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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八世的義大利攻略[下]



    查理八世輕鬆寫意的征服敲響了義大利各邦的警鐘：比起騎士、城堡與財寶，屬民是
否心悅誠服看來更要緊；甚至法王本人都受寵若驚，查理的信中親筆寫道「你不會相信貴
族與人民對朕展現出的親愛與善意」。那不勒斯大勢底定，法王打算在夏季的驕陽到來前
打道回府，剛到南義大利幾星期的部隊便已準備返回。返回是該準備的，因為法國的成功
已經促使義大利諸邦、歐洲群雄尋求團結──1494年冬季期間，各國正積極展開合縱運動
：西班牙早在夏天便已不安分，一面拉攏威尼斯、一面將部隊派駐西西里島上；11月間，
威尼斯正挑撥米蘭脫離法國掌握，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Maximilian I)也
與威尼斯盡釋前嫌。1495年3月31日，米蘭、威尼斯、西班牙、神聖羅馬帝國組成了神聖
同盟(Holy League)，或稱威尼斯同盟(League of Venice)，致力於保衛義大利抵抗侵略
──法軍已意識到回家的路上免不了血戰。


　　然而在接下來的六周內，查理八世仍好整以暇地安排善後；晨間到晌午會面群臣、召
開會議之餘，法王把剩下的時間消磨在春日中，其臣下也逐日打獵、競技與宴會。據他說
這裡距離天堂只差亞當與夏娃。那不勒斯的統治機構不作改變，法王的精力都消耗在分配
封地給功臣和請託者；查理八世在議會中新設置了平民的席位，但那不勒斯宮廷中的七名
要員裡法國人占了五位，政府顧問多是法籍，所有城市與堡壘的主官也都是法國人。征服
者並不打算久留或融入當地；許多人得到獎賞的封地，轉手就變賣兌現，而購地者通常就
是土地被剝奪的原主。直到1495年5月12日，查理八世才正式安排了入城儀式，宣示自己
才是那不勒斯的統治者──然而理論上是教皇封臣的他使終沒等到教宗來加冕。


    過不了一周，5月20日，查理八世便離開了那不勒斯；除開已在返回路上的先遣部隊
，隨行法王護駕的大約還有1,000「騎」、步兵6,000，留守那不勒斯的則有法軍800「騎
」、步兵2,700、義大利盟友500「騎」。法王拒絕走海道回府，一方面船太少，二方面他
想藉機向神聖同盟示威，三方面順便看看能不能壓迫教宗承認他的王位；但還沒等到查理
八世的大軍開入羅馬，教宗便已在威尼斯、米蘭和他自己的護衛援助下撤離聖座。一路上
查理被義大利城邦內外各黨派間的糾紛拖慢了腳步，法王還有餘裕敷衍敷衍說日後再行仲
裁；但到了6月10日，扼守亞斯提(Asti)的法軍守將遭到米蘭圍攻，被迫讓出這條返回法
國的要道，撤向諾瓦拉(Novara)。到6月底，神聖同盟一支約兩萬人的大軍在帕爾馬
(Parma)左近集結，米蘭人占了四分之一，其他兵員由威尼斯提供，由長年為威尼斯服務
的傭兵頭目(condottiero)、曼圖亞(Mantua)侯爵貢札加(Francesco Gonzaga)充任主帥，
正等著在山口前截擊歸國的法軍 。


    相較之下，法軍只有萬餘人出頭。1495年7月6日，兩軍遭遇，查理八世要求盟軍且讓
一讓，留出返國的通道；給貢札加的訓令上雖要他避免交戰，貢札加卻拒絕了法王的請求
。雙方隔著塔洛(Taro)河對峙，法軍的前衛、中軍、後衛沿河魚貫前行，三部份都是步騎
混編，但預料到前路艱辛的前衛特別增加了瑞士、日耳曼的長矛方陣。前衛、中軍靠河的
右側又以砲兵加強，對準過河來犯的敵人。對應的威尼斯－米蘭聯軍策劃了複雜的作戰；
貢札加共派出四支部隊過河追擊，米蘭支隊撲向法軍前衛，貢札加躬自率領的兩支重騎兵
縱隊分別打擊法軍中軍和後衛，而威尼斯的「斯摧敵」(stradiotti)輕騎兵則採取大迂迴
，繞後攻擊整個法軍的左翼。有鑒於河谷逼仄，義大利人又向來有保留後援的傳統──正
面渡河強襲的各縱隊各自布署了預備隊──過河進擊的部隊大約只有全軍的一半。


然而威尼斯－米蘭聯軍的計畫在執行時卻各種脫節：河邊的泥地對雙方的重騎兵很不友善
，米蘭縱隊確實撲向了法軍前衛，但威尼斯的兩支重騎兵縱隊卻因為連日大雨溪水暴漲，
全擠在一個渡口涉河，給了法軍集中堵截的時間。貢札加不得不在敵方優勢兵力包圍的口
袋中死鬥，而後方預備隊大將的陣亡則使得援軍群龍無首，壓根兒沒上前增援，聯軍不得
不原路退了回去。至於「斯摧敵」，略微騷擾法軍後衛後便沉迷於洗劫法軍身後的大營，
搶得不亦樂乎；瘋搶的歡樂氣氛甚至傳染給一些步兵連，一道爭搶。整場戰鬥歷時一小時
許，而真正的肉搏劇戰大約不過十五分鐘。法王一度身陷險境，但擊敗對手後全軍仍安然
度過隘口 。


