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歐陽泰火藥帝國讀後感

[montmartre (montmartre)]

此書一如其它全球史或東西比較史一樣，圍繞者「大分流」、「為何是西歐」等書而展開
；只是以上這兩本名著專著於經濟史、社會現像，這本書講的是火藥。並提出一個問題；
中國本是火藥先進國，為何後來反而落後了?

眾所週知，中國是火藥與管型火器的發明國，在北宋，中國就把爆炸型武器與燃燒型武器
運用在戰場上，前者有震天雷，後者有火箭、火球等；後來還有突火槍這樣的早期管型火
器，一根粗毛竹能噴出火燄、濃煙與鐵砂，這種火器在明清時被稱為噴筒，一直用到清朝
中葉，被中國人視為海戰利器。

直到西元1326年，歐洲人才有使用火器的記錄；一個花瓶狀的管子射出一隻幾十磅重的鐵
箭，類似朝鮮或日本往後使用的鐵火矢，這就是歐洲人早期使用的火器；其火器無法對城
堡造成傷害，威力還不如配重式投石機。

那時中國的火器發展已經比較成熟，除了火箭等燃燒武器以外，有銅製的單兵用手砲(手
槍)，火砲方面有碗口銃、銅將軍、盞口銃等，雖然這些火砲重量多半才幾十斤，但已有
近代火砲的特徵；較長的倍徑比、金屬管身、前裝火藥，發射石頭或金屬製的圓型子。不
過歐洲的火器發展的很快，在14世紀中葉，歐洲已經出現由鍛鐵打造的金屬砲管，它們發
射石彈，架在簡易的砲車上，被稱為射石砲。歐洲火砲開始越做越大，譬如鑄造於1411年
的Faule Mette青銅巨炮，口徑有670-800mm，能把752磅的石彈射出了8012英尺（2442公
尺）外。但此時中國的火砲比起過去，卻增大增重的有限，大部份的火砲還在百斤左右；
這又引來另一個問題，為何中國沒有出現像歐洲那樣的攻城巨砲?

作者認為中國城池變態的防禦力可能是原因之一；中國的城牆太厚了，外披磚石，內有劣
土，以西安城為例，高12米，底層的牆厚達15-18米，往上逐漸變薄至10-12米，形成一個
斜面，有效的分散砲彈動能，就算是工業時代的火砲都無法破壞城牆。歐洲中世紀城堡的
牆可能會一樣的高，但厚度遠遠不及，且全是石頭做的，沒有劣土能吸收彈威力；所以中
國火砲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城牆，而是殺傷人員、攻擊城垛、破壞城樓與城門，在破壞城防
方面反而不如傳統的投石機；作者舉元末明初的平江城之戰為例，破壞城垛城樓的是襄陽
砲與七梢砲，明軍火砲被用來殺傷人員與攻擊城門，當城門被破，徐達率軍拼死衝過甕城
以肉搏戰拿下城池。

不過我覺得作者在此問題上無法自圓其說；就算15世的攻城巨砲甚至工業時代的火砲都無
法破壞中國城牆，就表示中國人不需要大型或更強力的火砲了嗎?，答案是否定的；明朝
很愛用西來的火砲。

明朝對西來的佛郎機砲、銅發槓如穫至寶，馬上彷造後就投入戰場，因為它們比傳統的大
將軍砲、碗口銃等更為好用；至於更後面才來的歐式紅夷大砲，明朝人更訝異於它的威力
，稱讚威力能「靡爛數十里」；不管是吳橋兵變、大陵河之戰，參戰雙方皆使用新式的紅
夷大砲對敵，松錦之戰中後金用紅夷大砲轟毀杏山城垣二十五餘丈，所以大砲並不是不能
破壞中式城防的。

作者在這方面找不到答案，只好又回到傳統的需求決定論；認為歐洲多戰事，敵我雙方皆
有大量的步兵，所以火砲科技發展的很快。中國自明朝建立以後大型戰事不多，北方的敵
人來去如風又飄忽不定，重型火砲跟不上蒙古人的速度；而南方戰事雖然有大量的步兵參
與，但戰爭烈度不大，多以平定造反為主，衝突一下子就結束了，火器的發展就此停頓。

