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月前，沈實其從中央道士協會退訓，心頭鬱悶。培訓目的是為了培育頂尖道士人材，
對道士協會做出貢獻，參加的學員從十六歲到二十四歲都是當代最傑出優秀的年輕一輩，
實其有幸被選入其中，除本身智識、能力兼具，受到協會認可，父母家族在背後的支援更
不可少。初到時意氣風發，然而經歷現實社會的摧殘磨練，離開時已無當時傲氣。
離開前胡教授給的評價說道，不做道士也是可以的。你的天賦資質優異，能力優秀，不管
到哪裡都是業界搶著要的人才。
不做道士也是可以的。這番話如芒刺在背始終縈繞心頭。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道士出身，自
己從小修道十五年餘，離開道界的話又能做什麼。
“像我這樣優秀的人
本該燦爛過一生
怎麼二十多年到頭來
還在人海裡浮沉”
※
「實其，放開我！」
「像你這樣的人，憑什麼居上位，還要聽你的指揮？」
沈實其冷冷笑道：「對道術一竅不通，對於道界權力運作一無所知，你到底來幹嘛的。」
「我是在幫你收拾爛攤子哪學姊，破壞鬼哭神號，刑罰起碼十年以上起跳，公司也會信譽
掃地。」
他將董建森的鬼魂從千卉懷中拉出來。
“像我這樣聰明的人
早就告別了單純
怎麼還是用了一段情
去換一身傷痕”
「實其，快住手，你不是那樣的人！」
“像我這樣迷茫的人
像我這樣尋找的人
像我這樣碌碌無為的人
你還見過多少人”
※
道協培訓課程教授是個孩子，特聘擔任主講，年紀輕輕已名滿天下，年僅十歲擁有超過三
百五十年以上道行的天才道士，人們習慣稱呼他的名號「樂天知命」胡樂天。
「身為御用道士最重要也是唯一一條守則就是盲目服從。」
胡樂天教授站在講台，笑臉盈盈侃侃而談，外表童稚，肌膚柔嫩細緻白裡透紅，童音嬌嫩
，就是個連喉結還沒長出來十一、二歲的孩子，面對底下年紀比他更大的學徒說道：「今
天實作課程是抽取生命，封裝到電池，替人進行延年益壽的換命道術。」
聽聞要進行換命邪術，台下莘莘學徒立刻躁動起來，紛紛露出不安、懷疑的表情，其中更
有大膽者舉手質疑。
「親愛的孩子，道士守則第一條被你們當作耳邊風，道士只需盲目服從命令，我們有一個
不好的開始。」樂天繼續說道：「我明白各位對於換命道術與現行法律規範衝突的部分有
所疑慮。道協致力打造利於道術發展的健全環境，讓各位能夠安心運使道術，不需要顧慮
法律問題，道協和政府簽訂協議，能夠使用1.安寧病房病人及2.陷入植物人狀態超過十年
以上者進行生命道術研究及相關發展運用。」
樂天這番說詞並未打消在場學徒多少質疑。
「喔，還有3.死刑定讞者，如果抽死刑犯的餘命能讓你們良心更過得去的話。哈哈，這是
個不合時宜的笑話。」
沒有人笑出聲，沒人確定這究竟是不是笑話。
「我們服務的對象都是達官顯要、政商菁英，各界最頂尖一流的人物，基於保密協議我不
會說出名單上施用者名字，政商界檯面上最高權力的那幾人誰沒有拿過姚家和道協的好處
。」
「生命電池的需求日益增加，世界上有技術和能力量產製作可攜式生命電池只有姚本家和
分家，本家電池的品質遙遙領先對岸分家，在市場上炙手可熱，如今我們也將產品賣到歐
美各國，寸金難買寸光陰，一管生命電池能賣到比等重黃金更高價格。」
「好了，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接著進行課程。」
樂天的態度十分明確，不做的話該堂課程就是零分。
※