    查理八世遠征當中最後壓軸的、也是唯一的大規模會戰便如此落幕；這場所謂的佛爾
諾沃戰役(battle of Fornovo)雙方都宣稱勝利。法軍雖然逃脫了，但失去了戰場上的榮
耀和營帳中價值超過300,000杜卡特的財物。聯軍最終控制了戰場，但沒能利用數量優勢
阻止法軍，損失也比對手慘重得多，至少兩倍。義大利人公開慶祝大捷，貢札加直把這場
勝利鼓吹成生崖顛峰；但在私底下，許多義大利人承認法軍才是實際的勝者。繼續踏上歸
途的法軍後面不緊不離地跟著神聖同盟的聯軍，但雙方都沒有意願再較量第二回。兩軍又
對峙了三個月，等到瑞士人開始動員支援法軍時，天候逐日蕭索，都該準備冬營了。查理
八世在1495年8月與佛羅倫斯簽得一紙條約，確保這個盟友提供兵力資金駐守那不勒斯。
但在9月間傳來噩耗，駐守諾瓦拉的法軍經過三個月的圍城再堅持不住，三三五五踉踉蹌
蹌逃脫危城；萬餘守軍只逃得一半，能夠披堅執銳的僅有五、六百。逃出圍城的主將正是
奧爾良公爵，他能堅守至此，自是因為米蘭公國的繼承權有他一份；但查理八世已不再關
心這位親戚的權益。10月間，當米蘭表示願意讓法軍繼續利用熱那亞的港埠支援那不勒斯
，以此為條件談和時，法王已經相當滿意了；畢竟威尼斯與西班牙還不願罷戰，該先讓對
手少一分助力。



    然而法王的安排不足以保障那不勒斯的安全。1495年5月24日，就在查理八世後腳離
開那不勒斯沒多久，未來被西班牙人尊稱為「大隊長」(El Gran Capitán, the Great
Captain)的柯多巴(Gonzalo Fernádez de Córdoba)率領一支西班牙偏師登陸那不勒斯
。初出茅廬尚待磨練的柯多巴與西班牙陸軍馬上就遭遇一場大敗：在6月21日的色米納拉
(Seminara)戰役中，僅僅百餘法國重騎兵、1,200名瑞士長矛兵，就擊敗了西班牙人的800
至1,000騎兵、多達三四千人的步兵。接下來幾個月裡柯多巴竭力避免戰鬥，一面組織他
自己的重騎兵，一面開始給步兵配發長矛。7月初，藉著那不勒斯城內的叛亂，從墨西拿
(Messina)起航的柯多巴在城內建立了橋頭堡，把法軍往那不勒斯周遭的幾座副堡
(fortress)裡趕；兵糧短缺的守軍在10月初與圍攻方達成停戰協議，假使50天內援軍未到
，便該獻城投降。法軍與附庸的那不勒斯諸男爵雖沒能解救圍城，仍能在埃波里(Eboli)
擊敗西班牙人；而據守副堡的部分法軍藉機走海道逃出危城，與法軍大部會合，被視為違
反協議；西班牙人在1495年11月27日重拾攻勢，引爆地雷炸坍城牆。守堡的法軍在12月8
日投降，儘管有的城壘直據守到1496年2月17日。攻城地雷的使用將來會成為義大利諸戰
爭(Italians Wars)中西班牙人的強項，儘管對義大利人來說這已不是第一次──1439年
攻城地雷便已在義大利的實戰中使用過 。


    然而那不勒斯城外的廣大地區仍在敵手。大批封建領主、有實力的男爵們在法國人、
西班牙人之間選邊站，說是內戰也不為過。對亞得里亞海另有想法的威尼斯利用其艦隊加
緊攻打那不勒斯東邊的港埠，而在西地中海，西班牙艦隊也控制住了西岸的制海權。彈盡
援絕之下，剩餘的法軍苦撐到1496年7月27日，終於全部投降，雖說個別城池有堅持到11
月(加埃塔[Gaeta])、甚至堅守到1498年12月(大蘭多[Taranto])的。


    那不勒斯的封建主還很不安份，「復國」流於表面，而西班牙正認真地考慮將那不勒
斯的王位納入掌中。但對整個義大利來說，當最後一個法國人離開時，義大利可總算是恢
復到以前勢力均衡的狀態；高速征服的法國人幾乎以同樣的高速撤離。與法王翻臉的幾個
玩家──威尼斯、米蘭、教宗、那不勒斯──幾乎都保持或回到原來的統治者手中，只有
還站在法國那邊的佛羅倫斯政治變天，美第奇家族被流放、共和體制被加強，而臣服佛羅
倫斯的宿敵比薩(Pisa)則蠢蠢欲動鬧獨立。但實際上，義大利的政治格局永遠的改變了；
不僅僅是法國，加入神聖同盟的神聖羅馬帝國與西班牙從此也成為義大利牌桌上的玩家。
新式的戰術與兵器紛紛介紹到這個新戰場，在這方面與周遭大國競爭的義大利諸邦漸落下
風，也就抵擋不住列強的覬覦。在戰爭底定的1496年，還沒有人能預見到未來數十年義大
利諸戰爭的戰火──法國人的撤離只是暫時的，查理八世失敗的遠征只是開端的結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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