作者是杰佛里‧帕克的學生，自然無法免俗的會提到「西方軍事革命」的話題；
帕克認為「西方軍事革命」為西方軍隊帶來裝備、戰術、組織、訓練、數量上的優勢，最
後讓西方人橫掃宇內，建立全球霸權。

不過歐陽泰並不是太同意老師的說法，他不覺得16~17世紀西方在軍事比起中國有何先進
之處；在裝備方面，中國已經很早就使用火藥，所以「鋼鐵、槍砲、病菌」的優勢不在西
方人手上，槍砲帶來的裝備優勢只在美洲有用；常備軍、中央集權、數量眾多的軍隊這些
的組織上的優點早在中國便有之，西方軍隊在中國往往要面臨數量龐大且訓練有數的軍隊
；至於戰術上，他認為中國比西方還早出現退後輪射的火槍戰術，不管是沐英或戚繼光，
皆有三段擊或火槍輪射的記載，再加上孫子兵法與詭道的加持，西方軍隊在野戰上無勝算
?他舉了鄭軍攻打台灣為例，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陸戰上是慘敗的[註]。

註:
The military system of the Dutch East India Company 1655 – 1663的作者也抱持相
同觀念，認為VOC的士兵在裝備與訓練上面對亞洲強權是無優勢的，就算對手的戰術比較
落後，但對方也學得很快，火槍輪射戰術對手也有使用。

我對此抱不同的看法；我覺得歐陽泰對沐英三段擊的解讀是錯誤的；圖中第二排人所謂的
進銃，並不是前進一步，而是把槍拿給第一排的人。所以當第一排的人射完火槍後，他們
並不會退後到第三排，然後第二排的向前一步繼續射擊；而是從第二排手中接過裝填好的
火槍，把發射完的火槍遞給第二排，傳到第三排去填裝子彈火藥，類似日本根來眾的釣瓶
擊戰術。所以三段擊根本不是他口中的退後輪射戰術。這樣的戰術有個大缺點，它的火力
永遠只有人數的1/3，而且無法齊射。

至於效紀新書上所謂的喇叭一響，一哨射擊，喇叭五響，五哨輪翻五響雖然比三段擊更像
退後輪射戰術，但戚繼光並無說明五哨射完以後如何再繼續射擊，因為他接下來的動作就
是銃手退居殺手隊之後，然後殺手隊向前準備開始肉搏；戚繼光常強調火銃臨陣不過三發
，所以我覺得此戰術只是強調火力不間斷的把槍管中的子彈射出去，並無考慮與對方來繼
續比拼火力。

至於棱堡與海戰科技，西方人的優勢太明顯了，這是歐陽泰認為「西方軍事革命」唯一帶
給西方軍隊的兩個優勢；在熱蘭遮城下，面對西方的火砲稜堡，鄭軍死傷慘重，而且攻城
毫無建樹，鄭軍只好不得不採用圍困；鄭成功一開始還輕視此蕞爾小城，覺得他以往遇到
的城池隨便都比它大，沒想到是根如此難啃的骨頭。

