵、咳、嘔！」他的身子一晃，嘔出大量黑血，暗自思忖這一仗損耗甚鉅，本元有
損，需要好好休養，消化那女孩(解析數據)也需要一段時間...。
姚聖嘆振衣，緩步走進黑泥，跟著沉入其中。
意識所及的邊緣似乎有隻小老鼠從籠子破口逃出去，不是多重要的事，並不予理會。
夜復歸平靜，這片土地發生的所有事情皆被封鎖過濾，就算偶有洩露也會馬上被屏蔽，知
情者噤若寒蟬。
※
主題曲沒時間寫==
“我愛誰 跨不過 從來也不覺得錯
自以為 抓著痛 就能往回憶裡躲
偏執相信著 受詛咒的水晶球
阻擋可能 心動的理由”
「特殊情況，不會記曠職的。」
愕然抬頭，這個聲音熟悉不過，是老闆！她被囚禁於那個道人的術式裡，老闆怎麼可能出
現在這裡？
抬頭朝聲音來源望去，那人黑色氅衣，米色大褂，披著一條大長藏青圍巾，正是萬福金安
事務所的老闆──
“而你卻 靠近了 逼我們視線交錯
原地不動 或向前走 突然在意這分鐘
眼前荒沙瀰漫了等候 耳邊傳來孱弱的呼救
追趕要我 愛得不保留”
「好歹是自己人，再怎麼說我當然力挺，快點放人。」
「蔣萬安！你居然還有臉出現在我們面前！好大的膽子，別忘了罪人身分...」
「少在那邊囉哩囉嗦，一句話，放人還是不放？」
姚家靜默長老互看一眼，取得共識。
「看來你們沒被人扁過，不曉得厲害。」萬安笑出聲：「趕時間，你們一起上。」
“我身騎白馬 走三關
我改換素衣 回中原
放下西涼 無人管
我一心只想 王寶釧”
人生所欲所求不過錢、權、女人，所有人不過是塵世間浮沉的沙塵，逃不過，只能隨波逐
流。
姚聖嘆觀察人間事四百年得來的結論，以此為基礎發展出禁界浮沉生滅。
感知到有人進入鎮上擾動術式，是同道中人，這關口只可能是為了那女孩子而來，該去迎
接客人了...。
“而你卻 靠近了 逼我們視線交錯
原地不動 或向前走 突然在意這分鐘
眼前荒沙瀰漫了等候 耳邊傳來孱弱的呼救
追趕要我 愛得不保留”
「想想妳為什麼來到這裡，做道士的初衷是什麼？！」致遠扯開嗓子大吼，一手攤平，一
手握拳置於掌心，道：
「天道酬勤，昊天罔極！」
他的掌中併發出耀眼強光驅散黑暗，怪了，這個男人長得明明和老闆不像，在一瞬間產生
錯覺，兩人的身影重合起來。
“我身騎白馬 走三關
我改換素衣 回中原
放下西涼 無人管
我一心只想 王寶釧”
「是你。」他認得，蔣萬安，20年前莊周夢蝶未末日主謀之一，采衣未過門無緣的良婿，
消聲匿跡多年。
「現在是你重出江湖的時機嗎？」
姚聖嘆合掌，再次發動禁界浮沉生滅。學不會教訓的鼠輩，該好好處罰嘗受痛楚。
“滿身傷痕累累也來不及痛
那是指引我走向你的清楚感受
不管危不危險 都要放下一切跟你走
只要一起承擔 只要你不放手”
「卉，說起來對妳很過意不去，來事務所這麼久什麼技能也沒學到，都是一個人默默做事
，我全都知道，也不想找藉口說什麼『你們要自立自強啊』之類幹話，實在是因為妳值得
更加平順安穩的人生，這個想法很自私，事實證明置妳於險地，我責無旁貸。」
「不是我藏私，以『境界』來對抗『境界』是基本常識，妳年紀不到，功力不醇，無法完
全體會箇中滋味，今天教一招厲害的，有點臨陣磨槍，但我相信以妳的能力可以做到。」
老闆......
「因為妳是我引以為豪(也希望妳以我為榮)的弟子啊。」
「老闆...！」淚水在眼眶打轉，忍不住潰堤。
「還叫我老闆啊，叫師父。」萬安莞爾一笑，馬上自我解嘲道：「我真的很不適合為人師
表哎，看好了只示範一次！這招叫■■■■■■
《CH1.汙穢採集》
民國結束後那幾年，因海峽兩岸情勢趨於緊張，共軍開始封鎖海峽，這一年來島內陸續出
現學生抗議遊行、組織罷課等行動。綠衛兵鬧得越大，致遠越開心，如此便有藉口不去學
校。他在大二下學期休學開始環島旅遊，表面上是因為學校被游擊隊佔領無法開課，實際
上他早無心課業，環島旅行途中思考要不要繼續做道士，這行危險性高，薪水比寫程式少
，投資報酬率太低，總不能為了幫助他人，落得餐風露宿下場。
這天藍天白雲，他原本要搭公車去內地鎮上玩，不料遇見一隻「囮鼠」。
囮鼠是道家術語，指的是深陷命力泥淖、無可救藥之人，多是社會底層人士，如流浪漢、
毒蟲，若平常見著他才懶得理會，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多半咎由自取，但孩子不同，對小孩
他一向特別包容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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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distantblc (1.200.91.219 臺灣), 03/06/2022 15:0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