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克里特戰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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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有點長，這是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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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比起威尼斯的艦隊行動，真正使得鄂圖曼帝國屢次癱瘓的其實是內部因素
。蘇丹的位置如何繼承，一直以來欠缺明確的制度；這是因為在伊斯蘭教的影響下，決定
蘇丹人選的是「天意」，凡人不敢就此立法，那是大大的大不敬。有鑒於帝國早期繼承者
間頻繁發生內戰，兵連禍結，為了防患於未然，從「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15世紀下半
葉)開始，繼位蘇丹屠殺其兄弟就被「合法化」；16世紀末在位的穆罕默德三世據說就處
死了兄弟19人、2個兒子以及15個懷孕的嬪妃。到了17世紀初，手段不再如此極端，皇子
們都被軟禁在皇宮中與外界斷絕往來；他們沒有教育、沒有子嗣，對外界一無所知，其廢
立往往是宮廷鬥爭的結果，而被擁立的蘇丹則缺乏必要的能力與野心，無法將政爭中的幾
大勢力置於掌控之下──後宮的嬪妃、太后、太監、首相、禁衛軍、地方上的「提瑪爾」
(Timar)采邑騎兵、伊斯蘭學者與各類異端教派，以及伊斯坦堡的群氓，在他們身上被壓
榨的不滿情緒可是一觸即發 。這些時而結盟、時而鬥爭的勢力之間合縱連橫、此起彼伏
，不但使得政局詭譎多變，往往還使首都陷入無政府狀態。

    在1651-1653年間，鄂圖曼帝國在政治上稍稍穩定了些，還能從海上封鎖的縫隙中穩
定的增援克里特島。1654年的第一次達達尼爾海峽之役，數量上優勢極大的鄂圖曼艦隊甚
至可說是一路從海峽碾出──土耳其艦隊分為三個梯次，33 艘帆艦打前鋒，6艘重划槳艦
為中堅，40艘划槳艦殿後；海峽外還有36艘船艦裡應外合。威尼斯艦隊雖然也有帆艦16艘
、重划槳艦2艘、划槳艦8艘，雙方差距大約還在一比四(79：20，海峽外不算)、一比六
(115：20)之間，但眼看著敵方聲勢浩大，作為主力迎擊的16艘帆艦竟然有12艘臨陣脫逃
；由於威尼斯主帥德爾菲諾(Guiseppe Delfino)事前下令全艦隊下錨，待土耳其船艦全數
通過後再從後追擊，連旗艦在內聽令錨泊的八艘船(4艘帆艦，2艘重划槳艦，2艘划槳艦)
這下被十倍敵軍圍攻──假使我們相信德爾菲諾的記述，實際上幾乎是土耳其全艦隊圍攻
他一艘旗艦。土耳其人先是四面肉搏，登艦不成，繼之以不間斷的大小砲火；德爾菲諾的
旗艦被打的體無完膚，沒有半根桅檣帆索是完好無損的，船身吃水線附近甚至也被打穿一
個大洞，緊急搶修下才暫時止漏，差點沉沒。在腦力、體力耗盡，看來再無餘力應對土耳
其艦隊的進攻後，冒著擱淺的危險，德爾菲諾下令斬斷錨纜隨風逐流，讓上帝決定他們的
生死。

     蒙天所祐，德爾菲諾順利的逃脫了──否則他要引爆火藥庫自沉了。威尼斯還損失
了2艘帆艦，1艘划槳艦。土耳其人損失稍多：2艘帆艦，1艘重划槳艦，外加若干划槳艦
。隔年(1655)六月，進行封鎖中的威尼斯艦隊再度與土耳其艦隊遭遇；在這達達尼爾海峽
會戰的第二回合中，雙方幾乎完整復制了上一次的陣形與戰術：威尼斯人依然下錨待敵，
等土耳其人通過後才從後尾追；土耳其也是一樣將艦隊分成三梯次，36 艘帆艦在前，8艘
重划槳艦居中，60艘划槳艦、以及45艘輕划槳艦(galliot)殿後，數量比上次更雄厚(共
149艘)。然而威尼斯艦隊的實力也加強了，這回不但有帆艦26艘、划槳艦4艘、划槳艦6艘
(共36艘)，更重要的是，再沒有人陣前逃亡。在嚴陣以待的敵人面前土耳其艦隊強行通過
，結果演成一場混戰；雖然艦隊再次突破海峽，損失卻重得多──14艘帆艦，1艘重划槳
艦，1艘划槳艦；威尼斯僅僅損失了一條船 。

