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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風強雨驟,尚在趕路的他們因躲避不及,暫且在一處山壁上的洞穴歇腳。 洞穴之外狂暴的烈風聲響如雷貫耳,部分濺入洞內的水很快被地面土質吸納,在洞口附近 燃起的火堆,在偶爾加重的魔力下維持著溫暖不滅。 「接下來要去哪裡?小鬼。」較年長的那人以有些粗魯的姿勢曲起單腳坐在地上,身旁擱 著一架半舊魯特琴,他的手以固定的頻率輕拍自己膝蓋。 「柏格,這裡沒有人的名字叫做小鬼,所以也沒有人可以回答你。」相依而坐的少年抱著 一根極長的棍子,削得尖銳的末端還留有些許未除淨的歧出,分岔的利處呈現既可傷人又 無法造成太大傷害的狀態。在火光之下躍動影子的面孔雖清秀卻略顯蒼白,毫無表情變化 的他視線追逐著同伴已過肩膀的髮梢往上,最後停留在那人藍綠的眸上。 「你以前不會在意我這樣叫你。」拍著膝蓋的手停了一拍,頻率亂後很快便抓到新的規律 ,從腰包中取出兩塊灰樸樸的麵餅,遞過一塊給對方。 「是你在逃避我的名字。」口吻依舊冷淡的少年雙手接過餅,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咬著,餅 屑灑到了他裸露的大腿上,又被他拾起放入口中。 「瑪希爾,你講話怎麼比我這個詩人還難懂?思慮過度只會顯得你未老先衰。」試圖活絡 氣氛的玩笑語氣,信手拈來的從容態度與柏格眼中的黑暗恰形成反比。 「只有對自己自信不足的人才會將嘲諷他人當作樂趣。」緊皺的眉頭不見舒開,乾裂的唇 抿起一個姣好的弧度,雖漠不關心卻是往上舉起長棍格擋住從上揮下的琴腹。「比上次的 速度快了三秒,原來你不是只精進了對我而言毫無殺傷力的伶牙俐齒。」 「總是用唇槍舌劍把人打得體無完膚的你沒資格說我好嗎!」柏格收回琴,坐下以後彈撥 起與氣氛無法相合的清澈曲調,他那如朝陽的笑容也和旋律反差極大。 同樣卸除武器和戒心的瑪希爾雙手摀住耳朵,「不要再彈這首曲子了,柏格。」話中夾帶 強勢的負面情緒,但他並沒有採取實際行動讓對方停止奏曲。 知曉彼此底線的柏格未曾以如此方式刺激這跟隨著自己走過大半國境的少年,一如對方總 是自願點燃火炬而讓他遠離那能奪人性命的高溫。在觸及底線之前的崩潰地帶不停測試著 臨界點,一旦跨越就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磨合出既非同生共死,也非互相傷害的相處 模式。 「你為什麼討厭這首歌?」在琴弦震顫出的旋律下柏格的聲音顯得有些渺遠。 回應他的是外面狂風暴雨的嗚咽聲,還有木柴在火舌下劈啪的輕響。 當最後一個音落定的時候,瑪希爾的眼神冰冷中帶有幾不可察的怒氣,他僅開口了一句話 :「你,恨著我嗎?」 「恨著我的人,不是你嗎?」柏格對著火焰彎了彎唇,吐出比以往任何一句話更帶有劇毒 的、彷彿不屬於自己的聲音。 沉默。 那清澈的樂聲如同被大雨沖刷,不存任何遺跡。 火堆輕柔地吞噬柴木,他們的輪廓在洞壁上顫動──狂歡的黑暗、騷動的墨影,與僵 直著對峙的二人恰成對比。 「很晚了。」半晌後瑪希爾終於開口,轉過視線,生硬地放下雙手。「休息吧。」 藍綠的眼睛追隨著,少年將身子移轉到火光無法照耀的黑暗之處,然後背對他側臥, 一副要休息的架式。「瑪希爾。」柏格開口,每一個音節都是刻意後的清晰,對方沒有回 應,他自顧自地說下去。「逃避是不對的。」 瑪希爾還是沒有回應,一如當時初遇,即使他帶著惡意的羞辱,也只換來對方沉默的 背脊。 ──無趣。 柏格聳聳肩,懷抱著魯特琴墜入夢鄉。 雨。 這塊大陸總是不斷下著雨。一天、一個月、一千年──如今已無人能清楚描述太陽的 面貌,吟遊詩人口中的日,也不過就是個終日躲在阿爾瑪高山群後的模糊光團。 有人說這是神明的責罰,但在帕格看來這不過是這塊大陸正在更換面貌,就如同他本 身一樣。 如果從遇到瑪希爾的時候算起,柏格總共更換了三次的面貌。 遇到那少年的柏格是個年輕的少女,比瑪希爾大不了多少。 後來的柏格是一位中年的女子,日漸稀疏的髮和稍稍走樣的身材。 如今的柏格則是一名青年,過肩的髮和藍綠的眼。這是柏格最中意的面貌之一。 不知道下次會是什麼樣的面貌呢?柏格帶點期待的猜測,瑪希爾對他的態度嗤之以鼻 ,但他又能怎麼樣?在這樣的大陸這樣的年歲,柏格覺得他需要一點可以期待的東西。否 則就太無趣了不是嗎? 只餘火炬的人生,多麼無趣啊。雖然柏格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人類,在如今的世界。 