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閒聊] 呂蒙取荊州

[age317 (望斷天涯)]

shinewind原PO問說，為什麼呂蒙在構思荊襄-白帝攻取計畫時，「不覺得蜀跟魏會
同時攻打他？」，為什麼呂蒙有自信不會兩面作戰，或是能夠在兩面作戰時簡單獲勝
，輕取襄陽、白帝呢？

原因可以有很多，一樣從後見之明來看，我們可以說他過度小看敵人，高估自己和
蔣欽、孫皎等大將，甚至還過度抬高吳國君臣，說如果不是「至尊(孫權)聖明，(呂)
蒙等尚存」，敵人(關羽等)早就攻進來了(這句話可看出呂蒙真心覺得自己和蔣、孫
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結果三人都早死)。如果要點列217-219年呂蒙所小看的敵人
力量，可以舉：

1.小看曹軍的實力：呂蒙可能認為曹軍在217年大疫病後高度損傷，實力大挫，所以
  劉備、關羽才會在漢中、襄樊連戰連勝，而我們吳軍的實力一定比蜀軍更強，可
  輕鬆在野戰時獲勝，所以徐州必下(但是對合肥的攻城戰就沒把握了)、臧霸必敗，
  而襄陽也將是順手撿來，毫不費力(這點似乎是正確的，後來吳將陳邵占過襄陽)。

2.小看劉備的實力與軍力：認為只要解決掉關羽，劉備其他將領不足為懼，所以白帝
  必然是手到擒來。這個觀點在曹軍也普遍可見──"(魏國)眾議咸云：「蜀小國耳，
  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緣復出。」"

3.小看名氣未顯的曹真：這點雖然偏後見之明，但從222年曹真江陵包圍戰的所顯現
  出來的驚人才幹和功績，呂蒙沒料到有此強敵並造成後來危局，他也要負責。


除了上列三點之外，當然還可列出其他呂蒙所小看的各種因素，但這不是本文的重點
，我覺得219和222年局勢迥然相異的真正重點，才是造成吳軍吃下西荊州後，兩面受
敵與巨大危機的真正原因，那就是──曹丕在220年10月遷都洛陽(完整來說是篡漢
都洛)，可以說是220年初過世的呂蒙真正小看的核心問題──他太小看曹丕了。

219年之前的局勢為何跟222年差距如此之大，用呂蒙的話來說，219年之前是「今(曹)
操遠在河北」，而222年曹丕卻是近在洛陽。也就是說，220年10月，曹丕將地處河北
(魏王兼領"大冀州"牧)、以鄴城為中心的魏王國，轉換成以洛陽為中心、直轄華北(青
、徐、涼三州的大半地區除外)的魏帝國，並在同年(220年)從冀州遷徙了五萬戶的士
家(兵戶)到河南郡，充實洛陽周遭(之後遷了多少戶到河南無法得知)，這帶給江南政權
的極大壓力，雖不能直接想像，但可以從後世情勢類比出來。對照組是494年遷都洛陽
的北魏孝文帝，因為把數十萬戶的勞動軍團遷到洛陽之後，對南朝的軍事攻勢不再需要
像過去"打草鼓"那樣的燒殺擄掠，不但後勤源源不絕地供給以爭取民心，還可以就地
駐軍，不再像過去那樣"冬來春去"，正如498年北魏孝文帝親領十六萬以上大軍攻打
南陽郡(宛城)時，對南陽太守說的：「我今蕩壹六合，非如曏時冬來春去，不有所克
，終不還北」。結果就是孝文帝遷都洛陽後的11年之內(494-505年)，北魏陸續攻下了
南陽和壽春、漢中等地區，即使502年號稱南朝最英明才幹的梁武帝上台，也無法在
六鎮亂前(524年)的北魏手中，奪回南陽、壽春和漢中。