    次年(1656)六月，第三次達達尼爾海峽之役，雙方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再度遭
遇，但這回威尼斯人是主動求戰──土耳其艦隊(28艘帆艦，9艘重划槳艦，61艘划槳艦，
共100艘 )比之前稍顯不如，而威尼斯艦隊的實力(29艘帆艦，7艘重划槳艦，31艘划槳艦
，共67艘)則比以往都要雄厚。結果土耳其人遭遇了勒班多海戰以來最慘重的失敗：威尼
斯擄獲了帆艦4艘、小型帆艦2艘、重划槳艦5艘，划槳艦13艘，其他22艘帆艦、4艘重划槳
艦、34艘划槳艦不是被焚就是被擊沉，僅有12-14艘划槳艦逃到海岸要塞岸防砲的庇護之
下逃過一劫，幾乎全軍覆沒。單是從土耳其划槳艦上釋放的奴隸划手就有五千之眾。威尼
斯只損失了3艘帆艦。然而取得勝利的威尼斯主將瑪爾切羅(Lorenzo Marcello)卻沒能看
到最後的結果──開戰伊始他便中砲陣亡， 為免影響士氣而隱瞞了他的死訊 。

    慘敗再次引發伊斯坦堡的糧食危機，隨之而來的還有物價飛漲、人心惶惶。然而這回
出面收拾殘局的，是穆罕默德‧科普律魯(Mehmed Köprülü)；他是日後家族三代都身
任首相掌握朝政，中興鄂圖曼的科普律魯家族的第一人。這時穆罕默德‧科普律魯已經年
近八十，正準備退休，此時出山，臨危受命，對蘇丹提出了三項條件：依照首相的要求發
布命令，允許首相任免官員，以及對首相絕對信任，不為任何中傷所動搖──在他之前的
首相得不到朝中有利的支持，你方唱罷我登場，跑馬燈似換個不停；但是科普律魯這回真
正是「得君行道」，一上台就把潛在政敵或流放或處決，財產充公，假如蘇丹不從他便威
脅辭職。1657年6月以後，他在帝國內獲得的權威已經超過了在其之前的所有首相，科普
律魯的矛頭對準了外部威脅。7月，鄂圖曼帝國艦隊再次駛往達達尼爾海峽 。

    第四次達達尼爾海峽會戰，土耳其艦隊的實力比之前更為虛弱(18艘帆艦，10艘重划
槳艦，30艘划槳艦，共58艘，但有許多運輸船 )；威尼斯艦隊則包括20艘帆艦，7艘重划
槳艦，4艘划槳艦(共31艘)，與之前相當。雖說數量優勢更為有限，但土耳其人這番交戰
卻比以往更要來得勇猛決絕，而控制海峽兩岸的岸砲又造成威尼斯艦隊不少傷亡；雙方在
三日(17-19日)內駁火肉搏，隨著洋流與北風從海峽內一路交戰到愛琴海之外。土耳其人
一樣損失重大，包含旗艦在內的帆艦5艘、重划槳艦6艘或焚或沉或擱淺，餘下的划槳艦又
只能龜縮回岸砲的支援範圍內。但土耳其人的岸砲給威尼斯艦隊造成了決定的打擊──19
日傍晚，正當威尼斯艦隊乘勝追擊，通過馬爾馬拉(Marmara)海準備直搗伊斯坦堡的當下
，一發岸砲命中旗艦、直擊火藥庫，隨之一場大爆炸，掉落的桅杆砸中威尼斯主將莫欽尼
哥(Lazzaro Mocenigo)的腦袋，當場陣亡 。這就結束了威尼斯對達達尼爾海峽的最後一
次封鎖。