在鬼魂蜘蛛捕捉鬼魂的過程遭受到干擾後，刻於蛛網深處的法陣運行起來，判定是外來者
入侵，自動生成造物排除殲滅外敵。
一隻全身毛茸茸、身形巨大到如休旅車大小的蜘蛛，從上空濃密蛛網中探頭，八隻深紅的
眼珠對準兩人。
「實其，上面！在你頭上面！」
他卻對上方蜘蛛怪置若罔聞，重複問道：
「我不是那樣的人，又是怎麼樣的人？」
“像我這樣庸俗的人
從不喜歡裝深沉
怎麼偶爾聽到老歌時
忽然也晃了神”
「你是個善良的人！不會為了一己私慾濫用力量，也不會坐視邪惡不管。」
眼見蜘蛛怪慢慢垂降近到身前，巨大的足肢隨便一揮看來都能讓人頭落地，千卉顧不得其
他，握緊拳頭猛力砸向地板，這拳威力奇大無比，開山碎石，擊穿樓地板得以脫身。
實其吃驚一恍神，但是他道術發動得更快，多數只要一到兩個字詞就能發動，道：
「焦灼，煉獄。」彷彿背後長眼睛，以大蜘蛛為中心，四方突然噴發出強烈火柱，瞬間將
蜘蛛轟烤成焦炭碎屑，又道：
「盤根錯節。」在兩側廊道邊緣地板的位置忽然冒出大量藤蔓樹根，枝節交錯，建立起立
足點，兩人剛剛在樹根站穩腳步，千卉見到實其臉上表情就知道他沒有敵意，無心戰鬥。
「學姊，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他以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
“像我這樣懦弱的人
凡事都要留幾分
怎麼曾經也會為了誰
想過奮不顧身”
「抱歉，我沒有顧慮太多，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做什麼，造成很多麻煩，你也是因為擔心
才會堅持跟過來。」
「學姊...，我是沒用的人啊、我嗚嗚嗚啊......」實其說到一半忽然哭了出來。
「你肯定一直在壓抑著，哭出來就會好多了...」千卉沒遇過這種情形，只能尷尬地輕輕
抱住他拍肩安慰。
實其哭了一陣，啜泣聲小了許多，此時蜘蛛網內部再次出現騷動，顯然正在醞釀新一波攻
勢。
「好點了嗎？蜘蛛怪好像又要來了，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那些鬼魂蜘蛛由AI法陣生成，清完一波，會自動生成下一波，強度只會越來越高。」
「那怎麼辦？是不是找出陣眼才能破陣？」
實其抹去臉上眼淚鼻涕，打個響指發動道術，說道：
「焦灼，煉獄。」他調整火焰火力輸出，從一樓大廳地板、各樓樓層面一層層噴出火柱，
瞬間大樓像遭到飛彈轟炸被大火燒得通紅，短短幾秒將佔據鬼哭神號金龍大廈數十年的蜘
蛛巢穴燒得乾乾淨淨，對火柱火力、燃燒時間和方向的控制精妙到沒有損及建築物本體。
火柱熄滅後，整棟大樓內的空氣瀰漫著濃厚難聞的塑膠焦味。
千卉：......。
「這樣董先生和他的家人們，還有這裡居民們的鬼魂終於可以安息了。」
「他們是不可能獲得自由的，生前為生計奔波勞碌，死後亦不得安寧，永世不得超生。」
「人活著就會受某種事物奴役，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鬼魂何嘗不是。」
實其帶領著千卉往地下室走去。
金龍街大火過去二十多年這裡的鬼魂仍然源源不絕，被外界冠上「鬼哭神號之名」，實際
上政府每年編列大筆經費委辦廠商處理，這裡的主人佈下法陣捕捉鬼魂定期採收，捨不得
殺雞取卵收割所有魂魄。
實其像是揭曉魔術手段的魔術師，一步一步說明機關奧秘所在，兩人來到地下室，打開小
房間的門。