西方漢學家有幾個優勢，許多人懂多門語言，譬如歐陽泰對法文、西班牙文、德文、荷蘭
文跟中文能說能讀，這樣接觸到的資料豐富度就遠超過華人同行；加上西方社會科學與學
術方法論的發達，他們的全球史一讀起來，橫貫中西古今，結論方面也令人耳目一新。不
過歐陽泰面對的可能是不太懂中國歷史的西方一般讀者，所以在解讀中國先進程度上我覺
得有梢微誇大的傾向(反歐洲中心論過頭了??)，這點有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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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f073271659: 為了出版要政治正確吧
推 kenco: 漢學家有人主張中國是一直落後／落後很多的嗎？呵呵
推 shihpoyen: 這本的原文是英文 應該沒啥政治正確的問題吧
推 rainycloud: 有幾個點需要釐清吧。譬如說野戰砲跟攻城砲的不同
推 rainycloud: 政治局勢的影響以及一些實戰案例的佐證
推 shirman: 拿voc800人vs鄭氏25k當例子……說火炮比較先進，這有點…
→ shirman: …
推 Elendil0826: 前面中國城牆的"劣土"是指"夯土"嗎？
推 wittmann4213: 他是說鄭的火炮性能和使用技術上並不落後，VOC的優
→ wittmann4213: 勢在堡壘
→ wittmann4213: 西式稜堡的火炮配置更適合無死角的發揮火力。
推 LUDWIN: @shirman，應該是指熱蘭遮城圍城初期進攻失敗，但沒想到
→ LUDWIN: 鄭軍戰意維持那麼久加上voc內部無法堅持守住
推 andystupid: 推
推 shirman: 內文不是很清楚的說陸戰嗎？
→ shirman: 陸戰和稜堡是兩個不同段落，不同議題
→ kuma660224: 火炮推進到夠近持續射，牆再厚也會垮
推 LUDWIN: 了解～謝謝
→ kuma660224: 游牧民缺乏火力與持續包圍能量是關鍵
推 donkilu: 火器不興主要是因為科技和商業落後吧
→ donkilu: 火器需要鑄造工藝，精確丈量，大量製造，中國都沒點
推 donkilu: 而成品的不可靠也造成戚繼光不愛用火槍
推 wittmann4213: 但照歐陽泰的說法，明末在鑄造科技上並不落後西方，
→ wittmann4213: 所以找來葡萄牙人指導關竅後馬上就可以仿製/研製出
→ wittmann4213: 同級產品，甚至能改良出更強韌而輕的鐵心外包銅炮。
→ wittmann4213: 也就是明末基礎科技上中國並不落後，所以一發現落差
→ wittmann4213: 很快就能趕上，火炮救不了明朝是政治問題不是科技問
→ wittmann4213: 題。
→ kuma660224: 16世紀末東西方技術差異本來就不大
→ kuma660224: 是後來幾個世紀來，才逐漸落後
→ kuma660224: 火藥救不了明朝，部分原因在於後金
→ kuma660224: 也很快引進火炮技術。甚至比明軍更多
→ kuma660224: 明朝對付高機動清軍，火炮笨重跟不上
→ kuma660224: 清軍包圍明軍攻城，火炮卻很好用。
→ kuma660224: 1626明朝火炮守城幹掉努爾哈赤，
→ kuma660224: 5年後皇太極就已有山寨火炮攻大凌河
→ kuma660224: 16世紀女真族還連煉鐵鍛鋼技術都沒有
→ kuma660224: 幾十年善用擄掠聘僱朝鮮與漢族工匠
→ kuma660224: 與明降軍，變成擅長火炮攻城的軍隊。
→ kuma660224: 後金在兩任明君統治下的進化速度驚人
推 Sirctal: 所以改良火槍才是重點 戰列步兵屌打當代的騎兵跟重裝步兵
推 leptoneta: 刺刀才是讓戰列步兵萬能的因素
推 dfgtyu0000: 登州之亂才是後金火器升級關鍵，當時孫元化集明朝火
→ dfgtyu0000: 器精銳含澳門外籍傭兵鑄炮技師，被孔李一股腦打包給
→ dfgtyu0000: 皇太極惹
推 dfgtyu0000: 不然本來後金只能用打撈到的龍尾炮做範本來摸索...孔