    這前後四回合的海峽封鎖－突圍戰突顯出了威尼斯艦隊多國聯軍作戰的困境。划槳艦
隊主要是由威尼斯、教廷、馬爾他所提供的，而除了自行建造的帆艦外，威尼斯還仰賴英
、法、荷等國前來地中海貿易的商船，臨時租借。大西洋的帆艦固然適合以舷側的砲火交
鋒，但拿他們的船隻去冒險衝鋒，船長要不樂意了。在第二回交戰中他們甚至棄主將而去
。而威尼斯與教廷、馬爾他的不同調更直接導致了勝利之後戰果無法擴張──第三和第四
次戰役，儘管聯軍實際上獲勝，但由於統帥殞落，馬爾他艦隊司令不願屈居於新任統帥之
下，率爾便退出聯軍，使得艦隊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一無所成。

    然而比之於聯合作戰的困窘，威尼斯內政上的痼疾更使得力挽狂瀾難上加難。科普律
魯解除封鎖後，並未進一步針對克里特島發起進攻；由於附屬國外希凡尼亞
(Transylvania)、小亞細亞以及敘利亞的叛亂，一直到他逝世的1661年，穆罕默德‧科普
律魯都未能著手解決膠著狀態──除了提議「以克里特全島交出為前提」談和之外 。「
繼承」他首相地位的是其子法茲爾‧阿何美‧科普律魯(Fazmed Ahemed
Köprülü)，比起父親的鐵腕統治，在協調各勢力時他更加精明靈活；但是在鞏固權位
之後，他選擇優先打擊的目標卻是奧地利的哈布斯堡王室。這場戰爭由於名將蒙特庫克利
(Montecuccoli)在聖哥達(Saint Gotthard)一役力挫鄂圖曼，到了1664年雙方便重回談判
桌簽下和約 。

    換言之，從1567年到1664年，有將近7年的時間鄂圖曼帝國的戰爭潛力都在其他地方
分散掉了。但是以老人政治為其特徵的威尼斯卻未能抓住機會，重新激發出活力──在
1400-1600年間，總督候選人的平均年齡是72歲 ；1578-1720年間，威尼斯總督的平均當
選年齡是67歲 。其他高級職位，諸如駐外使節、市長、執行委員會、十人委員會的成員
等等，歲數都在七八十之間；甚至陸海軍與艦隊司令的年齡都在60-75歲左右。在戰爭爆
發之初被推舉為艦隊統帥、御駕親征的第96任總督埃里佐(Francesco Erizzo)正要過他八
十大壽，在議會上慷慨陳詞、接下重擔之後不過三星期，繁重的準備工作就害他一命嗚呼
。繼任者並不比他年輕多少：第97任總督、98任、99任總督(創下最短執政紀錄，僅有20
天)都在七十多歲時上任；1656年當選的第100任總督雖然「只有」59歲，並不更有活力，
1658年被彈劾，選舉再開。這回選出的總督皮薩羅(Giovanni Pesaro)比他前任還大十歲
，雖然更有衝勁，但是只在任上作了17個月，又天不假年含恨而終。1659年，七十多歲的
孔塔里尼(Domenico Contarini)當選總督，並且「撐」到了戰爭結束；但以他的年紀，似
乎不能再期待有更多表現了 ──威尼斯也欠缺這樣的資源。在丟掉塞浦路斯的上一場戰
爭中，威尼斯的戰時年度預算曾經擴展到350萬杜卡特(平時的1.3倍)，而戰爭不過持續了
四年 ；但保衛克里特島的戰爭持續20多年後，僅僅是1668年的年度預算就高達439萬杜卡
特 。威尼斯的財富固然驚人，但看來也快到了極限。