這裡有著獨立電源，是個類似機房的地方，架上擺滿伺服器主機，七彩LED燈光閃爍變化
，還能聽見風扇運轉聲音。
「那些鬼魂的靈魂資料全部儲存在硬碟裡，鬼魂會在夜晚重生，漂浮然後困在蜘蛛網上，
天亮前被捕獲收割，成為煉製素材，暮生而朝死，這裡就是囚禁魂魄的賽博監獄，鬼哭神
號的真相。」
「小心點，鬼魂住在硬碟裡，弄壞裏頭的資料是無法復原的。」實其出聲提醒道。
「我明白，但某些事情怎麼樣都無法忍受的。」
“像我這樣迷茫的人
像我這樣尋找的人
像我這樣碌碌無為的人
你還見過多少人”
“像我這樣孤單的人
像我這樣傻的人
像我這樣不甘平凡的人
世界上有多少人”
“像我這樣莫名其妙的人
會不會有人
心疼”
儘管實其再三提醒，千卉終究拆掉破壞所有伺服器硬碟，一個不漏。
「走吧，現在還趕得及在天亮前跟董先生他們告別。」
實其虛弱地搖搖頭。
「幹嘛害羞，你是解放此地受困靈魂的英雄，董先生他們一定都很感謝你。」
「真正的英雄是學姊，我根本沒有做什麼事情，就不上去了。」
「幫我跟董先生他們說再見。」
自己何嘗不是利用千卉的無知和無畏，等著她出頭清理掉看不順眼的鬼魂採集據點，一己
私慾依靠他人的卑鄙心思怎麼能夠稱得上是英雄。
※
實其刻意在地下室待到快天亮才上去一樓大廳，千卉早在那兒等著他。
「有這麼害羞嗎？最後一次機會跟大家道別欸。」
實其一陣尷尬，喃喃說道：「謝謝妳，學姊。」
「我才要謝謝你，沒有你，怎麼可能找到這個地方，發現鬼哭神號的秘密？實其，你沒有
你想像得那麼糟糕，實際上你很優秀，要多點自信啊。」
「學姊、哇嗚嗚嗚嗚.....」
千卉看他淚汪汪崩的樣子實在有些害怕，趕緊說道：「忙一整晚我好餓，附近有沒有吃的
，早餐店應該開了，我們去吃早餐吧。」
「嗯，嗯。我們應該要待在現場，保存現場狀況等待此地的負責人和律師過來，已經過去
好幾個鐘頭，竟然還沒有人來，真怪。」
「說到這個，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是真的嗎？」
「無故或故意毀損他人靈魂資料是二十年以上或無期徒刑喔。」
「真的假的啦！」
「事務所不是有合作的律師嗎？這不就派上用場，我記得上周早會老闆才在說和超強法律
事務所簽約。」
「那是專責財務和稅務方面的法律顧問，而且事務所能提供的法律協助僅限於執行公務相
關，我們自己送鬼魂回家私人事務不包含在裡面。」
「......」實其馬上拿出手機滑起來。
「怎麼了，想到什麼好方法了嗎？」
「我在看航班，澳洲，布里斯本不錯，天氣宜人，人民平均水準很高，如果要移民到國外
的話我的首選。」
「哈哈，真好笑，你會開玩笑耶。」
實其一臉正經沒有說話，擺出星際大戰安納金meme哏圖臉。
「在開玩笑對吧？！」
在兩人談情說愛(？)期間，朝陽劃破壟罩鬼哭神號已久的迷霧，注入光明和活力，被困
此地的靈魂終於得到解放，迎來嶄新的一天。
「嗯哼。」
兩人同時一愣，唰地齊往大廳門口看去，那裏不知何時站著一人，晨曦灑落在那人身上，
使他看來裹著一層金粉，渾身閃閃發亮
那人緩步走來，身高只到成年人腰部，原來是個孩子，兩人卻立刻感到不妙，嚴陣以待。
「聽說鬼哭神號遭人破壞，原來是你，實其。」
實其一愣沒想到這個小孩子認識自己，只覺眼熟，細看不自覺驚叫出聲：「胡教授！」
「好久不見，是我喲。」胡樂天滿臉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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