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唐宋間的弓弩手與戰術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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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是掇拾舊文增補而成，部分內容板上之前有發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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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間的弓弩手與戰術變遷


弓弩手的戰術地位在唐宋之間經歷了一場變化 。唐代的弓弩手膂力過人，不讓他們上場
短兵相接有些大才小用。杜佑《通典》卷一百五十七引用《李衞公兵法》的部分，就提到
說「弩手去賊一百五十步即發箭，弓手去賊六十步即發箭。若賊至二十步內，即射手、弩
手俱捨弓弩，令駐隊人收。其弓拏(弩)手先絡膊，將刀棒自隨，即與戰鋒隊齊入奮擊」，
弓弩手放完箭便提刀揮棒殺入敵陣。這裡的刀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陌刀 ，而陌刀是唐代
有名的重兵器（可達十五斤 ，約10公斤），《新唐書》中「膂力絕眾」 的李嗣業就以善
用陌刀聞名。


    不過這是唐代的狀況。到了宋代，弩的性能達到新的高度，部隊中裝備遠射兵器的比
例大增，射手在分工上也與短兵手漸行漸遠。唐代的遠射兵力，照杜佑的說法以十分為率
，「四分支戟，一分支弩，一分支棒，三分支弓箭，一分支槍，一分支排，八分支佩刀」
 ，弓弩占長兵器的四成，弩手在弓弩手之中只占四分之一。如果按照李靖的分配法，全
軍兩萬人裡頭只有四千二百人是弓弩手，在一萬四千名戰兵當中也只佔三成多 。


    宋代的情形複雜些，不過大抵說來遠射不兼近戰，且弓弩手佔了總數的七八成。宋初
一指揮)一般在五百人左右，指揮以下的單位是都，一都約百人，照尹洙的說法，「諸處
馬軍每一都槍手、旗頭共十三人，其八十餘人並系弓箭手；步軍每一都刀手八人、槍手一
十六人、其七十餘人並系弩手」 。這是北宋中期以前的狀況，還可以從《武經總要》中
的陣圖得到映證。下頁兩張陣圖中，左圖軍陣共143人 ，其中弓弩手就有92人(約64%)；
右圖鼓聲陣共199人，其中弓弩手有141人(約71%)(圖請見圖文版)


    神宗以後兵制進行改革，情況就複雜多了，不過這種偏重射手的情況大概沒有變。吳
玠留下來的資料比較詳細些，我們看他抗金時是怎麼部署的 ：


    「陣兵三(應為二之誤，不然與下文兜不起來)千二百六十有三，步軍居陣之內者一千
二百有七，為陣心者一千有六甲軍槍手五百有二，神臂弓二百有二，平射弓二百有二，輿
拒馬者二百。居陣外分兩翅副翼者五百六十有六，左翼二百八十有三主陣將官二，平射弓
二百一十有七，神臂弓六十四，右翼亦如之。馬軍居陣外為左肋者二百六十有一將官二，
訓練一，管隊十，隊兵乘騎二百四十有八，右肋亦如之。」


    1773名步兵當中有弓弩手966人，占了近六成(約54%)。馬軍的情形上文不詳，不過照
《翠微先生北征錄》卷八〈馬鎗制〉的記載，南宋馬軍在「正帶甲馬軍一百人」外加「准
備帶甲二十人」，總共120人的編制中，僅有「小鎗一十八條」而已。華岳這樣說明：「
近代善馬射者不善馬鎗，所以每隊只選馬鎗一十八條、正副旗頭六名，其餘皆繫弓箭」，
則馬軍的射手竟有96人，佔了八成比例。


    宋人之所以能比唐人運用更大比例的弓弩手，先決條件在於弩箭性能的改進。宋代發
展出來的硬弩需要更大的力量來張弩，射程更長，火力能涵蓋的範圍更廣，開火時間變得
更充裕，自然可以配置更多弩手。唐代的弩，步兵野戰所用擘張弩可到三百步(約450公尺
)，騎兵所用騎弩則可及二百步(約300公尺) 。唐玄宗時以彍騎取代府兵番上，在實際訓
練中彍騎所用弩的規定射程也在三百步以下 ：