→ dfgtyu0000: 部把技師和炮術師高等級人才都送給後金...至此攻堅能
→ dfgtyu0000: 力提升，之後松錦大戰錦州被攻下，錦州是當時關寧的
→ dfgtyu0000: 火炮鑄造處，拿下就正式逆轉明清火器地位了...
→ chungrew: 孔有德 耿仲明等人真的是影響很大  孫元化看錯人了
推 dfgtyu0000: 孫元化其實也很悲哀，同情東江的遼人，但沒想到被反咬
→ dfgtyu0000: ，最後也只能賭孔部回頭，但嚐過姦淫擄掠的亂軍是最
→ dfgtyu0000: 不可能回頭的...
→ kuma660224: 入關前，清軍已經在火器質與量都贏。
→ kuma660224: 1631後金在瀋陽用俘虜工匠劉漢
→ kuma660224: 仿製紅夷炮，定名天佑助威大將軍
→ kuma660224: 他創造失蠟法與退火淬火處理不同部位
→ kuma660224: 使後金鑄炮工藝開始領先於明朝。
推 dfgtyu0000: 對啊！入關前就二個事件飛越提升火器質量，登州之亂和
→ dfgtyu0000: 松錦...
→ kuma660224: 孔部投靠是沒操砲經驗的後金加速普及
→ kuma660224: 明朝投資遼西遼東很大，都被收割
→ kuma660224: 幫對方培養科技樹。
→ kuma660224: 不過也是後金領袖都很重視軍事技術
→ kuma660224: 俘虜工匠與降伏將領等都頗受重視
→ kuma660224: 明朝當初引進紅夷砲卻朝內反對連連
→ kuma660224: 要尊嚴....洋銃若能護國， 吾輩成何?
→ kuma660224: 一波三折才在寧遠戰役發威證明其價值
→ montmartre: 說真的，黃一農提的那個銅皮鐵心跑，並無提出啥過硬的
→ montmartre: 證據
→ montmartre: 黃一農只說比較好，好在哪？證據為何，沒說
→ jimmy5680: 黃教授有提及複合金屬炮可以承受較高的膛壓喔
→ jimmy5680: 當然這個優勢到底有沒有任何用途，就見仁見智了...
→ montmartre: 是呀，他有題，但證據呢，是彈藥比能更高呢，還是更不
→ montmartre: 易損害砲管呢，沒講。
→ jimmy5680: 他兩者都有提過啊，他還以此批評蒙兀兒帝國沒掌握複合
→ jimmy5680: 金屬炮的彈藥比例優勢
→ montmartre: 我認為中國鑄砲技術好不好，可用一個旁證來說明，除了
→ montmartre: 奇美博物館門口那一樽，中國仿造的砲，大部份都是12磅
→ montmartre: 以下的，大口徑的，大部份都是買自外國人的
→ montmartre: 有可能洋人有現貨，大口徑艦炮吊上陸地，換個砲架就是
→ montmartre: 陸砲
→ montmartre: 我只記得他有提到銅皮鐵心砲的裝藥能跟英國砲一樣多，
→ montmartre: 超過傳統火砲，這只能算是平手，哪能算超越呢
→ kuma660224: 當時可能只是省錢，銅是鑄幣金屬。
→ kuma660224: 原始洋砲只用銅，因為是艦砲怕鐵腐蝕
→ montmartre: 十七世紀的時候，艦炮大部份是銅鑄，用銅的好處前面有
→ montmartre: 人說了。但到十八世紀，艦砲的需求量太高了，全用銅真
→ montmartre: 的太貴了，加上鑄造技術更好，改為鑄鐵。但陸砲有重量
→ montmartre: 限制，所以還是銅鑄
推 chungrew: 這跟鐵模鑄砲或銅模鑄炮應該也有關係
推 colin1120: 請問為什麼有重量限制會是採用銅鑄? 銅的密度不是大於
→ colin1120: 鐵嗎? 還是有其他物理性的原因讓銅鑄可以在同要求條件
→ colin1120: 下重量低於鐵鑄?
推 QuentinHu: 推分享
→ kuma660224: 我記得重量不是原因，當時全都很重。
→ kuma660224: 成本才是主因。鑄鐵理論是輕，但若怕膛炸加厚
→ kuma660224: 有時也輕不了，直到鑄鐵技術更進步。
→ montmartre: 同口徑的砲，鑄鐵比銅鑄多了快1000磅，原因是鑄鐵砲易
→ montmartre: 炸膛，所以砲管做的比銅鑄更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