    1664年以後，鄂圖曼土耳其回過頭來，準備解決克里特島。這時看似唯一有利於威尼
斯的是國際形勢：法國、西班牙之間的戰爭終於在1659年告一段落，西地中海的強權終於
有餘力進行干涉。然而傳統上法國總是與鄂圖曼聯手抑制哈布斯堡王朝，法國官方始終不
願公開決裂，只是不斷送去數千人規模的志願軍，並允許威尼斯在其國內徵募士兵。在土
耳其人密不透風的包圍下，截至1668年夏，威尼斯已經損失了軍官六百名、士兵七千人。
雙方反覆爭奪的焦點、Sant'Andrea稜堡附近的地面，被雙方埋設的地雷一回回往天空裡
炸，犁了個面目全非；土耳其人發落在城內的砲彈更是不計其數，重達500磅的炸彈直接
將城內的地方官送上西。1669年5月遲援的法軍軍官這樣描述坎地亞市內的景況 ：

    「砲彈、鉛彈、石彈、炸砲、地雷、手榴彈的碎片滿街都是；沒有一間教堂、房舍的
牆面上沒有彈孔、或是沒被砲火整個摧毀的…到處浸透著腐臭，每個街角轉過，都是屍體
、傷患、殘廢…」

    1669年6月，救援坎地亞的基督徒聯軍發起了一次大規模的反撲。作為突圍主力的法
軍一開始收復了城外不少陣地、驅退了土耳其人，但砲陣地後意外引爆的火藥桶一方面懾
住了逃竄的士兵、穩住了圍城方的防守，另一方面「證實」了突擊的士兵之間盛傳的謠言
──他們以為進入了土耳其人預先設下埋伏的雷區，那聲巨響就是連環爆炸的第一聲。陷
入恐慌的法軍先是自亂陣腳，隨即總崩潰自相踐踏，連同指揮官在內陣亡五百多人。五百
人的傷亡或許還算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但7月間聯合艦隊對土耳其陣地的岸轟──為了下
一波突圍而進行的預備砲擊──徹底消沮了聯軍的士氣：土耳其人損失輕微，聯軍則傷亡
慘重；一艘載砲70餘門的法軍戰列艦被直接命中火藥庫，當場炸成碎片 。

    眼見突圍無望，法軍垂頭喪氣，載著剩餘的部隊返回國內；這股厭戰氣氛傳染開來，
教廷、馬爾他、以及來自歐洲其他地方的「十字軍戰士」也紛紛撤離重圍。此後威尼斯守
將莫洛西尼(Francesco Morosini)手邊只有四千人不到，而為了防守剩下的陣地，每天至
少得傷亡百人 。認清了繼續抵抗下去也毫無意義，莫洛西尼在9月間主動提出和議──土
耳其人正準備發動最後攻勢，但鄂圖曼首相本人對莫洛西尼非常賞識，不但允其所請，投
降條件還相當寬厚，允許所有人連同他們的武器不受干擾一道撤離；在確定威尼斯割讓克
里特島的同時還恢復了威尼斯在土耳其的貿易特權 。

    由於莫洛西尼本來無權代表威尼斯簽訂和議，他的獨斷專行使他備受非議，踏入國門
後迎接他的是議會的調查，以及諸如怯懦、叛國、竊盜、貪汙等罪名控訴。這對奮戰至最
後一刻的將軍而言不啻奇恥大辱，儘管議會最後恢復了他的名譽 。然而莫洛西尼的雪恥
復仇還在日後──1684-1699年，在威尼斯與鄂圖曼帝國的第六次較量中，莫洛西尼將帶
領威尼斯贏得空前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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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Warfare/M.1507810079.A.14E.html
※ 編輯: Nomic (223.143.218.199), 10/12/2017 20:33:30
推 sssh9300662: 期待後續
推 ImprovingMe: 推
推 munichuihsin: 推.威尼斯總督選舉應該要有個年齡上限(?
    修改了一部分內文；其實除了總督之外，主要官員的年齡也都很大。

推 PAULDAVID: 這大概很難 威尼斯的政治規則極度重視公開公平(僅對望
→ PAULDAVID: 族)避免單一家族單一個人長久把持大權 跟他們老祖宗羅
→ PAULDAVID: 馬共和有點類似 有王政過敏症
→ PAULDAVID: 這種情況下設年齡上限或許會總督難產 當然擴大首腦來源
→ PAULDAVID: 到更廣階級是個辦法 但政治大體上菁英寡頭 所以沒輒
※ 編輯: Nomic (223.143.80.203), 10/14/2017 14:24: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