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西印度的黑人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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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西岸的黑人海權[上]


    1626年，被當作奴隸輾轉從衣索匹亞高原販賣至德干高原、出身低微，最終卻掌握了
阿合美納嘉蘇丹國(Ahmadnagar)軍政大權的安珀(Malik Amber)，在與蒙兀兒皇帝賈汗吉
(Jahangir)鏖戰一輩子後，以八十多歲的高齡謝世，其所庇護的阿合美納嘉不要多久便臣
服於蒙兀兒鐵蹄之下，隨之滅亡。不過安珀在世時特意栽培的軍事遺產──善於「游擊戰
」(bargi-giri)的馬拉塔輕騎兵(bargir)──被後起之秀馬拉塔人繼承 ，得以繼續同蒙
兀兒帝國周旋，最終比命長，熬到了19世紀，1818年以後才開始一蹶不振。


    不過安珀的遺產並不僅限於陸地上。16世紀初，在阿合美納嘉西海岸邊不遠處的一座
小島，曾有一群漁民(kolis, fisherman)據島自立，割據一方水土；阿合美納嘉人帶著黑
奴假扮商販混入，將島上漁夫全灌醉，趁勢拿下該島。此後這座設防島嶼便被稱作詹吉拉
(Janjira, 即島嶼之意)，又被稱作「哈卜珊」(Habshan，「黑人領地」之意)。在17世紀
初蒙兀兒帝國南侵的時期，阿合美納嘉的領土屢次易手，看守詹吉拉、與安珀一樣衣索匹
亞黑奴出身的悉蒂汗(Siddi Khan)初時也首鼠兩端，但隨著安珀越戰越勇、蒙兀兒帝國漸
落下風，悉蒂汗終於在1620年服屬於安珀，直到安珀謝世。在阿拉伯語中悉蒂(Siddi)是
「我的主人」的意思 。悉蒂政權從此在詹吉拉島上紮根，其統治自1621年始，一直持續
至1948年，國祚三百餘年。1626年安珀卒，詹吉拉島上的黑人微政權投靠了阿合美納嘉南
方的碧佳普爾(Bijapur)，然而碧佳普爾提供不了可靠支援，遑論保護，以至於英國東印
度公司都打起詹吉拉的主意來，1628年派遣艦隊欲一鼓而襲取之──彼時英國人正急於尋
找印度西岸適合建立據點的戰略要地。


    英國人失算了。詹吉拉微政權固然困守蕞爾小島，詹吉拉島本身卻占盡地利，易守難
攻。該島離岸頗近，卻剛好在火繩槍射程外，陸上難以逼攻，海上也有淺灘保護，船艦輕
易不能靠近；全島被城牆圍繞保護起來，面向陸地的城牆高18至20英呎(5.5至6.1公尺)，
靠海一面則高14英呎(4.3公尺)，400名士兵操作著6門巨砲、16至18門隼炮(falconet)禦
敵。面向南方的3門火砲將砲彈準確地打進英軍巡防艦(frigate)中，說明島中有備，英艦
隊沮喪地徹圍。


    1636年，阿合美納嘉為蒙兀兒所滅，詹吉拉選擇投奔蒙兀兒帝國。歸順並非毫無代價
，攻略德干高原的帝國正需要能夠從背後牽制馬拉塔人的勢力，困難任務便交到了島上執
政的法特汗(Fateh Khan)手上。領導馬拉塔人對抗蒙兀兒帝國的一代英主席瓦吉
(Shivaji)如日中天，經過三年來屢次征戰、收服眾多馬拉塔將士，1648年以後其勢力擴
張至海岸；為保障後方安寧，詹吉拉如鯁在喉，或者用印度人的話來說如同家裡的老鼠，
勢必非清除不可。然而1648年的初戰當中馬拉塔人卻大敗於法特汗之手。


    馬拉塔人從此與詹吉拉的悉蒂政權沒完沒了，而新秉政就大位的蒙兀兒皇帝奧朗則布
(Aurangzeb)則爽快接受悉蒂政權的全盤倒戈，承諾每年資助40萬盧比。1660年，儘管悉
蒂政權的法特汗再次擋住了馬拉塔人的進攻，與詹吉拉對面海岸只隔一條狹窄水道的堡壘
群、包括剌普里(Rajpuri)等處要地，悉數被馬拉塔人攻佔，次年席瓦吉親身上陣，隔海
架起炮列炮擊詹吉拉。然而席瓦吉陣營缺少火藥炮械，又不願接受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幫助
，因此儘管在1660年至1678年間馬拉塔人年年砲轟詹吉拉，悉蒂政權仍穩如泰山，炮擊彷
彿每年的例行公事而已。席瓦吉心知如此上一炮打完下一炮不知在哪的攻勢難以奏效，炮
擊其實只是勉強充當牽制，真正的大攻勢得等到馬拉塔艦隊的建設完成。1657開始打造的
艦隊在1664年初試啼聲，只是馬拉塔人拿來試刀的，是總部位於蘇拉特(Surat)的英國人
；1665年馬拉塔艦隊再次光臨，此後海上劫掠幾乎無日無之，蒙兀兒帝國則要求英國、荷
蘭等國提供船艦、保護帝國的貿易與(前往麥加)朝聖的船隊，如有損失由英、荷賠補，如
此方准許其貿易──三年間荷蘭人就因為海盜的攻擊損失了三四條船，不勝其苦。