名稱             伏遠弩  擘張弩  角弓弩  單弓弩
射程(步/公尺)   300/450 230/345 200/300 160/240


    至北宋神宗時張若水進呈神臂弓，射程據說達到了340步(約532公尺) 。宋徽宗時和
詵研製出了鳳凰弓，不但可及300步(約470公尺) ，而且還非常輕便。至南宋初年，不但
開發出了射程在神臂弓之上的神勁弓 ，韓世忠改良自鳳凰弓的克敵弓，射程也延伸到360
步(約564公尺)之遙 。兩宋新製強弩的射界比唐代多延伸了百餘公尺。


    既然射程延伸了出去，張弩發箭更有餘裕、頻率更高，宋代弩手攜行的矢箭基數也就
相應增加了。唐代的弩手是「人持弩一具，箭五十隻」 。兩宋的資料較多。在李天鳴〈
北宋的弩和弩箭手〉一文中可以查到的弩箭搭配比例有兩例(表請見圖文版)


    上述這幾例中高於或低於1:100的例子都有，但是除了1:100之外其他的比例都沒有第
二例。而比例特別低的南宋第六例是維修的例子，比較複雜的弩比箭枝需要更多維修看起
來也在情理之中。最後，如果把上述的弩數與箭數全部加總起來，換算出來的比例是1:97
。綜上所述，宋代弩箭的搭配比例應該是1:100左右，是唐代的兩倍。


    從另外一些面向來看也能發現宋代比唐代更強調火力的傾向。其一是，若說唐代的弓
弩手在距離敵人二十步以內就要準備近戰，宋代的規定竟然是「五尺之外，尚須發也」
！其二是甲制。唐代以前的原則通常是「短者持矛戟，長者持弓弩」 (骨架長大者比較能
多附著一些肌肉的緣故，所謂猿臂善射是也)；到南宋則完全顛倒了過來。「蓋馬軍、鎗
牌等手例欲身材長大，獨弩手不嫌矮短，故軍中類選不及等仗者為之」 。


    不過關於弩的射程，還得多說幾句。即便文獻當中的宋弩射程超過唐弩，唐宋時代弩
的射程是否如文獻所載那樣遠，是很可疑的，畢竟目前為並未有實物保存下來，傳世文獻
也不足以復原唐弩或宋弩的細節，就別說以原件實際測試了。如果拿歐美的數據與實驗作
對比，文獻中唐宋弩的射程就顯得更脫離現實。1901年Ralph Payne-Gallwey曾經以保存
下來的、大約1500年左右在熱那亞製作的鋼弩，射出大約450碼(411公尺)的距離，所用的
弩擔張力為1,200磅(544公斤)。Ralph Payne-Gallwey所測試的其他中世紀晚期鋼弩，射
程大約就在370-380碼(338-347公尺)之間 。張弩所需的1,200磅重量是很驚人的，2015年
，Andreas Bichler依古法製作了張力達1,276磅(579公斤)的十字弩，在張滿時所積蓄的
能量相當於1,277焦耳，射出時弩矢所挾帶的能量高達488焦耳，與9釐米魯格爾(Luger)手
槍的子彈脫離槍口時的能量幾乎不相上下 。


