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陌生人，
不知道閱讀這封信的時候你人在哪裡，上班族的年假和學生的寒假都還剩下幾天，不管是
出門旅遊或者在家追劇，應該都挺快樂的吧？至少也不至於像我這樣，因為抓不住假期的
尾巴而原地膠著、動彈不得吧。
煮完咖哩之後又滷了一鍋肉，這樣接下來一週左右，就可以常常發懶不用出門。獨自在套
房自炊很麻煩，我只有一口電鍋，食材常常煮不完，學校課業忙起來的時候往往就放著沒
空應付。已經學會早早把馬鈴薯切好泡在水裡冰起來，但潮溼的冬天裡，角落的蒜頭還是
默默發了芽。過年其實可以乾脆窩在台北的套房裡面，卻還是回了桃園的老家一趟，這是
舊曆年比新曆年更可怕的地方，整條街的店家都休業總是讓我神經緊張。
飯桌上，剛從美國回來的弟弟包了紅包給母親，很假掰地臨櫃領了一疊美鈔，然後豪氣地
說，薪水很高負擔得起。想起那天他一提起美國的疫苗和疫情，阿姨、姨丈和舅媽一下全
都按捺不住了，每位長輩都有一套自己的「防疫觀」爭相要發表。是啊那最不涉及私人生
活，還可以順便把討厭的政治人物數落一頓。
除夕夜吃完舅媽郵購的年菜，坐在已故外公的書房客廳，打開電視隨便轉了幾個節目，都
看到一半就切掉，總算專注起來看完一支《讓子彈飛》，也不能說好看，就是過場時會聽
到一些很胡鬧卻也很經典的台詞。和旁邊的表哥共吃一包洋芋片之類的零嘴，不著邊際地
分心吐槽一些片子裡的細節，過程裡喝掉了兩罐啤酒。
表哥是一個程式設計師，薪水我沒有細問，但顯然已經超過中位數的五萬元了，至今卻仍
然連訂閱串流平台的費用都要省。他問我，要怎樣在網路上交到朋友啊？不知道啊，我也
快要沒朋友了。追了女網友一年，發了好多訊息過去，卻只有見面吃過兩次飯。去年聖誕
節才寄了一本《子彈是餘生》跟一片透明雜誌的《我們的靈魂樂》CD過去高雄給她，結果
不到一週後就被甩掉了，再沒有任何消息。
再隔日我獨自赴會，和已經跟所有家人鬧翻的父親吃了飯。他重組了家庭，現任妻子剛剛
生了一個小我三十歲的妹妹。送我回到家門前，他幽幽說一直以來讓你們受苦了。我反問
受什麼苦，父親尷尬地頓了兩秒才回答我，是他脾氣太火爆。我無所謂地聳肩。
這是我的農曆年。總地來說還是蹭了幾頓大餐，打開了幾個房間，走馬看花地聽了些不成
故事的、不痛不癢的瑣事，但怎樣想都好過孤獨地蹲在套房吃電鍋加熱的飯菜對吧。寫下
這些的同時我一面檢討自己的人生。聽我提到研究所的課業，表哥說起當年他研究所有個
同學在面臨口考時人間蒸發，一切結束後才又回來，就這樣又默默多讀了一年才畢業。而
這是我，孑然一身的三十歲，工作了幾年一事無成，又跑回去讀人文科系的碩士班（一年
級），一個學期的課程剛結束，被教授開了超過兩萬字多的作業，目前一個字也沒有動，
如今只剩下不到兩週，我寫不完我寫不完我寫不完……就用逃避的空檔寫了像這樣的瓶中
信。
有一搭沒一搭地寫到這，也不知道你在字裡行間都讀到了什麼，即使盡可能輕描淡寫，但
我始終很難掩飾心頭徬徨無路的絕望。好像聽了傷心欲絕才知道什麼是龐克，情緒高張時
這些激烈快速的節奏可以聊聊安慰躁動的靈魂；也是聽了一些dream pop之後才知道台灣
也有Manic Sheep跟Codie，在寂寞的空洞幾乎吸乾我的活力時，只希望這些折舊的顫音可
以重新填滿空蕩蕩的房間──
換句話說好了，你如果想看到更多這樣的文章，那就寫信給我吧。終究無法成為一個可靠
的朋友，但我想，自己應該會是個尚稱及格的說話對象啦。
祝你新年快樂
乳酸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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