我覺得曹丕遷都洛陽此點，可以解釋為何曹操打完赤壁戰後，都不從襄樊南下主攻
關羽，而要多次從譙國-壽春南攻孫權。就是因為洛陽空虛，無力負擔十萬大軍的
後勤(208年曹操應該是看準劉表剛死、荊州動亂才賭博似地帶15萬軍攻荊)，所以
曹操一生都不考慮從中線進攻江陵的關羽，而曹丕一遷都洛陽，就自信有進攻江陵
的本錢，於222年派曹真率領(可能)十萬的魏軍南攻江陵。此外，曹操後期曹仁在
襄樊與關羽長期抗戰的問題尚有一事須注意，那就是213年後，襄樊宛等荊州軍的
後勤統由豫州供應，因為當時曹操私心自用改行九州制，原屬司隸的河南、弘農二
郡改屬豫州(當時刺史為文法"能吏"的王思)，這就成為一個奇怪的狀態，豫州刺史
人在州治譙國，居然還要督理河南、弘農對荊州的後勤供應，再加上當時記載「時
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攝郡」，考慮到曹操晚年譙沛人不法亂紀的貪縱行為(曹洪、
丁斐或琅邪人劉勳等)已經是水深火熱，譙沛人大本營豫州的吏治想必是亂七八糟
、黑不見底(當時的豫州刺史叫呂貢，約218-220年在任，大概是沒任何可取之處，
故史書無傳)。

回到曹丕繼位後的革新上，除開譙沛人不法貪縱(背後是軍系武官的驕奢豪放)與青徐
豪霸(背後是青州兵的忠誠度)的問題之外，曹丕繼承魏王之後的三年中，最大的豐功
偉績分別是篡漢都洛、九品官人法和刺史制的建立。篡漢都洛和九品官人法板上文章
多有述及，刺史制的建立以及連帶的吏治澄清問題，以下嘗試闡述。

曹丕建立刺史制的方法和內容，是拋出撒手鐧河東賈逵，於220年七月曹丕至譙國
大饗六軍並祭祀曹氏的譙陵時，趁機任命賈逵為豫州刺史。於是賈逵在曹丕的坐鎮
幫助之下，狠狠制裁了不法貪殘的譙沛集團與其郡守(如天下第一大郡汝南郡的太守
滿寵當是打擊對象)、典農，建立了刺史督攝郡守的制度規章，同時也把原本不屬於
州郡管轄的屯田官吏(各郡典農都尉等，以許昌屯田官為中心)，也納入刺史的管轄
之內，最大的好處就是民政系統(郡守)與軍政系統(典農)統一歸由刺史管理，然後
刺史再由上級的都督監控攝理，建立層層負責的地方管理制度(以軍事為主軸)。從此
之後，刺史可以統一管理郡守、典農，不再有抗命不法的問題出現，可推論吏治因此
大幅澄清，再加上曹丕分解九州制，重立司、涼、并、幽等州，可以說地方制度到曹丕
手上才做到完善可行。

賈逵的改革記載，可見通鑑文字：

(七月)王(曹丕)以丞相祭酒賈逵為豫州刺史。是時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攝郡。逵曰
：「州本以六條詔書察二千石以下，故其狀皆言嚴能鷹揚，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靜
寬仁，有愷悌之德也。今長吏慢法，盜賊公行，州知而不糾，天下復何取正乎！」
其二千石以下，阿縱不如法者，皆舉奏免之。外脩軍旅，內治民事，興陂田，通運渠
，吏民稱之。王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當以豫州為法；賜逵爵關內侯。

可想而知，賈逵的雷霆行動必然得罪了一大票譙沛集團的人物，因此以揚州都督曹休
為首，對賈逵進行各種攻擊。我們也可以想見，這就是為什麼賈逵被推崇為「大魏忠
臣」而屢受紀念，連魏帝曹髦(高貴鄉公)257年到豫州都要特地去他陵墓祭祀(結果三
年後其子賈充卻弒殺曹髦)。