    相對來說，宋弩張滿遠不到1,200磅(544公斤)。據《宋史》〈兵志〉十一所言，「曩
時神臂弓硾二石三斗，今硾一石四斗」，宋代一石相當於75.96公斤 ，然則張滿神臂弓只
需要174-106公斤的重量。神臂弓以遠低於中世紀的鋼弩張力卻要發出更遠的距離(神臂弓
：532公尺；鋼弩：411公尺)，看起來不太可能。從《宋史》〈兵志〉六、〈兵志〉八的
記載來看，宋軍的民兵(「保甲」)張弩「以二石四斗、二石七斗、三石為三等」，訓練時
的宋軍分為「弩四等，自二石八斗至二石五斗」，一般所用張力最大的至多是三石弩，也
只相當於228公斤；禁軍中的精銳可張三石五斗(266公斤)弩，個別有能夠到四石五斗(342
公斤)的 ，但也比中世紀歐洲的鋼弩差得遠。至於十五石(1,139公斤)、三十石弩(2,279
公斤)，「矢之鏃狀若鍬」 ，指的是大型的車弩、床子弩，不是一般人力有可能拉開的。
實際上，神臂弓雖能遠及340步，文獻中所揭示的接戰距離卻要短得多，大約只在120-150
步(188-235公尺。不過這已經非常遠了)之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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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asdf95: 下引注文書名寫錯了，中國古代〝軍融〞服飾→軍戎
    已更正，感謝。

推 RockCaveChen: 推
推 Hartmann: 大推
推 peterfood: 唐宋之間弓弩的技術有啥突破?
→ kuma660224: 應該是指弩機的部分，那其實蠻複雜的
推 PAULDAVID: 現代測試發射的弩箭 是平射或者曲射? 會不會差在這?
    Ralph Payne-Gallwey的鋼弩是以45度角曲射，平射自然更短。

推 peterfood: 弓弩宋朝有比唐朝便宜嗎?
推 kira925: 生產力差距 宋朝有錢
※ 編輯: Nomic (150.116.197.79), 01/28/2019 21:02:59
→ kuma660224: 宋朝可以自己印錢救火,其實未必真正有錢
→ kuma660224: 但在緊急快速調度這方面肯定贏多數朝代
→ kuma660224: 老派的抽稅攤派軍費吸，反應太緩慢了
→ kuma660224: 宋朝體制的調度應變效率好，反正打完談和
→ kuma660224: 事後再釋出庫錢，救印鈔而破壞的鈔法
→ kuma660224: 買騙取戰爭物資的紙張盡量收回來作廢
→ kuma660224: 再拉長收稅時間，把救命的庫錢補回來
→ kuma660224: 最後變成一種緊急噴錢救火的SOP.
→ kuma660224: 但那是近百年宋王朝持續努力保持信用
→ kuma660224: 鈔法才能屢次破壞又救回又破壞又救回
推 peterfood: 另類的發國債
推 eloveb: 推 長知識
推 hit0123: 宋代的金融財政很有現代國家的影子 明代反而整個倒退幾
→ hit0123: 百年...
→ saltlake: 因為明太祖只希望建立各安其份的小農國家
→ kuma660224: 農民治國與金融CEO治國的差異
推 vt1009: 射鈔票與射弩箭有異曲同工之妙
推 peterfood: 用弩箭做貨幣算了
→ kuma660224: 鐵還沒法量產的時代，青銅箭等於課金彈
→ kuma660224: 因為銅是鑄幣材料，射青銅箭頭等於課金
→ kuma660224: 春秋戰國射青銅箭雨，應該是蠻噴錢的
推 Theo57: 樓上，頭盔矛戈短劍也都青銅，不射箭照樣要花很大。
→ Theo57: 這邊的陌刀我較傾向是傳主特別版，他體能按敘述應異於常人
→ Theo57: 宋軍配置以前看感覺火力沒發揮出來就要如同雞蛋破殼了
→ kuma660224: 刀矛劍不用射出去可無限使用啊，不算課金
→ kuma660224: 彈，是一次性買斷，除非被敵人幹掉擄獲
→ kuma660224: 你可以說刀在人在，但不會說箭在人在
→ kuma660224: 箭就是要丟到敵人那裏的
推 Theo57: 手持兵器還是會損耗，無限使用不太可能。
→ Theo57: 而且體積比箭頭大，加上近戰兵數量通常較多
→ Theo57: 如果非自備而由中央發放，錢肯定少不了。
→ Theo57: 被擄獲大概就對方贏，有清理戰場連箭頭都能回收一堆吧
→ Theo57: 我方則丟盔卸甲，或像敦克爾克一樣全部賠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