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我入過地獄

[ballII (無限期徵才)]

> 推 datro: (查了一下) 原來是姆奈 永恆國度住民你好 我也唸到PhD啦
既然遇到古老的網友，（你好你好，）
還加上板友audition分享了他波折又花俏（咦XD）的人生旅途，
那我也順勢聊下去好了。

首先來支影片：
Harvard is hard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JGupYFaCGs

看這影片時，我心態有點「事不關己」。
聽他說著高中的學霸跑到哈佛變成學渣會有多不適應，我覺得就只是個常識，
心靈雞湯般的，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我甚至不必親自經歷過。

……突然間我就驚醒了。
我不就是那個學霸變學渣的經典例子嗎？
我前幾分鐘居然還自認「事不關己」，明明那段經歷可怕得像地獄，
——大概是太地獄，差點躲到潛意識裡被我忘掉了。

離開台灣出國留學時，母親突然意外過世。
之後我心智退化，課堂上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英文真的超難，所以我非常不認同目前的英文授課政策，）
作業一題也不會寫，
我每天都在煩惱這次要怎麼開口跟誰借作業來看。

回想大學時，我都毫不猶豫的出借作業。
令我心理有疙瘩的，倒是借作業者的態度。
若是女同學，通常會有明顯的「愧疚」神色，
這樣我反而更尷尬，一直在想我拿出作業時的表情在對方眼裡看起來如何呢？
——我真的毫不介意，她為何要愧疚？

若是男同學，反而好處理，
因為他們通常一臉很皮XD，我表情管理自然很輕鬆。

而在美國博班第一年的我，
每次借作業時，我都覺得很恐怖，
——愧疚、羞恥、猜測對方到底怎麼看我……
我每天都為了求生而痛苦掙扎。

有回，一個同學悄聲對我埋怨有幾個同學在take-home exam裡作弊，
他們私下自組討論會，一同討論考卷的答案。
當時我第一個念頭是：

我完了，
他們本是一群還應付得來的同學，討論後應該更沒問題了。
那像我這樣低等的角色，不就等於被宣判死刑了？

當時的我，每一個念頭都是：我會死。

於是，一年後的博士資格考結束後，
當我出現在常借我作業的其中一位同學面前時，
她開口就是安慰，說「沒關係還有下次」。

我：「……？」

她：「……啊啊，不好意思！原來你考過了嗎？我以為你沒考過……」

當時，大概每個人都會很訝異：
看起來已經死掉的我，會通過這場當了滿多人的資格考。

只能說我實在幸運，遇到本系所資格考第一年改制，
考題從研究所內容改成大學內容（雖然都很難）。
畢竟我大學時期學得很好，所以得以過關。

資格考通過後，壓力大幅減輕，有復活的感覺（即使個性已經陡變）。
後來修課就都拿A了，
好像之前都活在異世界裡，所有語言都聽不懂，
現在突然變回人類的世界。

沒記錯的話，資格考是每天6小時（9AM-3PM），一連3天。
資格考前的暑假，我右耳中耳不斷出膿流血，終於在初復原時應考。
考試當天，我盯著看不懂的英文字，
終於鼓起勇氣跑去問暫時離席出門的監考教授那是什麼意思。

「Float.」他說。
當時的我正指著「levitate」這個字。

一年的學渣經歷，比我見過的任何恐怖片都還驚悚，卻還是經常被我忘卻。
近幾年教書時，偶爾還得拿這個提醒自己：
你知道跟不上課程有多恐怖多恐怖多恐怖嗎……


雖然考完資格考後好像就能聽得懂話了，
我還是開始上網搜尋台灣網站，讀中文文章以求慰藉。
之後就找到《永恆的國度》並認識九把刀他們，
在那裡寫了很多文章，有一大部份是紀錄媽媽與我的生活花絮。

在英文較流利時，我有向學校輔導處尋求過諮商協助。
即使至今已離開美國多年，
要我用英文生動的講出一段我與媽媽的故事、和這些故事所牽涉的心理變化，
我也沒有問題。
（因為我最近才在國外講過一次……）

但這一切都遠不如中文帶給我的療效，
雖然我不知道當初那些「網友」是否知道他們如何救了遠在異鄉的我。


……好像又是一篇對板友助益不大的文章～XD
因為板友們遇到的問題似乎都不是課業，
而是研究的不確定性——漫漫長路不知何時能走完的感覺。


當時通過資格考的我，也並非從此一帆風順，
我甚至曾想換指導教授，
因為那時我陷入一個不斷重複製作元件的迴圈，
無法接觸到量測儀器這類資源。
我認為這是指導教授沒有把資源分配妥當；
倒不是因為他輕視我，（因為他後來有說過我是他帶過最聰明的學生XD）
而是他沒有站在學生立場盡心安排這種事。

不過我還是留下來了。
熬到我上面那個學長畢業後，
資源就突然都砸到我身上，讓我可以盡情使用，
所以我也很快順利畢業了。

我認為博生找指導教授，
關鍵不在這團隊有多大、多有名，
而是這教授會不會「珍惜」你。
你在這個團隊能受到核心訓練、扮演核心角色、使用核心資源嗎？
還是屬於比較邊緣的人力？
理想上，每個博生都該是核心角色，
（而邊緣人力通常由碩生擔當，
很抱歉，一個大團隊是很難讓所有碩生也擔任核心角色的；
反過來說，一個幾乎沒有博生的團隊，就會讓許多碩生擔任核心角色，
或碩生能力不足時，PI得自己很辛苦的擔任核心角色，）
但事實上，被邊緣化的博生故事仍常見。
例如在名校大團隊那樣競爭激烈的環境下，
教授會顧及每個人嗎？
通常不會，他顧的是整個團隊的發展。