以上的內容試圖說明，曹丕在220-223年到底進行哪些大幅提升國力的革新與建設，當
然還有我覺得很重要的是郊祀與祭祀，畢竟「國之大事，惟祀與戎」，祭祀是古代團結
人心、昂揚精神與愛國心的不二法門，這也是曹丕篡漢之後才能名正言順進行的事，
我想這些，大概就是曹丕在繼位後將魏國國力從谷底中拯救起來的主要辦法，也是他
能夠在222年出動二十萬以上大軍，大舉伐吳的主要原因，這也是呂蒙小看他的嚴重
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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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後半部說呂蒙"小看曹丕"，其實是意涵反諷語氣的敘述。我的主張仍是
呂蒙的計畫趕不上變化，誰知道曹丕繼位後能實行這許多驚天之舉(篡漢
都洛、九品官人、刺史制等)，讓吳國奪江陵後的北方壓力，比預期的還要暴增
一兩倍呢？所以還是回歸呂蒙的本心，他原本以為魏國的實力和主力只會在河北，
沒想到曹丕來幾手就把魏國主力移到河南，不但讓呂蒙的計畫破產，更使吳軍兩面
受敵、應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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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jzbobby: 推
推 a7v333: 推
※ 編輯: age317 (114.43.70.154), 08/20/2015 00:32:59
推 shinewind: 推
→ shinewind: 另外想問孫權有實際打過徐州嗎? 還是只有想過?
根據注引吳書記載，孫權曾在親征合肥時，另派張昭進攻徐州的匡琦(又作匡奇)城，但
這個事件到底何時發生(有可能是208年)？是否真實發生？都不得而知
→ shinewind: 想到合肥一直打不下來，都沒考慮換打徐州?
→ shinewind: 還是要打徐州要先打下合肥才行
推 rex0423: 要打徐州最方便從合肥->壽春->徐州 印象有人說當時合肥到
→ rex0423: 壽春有水運 補給方便
※ 編輯: age317 (114.43.70.154), 08/20/2015 01:54:20
→ shinewind: 如果打徐州要先打合肥較佳，那呂蒙說徐州好打就不存在
推 tony3366211: 好打但守不住啊 可能比較好的選擇是用糧支持劉備方
→ tony3366211:  讓曹軍注意力全被吸過去 趁此奪淮南試試
推 shinewind: 因為想說合肥沒打下來過，不如試試打徐州，守不住再說
※ 編輯: age317 (114.43.70.154), 08/20/2015 10:14:01
推 rssai: 我好奇的是,是呂蒙看不起曹丕還是至尊看不起曹丕??
我說看不起曹丕和曹真，主要是在開玩笑，當時誰知道曹操會死在220年初？
→ rssai: 用三年就穩定國內的不安因子還順便竄漢,這才能不下紫髯兒
→ shinewind: 問一下，吳居然可以佔據襄陽，怎麼沒派大軍及名將佔領
沒有史料，一切都是大哉問
推 poiu1234: push
推 jimmy5680:
推 siliver: 推推~~~~
推 LeoLionLin: 推~
推 abn: 滿寵早不當汝南太守，他不是和曹仁守襄陽嗎？
《通鑑》：

"(219年，關)羽急攻樊城，城得水，往往崩壞，眾皆恟懼。或謂曹仁....
汝南太守滿寵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胡三省注：(滿)寵
為汝南太守，(曹)操令助曹仁屯樊城。〕"

可推知219年底襄樊戰役結束後，汝南太守滿寵又回到汝南治理，222年(或220年)才
攻至江陵並改屯新野。
推 hgt: 推分析
推 eternalviva: 推
※ 編輯: age317 (114.43.70.154), 08/20/2015 15:22:01
推 hugo7935: 不過這樣看來曹丕短時間做了很多事情，大魏是否還有心力
→ hugo7935: 動員兵力及將領對吳殲滅性的打擊呢？
所以222年魏軍南下的東西攻勢中，西線的目標雖是攻下江北的江陵，東線的主要目的
卻是收臧霸兵權，解決青徐豪霸的問題，這個目標反而順利達成了
※ 編輯: age317 (114.43.70.154), 08/20/2015 16:19:19
推 abckk: 推
推 frozenmoon: 推
推 HAHAcomet: 推 用後勤觀點看軍事行動
推 log56: 曹丕不愧是文帝
推 thanks123: 以曹操後期來看 或許有很大機率不會南下
→ thanks123: 但沒算到曹操說走就走，換上來的曹丕，就好比雍正
→ thanks123: 該搞得，陸陸續續全弄了~
推 amare1015: 精彩!~
推 strangerking: 好文推，順便推臭蟲(原來他這麼能夠XD
※ 編輯: age317 (114.43.73.32), 12/05/2016 00:17:29
※ 編輯: age317 (114.43.73.32), 12/05/2016 00: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