柏格睜開眼。洞穴之外的天空仍然灰撲撲的,飄著細雨。 瑪希爾已經醒來了,安靜地坐在洞穴口,魔力維持的火堆仍在燃燒,在珍貴的木柴成 為灰燼後,它完全倚賴瑪希爾的魔力。 「呦,小鬼,早安啊。」柏格對著那安靜的纖細身影叫嚷,一邊略帶惡意地將身旁的 灰色麵餅丟向他,瑪希爾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只是抽起身邊的長棍水平舉起,攔截住半 空中的餅,使其在分岔的末端怯弱地顫動。 「真是不錯啊。」柏格大笑著拍手,後者則默默取下棍上的麵餅,小口小口地吃了起 來,雖然與空氣接觸了一整晚,灰餅仍帶著奇特的香氣與韌性。 柏格仔細檢查魯特琴,略為心疼的在底部發現一塊新的擦傷,果然男性的面貌與他不 太相合,每次用男性樣貌睡覺的時候就會發生這種事。 「你明明知道。」瑪希爾低聲說著,音節因為咀嚼而模糊不清。柏格忙著檢查魯特琴 的情況,只是心不在焉地回了聲疑惑的單音。 瑪希爾回過頭,尚顯年幼的面孔如同以往一樣毫無波瀾。 「知道什麼?」柏格翻過魯特琴,細長的指茫然地拂過琴背。他沒有抬頭。 「你明明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又何必問我?」 「啊──你說那件事啊。」柏格困惑了幾秒才意識過來瑪希爾的話語,他略帶無奈卻又 遏止不住開懷,不禁大笑起來。「你的心眼真夠狹小的啊瑪希爾,真是個──小鬼啊。」 瑪希爾沒有回應。柏格的笑聲在洞穴裡回盪,如同回音。 半晌後,笑聲慢慢停歇。 「是啊,我的確知道要去哪裡了──」柏格臉上猶帶微笑,他說,「來,對這雙藍綠的 眼睛說再見吧,瑪希爾。」 ──因為這具身軀將為火炬,而你將是點燃者。 深夜,雨還在下著。 少年與青年相對而立,數刻前共枕共眠的洞窟中已無半點火星,然兩人的面龐卻仍在摺 摺火光中清晰可見。微弱卻堅定不移的光,讓人聯想起傳說中高懸於無雲雨夜空中的明月 ,或者帝陵中永不熄滅的人魚燈。 瑪希爾面無表情,攢在他手心中的「光」穿過指縫,映照著另一側青年雨中略顯瘦削的 身形。柏格平時持握樂器的雙手空無一物,雨水由指間滴答流下,眼神中仍如以往般滿是 笑意。 火炬與點燃者,一天、一個月、一千年,打從這世界下起永不歇止的雨以來,皆是如此 。 「和往常一樣呢。」「和以往一樣。」 與兩人的言語幾近同時迴盪起的,是彼此交互重疊的「噼」、「啪」兩聲輕響。 腳踏、腿動、旋身--久經錘鍊的一連串動作後,雨中的身影消失了。 這剎那的靜默僅僅維持了不足半秒鐘。 緊接著兩人身影消失的,是雨。無數或明或暗的軌跡在虛空間交舞而過,所經之處,豆 大的雨點若非爆散成不可見的分子,便是被瞬間高熱蒸散成朦朧的霧氣。 光與影構成的雙蛇以凡人無法辨識的高速競逐、糾纏著彼此,籠罩在洞窟前的已不再是 雨點、而是朦朧細緻的水霧。在這霧即將漫往山谷下之際,相互撕咬著的雙蛇終於迎頭撞 向彼此。 一陣雷響似地轟鳴聲在山谷中炸了開來,緊追在後的,是風。 風,足以把蓊鬱樹頂颳成深冬枯枝的狂風,在兩者交會的剎那朝著四面八方爆散開來。 以交會處為圓心,泥水混著來不及把根紮深的小草被掀起、吹飛,然後落入無邊無際的黑 暗中。 最後留在風暴中心的,是一對交拳相抵的人影。 瑪希爾正在燃燒著,不,應該說,一團燦白色的火焰正繞著他的周身流動不止,少年的 瞳孔有如熔融的銀塊,幾乎要將視線彼端的那人身上燒出洞來。 相對於有若天神下凡的瑪希爾,交鋒過後的柏格便完全是另一回事。 吟遊詩人的五彩衣成了破抹布,裸露的皮膚若非綻裂便是焦糊--那是被神火擦過的痕 跡,原本俊俏的臉孔在痛苦下扭曲了起來,然而真正讓青年深深皺起眉頭的,是他只餘半 截的焦黑左臂,而尚稱完好的右拳則在另一端火焰的舔舐下快速焦黑、崩碎。 「你呀,學得很快呢。」青年看著焦黑伴著不時自龜裂處濺出的白火朝著手腕、手肘延 伸,自嘴角拉起一絲苦笑。 這是火炬的宿命。 「再見。」 白光閃耀,黑暗降臨。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19.134.145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NCCU_Fantasy/M.1442500558.A.1DC.html ※ 編輯: higodfather (140.119.134.145), 09/17/2015 23:11:47 ※ 編輯: higodfather (140.119.134.145), 09/17/2015 23: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