曾有台灣同行聘用一位自美國名校畢業的博士擔任博後，
但發現其能力遠不如預期。
所以，並不是自名校畢業了，就代表這人已經接受過質量皆足的訓練。

（附帶一提：
美國物理年會曾舉辦「學生與PI對話」的座談會。
當時還是博生的我，聽到同桌他校博生對陌生PI問：
「我的指導教授急著要讓我畢業，
但我根本還沒有受到足夠的專業訓練，資源不足，成果我也不滿意，
他就急著把我趕走。
我該怎麼爭取自己的權益？」）

如板友所言，
他覺得台灣環境並不珍惜他這樣的人力，所以他留在美國發展，
我認同這種判斷態度。

但新進博生要怎麼靠一兩小時的對話，
就找到真正珍惜自己的指導教授呢？
（……首先，如果教授真的願意花兩小時認真跟你對話，那就應該滿可靠的吧～XD）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如果你是這實驗室唯一博生，那資源不可能不放你身上。
但你又得怕教授最後貪戀你、不放人……

（但說來你們可能不信，
我和我同僚遇到的例子是：
能力強的博生貪戀實驗室，一直還沒打開檔案寫博論，
只顧忙碌的泡在實驗室裡做樣品、取數據，不管老師催畢業……）

以上。
很抱歉，我自己只走過一次博生之路，
台灣的博生資源又少，我觀察得不足，
所以資訊很貧乏。
只是誠心貢獻一小片，希望能給各位一些靈感。
大家都是苦過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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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61.239.100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PhD/M.1575805988.A.F6C.html
推 nomorenoless: 很有感觸，謝謝分享。
推 physicsZ: 先做元件是對的，如果不清楚手上的樣品，再高深的分析
→ physicsZ: 技術都會變成瞎子摸象，很可怕的...
推 physicsZ: 會想先取數據，顯然是已經有很清楚的思路，設計好實驗，
→ physicsZ: 不在短時間把數據取得，驗證自己的想法就太可惜了，我想
→ physicsZ: 真的喜愛研究的學者 會非常享受這個自我驗證的過程。
→ physicsZ: 最後的論文或文章，其實早有清楚的輪廓...何須急於一時
→ physicsZ: 認同願意跟新進學生花時間聊的教授 有很高比例是好教授
推 cscc: 感謝用心的分享
推 momosasamama: 推資源分配不均的部分，很有感觸。
推 audition: 原po真是神人，跪著推QQ
言重啦～
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們只是在老天爺試煉下還活著的人啊～

→ webster1112: 資格考有點像把人放丹爐強迫你"融會貫通"知識
→ webster1112: 能過大概就通一半任督二脈 沒過的應該就沒開竅/運氣
※ 編輯: ballII (1.161.225.142 臺灣), 12/09/2019 14:09:58
推 KittyGod: 你說的很好 不過對台灣很多留洋歸國的來說 進大實驗室
→ KittyGod: 有如生產線般的量產paper才是回台教職的王道
→ KittyGod: 台灣很珍惜量產paper的人 就一切隨緣吧
推 gbs0856: 量產paper還是比不上洋博和後臺啦，台灣為了國際化排名有
→ gbs0856: 些病態了
→ physicsZ: 國外的大學不為國際排名嗎?
推 skyboy: 你量產paper也可以找海外工作啊 為啥一直執著台灣？
推 gbs0856: 樓上說的是，所以才人才外流不是？
→ KittyGod: 也是 所以不要怪別人 要怪自己paper不夠多
推 qtzbbztq: 台灣才是故鄉 想在台灣找工作有什麼不對 有實力就一定要
→ qtzbbztq: 去國外工作？ 不出去就說人家實力不夠 怪了 出國與否難
→ qtzbbztq: 道只需要考慮待遇嗎？ 家人  周遭的一切 都不用考慮？
推 physicsZ: 樓上沒甚麼不對，只是當政策需要開英語授課的時候...
→ physicsZ: 很多系會直接跳過 本土培養優秀的博士...
→ physicsZ: 不過  最近的缺 似乎應徵的人變少了?
→ jaids: 我在臺灣讀碩士比較有地獄感 看不見未來
→ jaids: 博士至少畢業還有一技之長 以前讀碩士時心理壓力不好
應該是碩士歷時短的緣故，要在短時間內兼顧修課與研究。
（如果實驗室資源分配不均，危機感又更強。）

所以國外有些基礎科學系所是不開碩士班、只開博士班的，
因為認為碩士太短，學不到東西。

台灣現在也鼓勵大碩連讀，早點進實驗室，拉長研究年資，但縮短畢業年限。
※ 編輯: ballII (1.161.225.142 臺灣), 12/11/2019 20:34:50
推 shch: 也入過地獄的人來簽名  你不孤單
推 bowin: 感謝好文分享!
推 tainanuser: 推！！
推 datro: 其實 我熬了八年(念好念滿) 也在前四年 每年都想休學狀況下
→ datro:  熬完了  習慣後 第一次教職面試 就有拿到offer 爽兩天壓力
→ datro: 就跟著上來  接下來幾年 也是繼續保持 或是 享受壓力吧！
→ datro: 等忙完計畫再來分享經歷 (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