    在馬拉塔艦隊的襲掠與岸炮開轟的壓力下，1667年，法特汗一度打算向席瓦吉投降，
其麾下堅定的穆斯林卻將其廢黜，繼位的克辛汗(Kasim Khan)堅持抗戰。1671年，乘著陸
上圍攻的印度教徒慶祝節日，正酩酊大醉，四五百詹吉拉戰士大聲鼓譟，從陸上逼近剌普
里城；似醉非醉的馬拉塔人衝向城牆，而克辛汗則帶著四五十艘船從海面悄悄接近，雲梯
豋城。不遠處大營中的席瓦吉好夢正酣，忽然被轟天巨響震醒，心下暗叫苦也；剌普里城
中的火藥庫被砲火擊中，大爆炸之餘塵埃未定，敵我難分，克辛汗乘亂發出戰吼，在充沛
的火力支援下迫使守將投降，一舉連克附近七城。席瓦吉軍勢大沮，克辛汗則進一步加強
與蒙兀兒帝國的聯繫，正式被任命為帝國的海軍提督，戰事也變得更激烈。


    英國人則被夾在馬拉塔與詹吉拉之間左右為難。1672年7月間，馬拉塔人在孟買南方
的汗得利(Khanderi)島上構工築堡，9月便完工，隨時準備阻止各佔南北一方的蒙兀兒與
詹吉拉艦隊會師。1672年，詹吉拉艦隊沿海肆虐，遭到焚溺的馬拉塔船艦多達五百艘，襲
掠之餘請求進入孟買(Bombay)繫泊(10月)，被英國人拒絕；同年12月間詹吉拉與馬拉塔艦
隊就在孟買出海口附近對峙，詹吉拉艦隊還未經許可便溜進孟買。在不便於艦隊行動的冬
季季風期間，孟買是避冬良港，英國人也允許蒙兀兒艦隊留下四艘船艦過冬，但實力強大
的詹吉拉則屢屢被拒於港外。眼見英國人好似要同詹吉拉妥協，馬拉塔人也及時勾搭上荷
蘭人，說好了孟買就交給荷蘭，而荷蘭艦隊必須協助席瓦吉收復剌普里城──然而席瓦吉
單方面採取攻勢後戰況不利，損失了一萬五千人，說好的戰利品分配計畫也就成了畫餅。


    另一方面，詹吉拉艦隊基本不理會英國人的禁令，1673、1674連續兩年都在孟買左近
強行過冬；1673年蒙兀兒與詹吉拉的聯合艦隊包括兩艘戰艦(men-of-war)、5艘巡防艦
(frigate)與15艘阿拉伯帆船古剌舶(grab, ghurab)，其實力足以說服英國人睜一隻眼閉
一隻眼任其避冬，只要求其「行為表現良好」。詹吉拉海員自顧自下船焚掠、補充給養，
馬拉塔人冷不防殺到，卻慘遭詹吉拉擊敗，失亡頗多，所幸是詹吉拉海員接著也撤回船上
。席瓦吉早已要求英國人保持中立，這回是眼見孟買當局無力抵禦，越俎代庖；孟買被馬
拉塔艦隊死死封鎖，四艘蒙兀兒巡防艦拖上了岸才免遭祝融。向北方航行打擊蒙兀兒艦隊
的行動也挺順利，正建造中的船艦在蘇拉特河口直接化為灰燼，而離開孟買沒得過冬的詹
吉拉艦隊也被迫返回詹吉拉，且由於沿海被馬拉塔人嚴加看管，沒法駛入繫泊。


    席瓦吉放話威脅，再讓詹吉拉艦隊進入孟買避冬，便要聯合荷蘭趕走英國人；話雖如
此，1674年詹吉拉艦隊仍旁若無人駛入孟買，過完冬天後便一路開往南方的文果勒
(Vengurla)且焚且掠。蒙兀兒艦隊也恢復得快，兩千海員駕駛2艘戰艦(men-of-war)與2艘
巡防艦南下支援詹吉拉，這一來聯合艦隊的實力就包括了2艘戰艦、5艘巡防艦與其他艦船
。


    而席瓦吉派出迎擊的馬拉塔艦隊則有57艘船艦，包括15艘較大的古剌舶(grab)，其餘
槳艦(gallivant, jalia)上也擠滿了人。然而在1675年文果勒左近的會戰中，克辛汗指揮
艦隊的實力更勝一籌，最終擊退了馬拉塔艦隊。蒙兀兒艦隊中的「戰艦」(men-of-war)是
比照英國、荷蘭的東印度船(East Indiamen)規格來建造，其載重量上看千噸，可搭載三
四十門炮；英國造船匠很早就在蘇拉特一帶柚木林豐富的地區設置船廠、建造這類大型船
舶，蒙兀兒帝國也因此沾了光。1611年為蒙兀兒帝國建造的一艘巨艦載重量甚至達到了
1,200噸。帝國「護衛艦」(frigate)的原形可能也來自於歐洲 ，不過在蒙兀兒艦隊的術
語中，「護衛艦」其實比較接近小型的槳艦(galley )，更適合在河道中穿梭。
    馬拉塔人不像蒙兀兒艦隊近水樓台，直接能引進西方船艦，但也搗鼓出自己的主力艦
品牌。這類大型的古剌舶(grab, ghurab，下圖 )載重量在150至300噸之間，最多可到400
噸，與英國或葡萄牙的護衛艦其實很接近，一般搭載2門24磅炮、12至16門6或8磅炮、戰
鬥人員100至150人。古剌舶一般有其他小型槳艦(gallivant, jalia)隨扈支援；蒙兀兒與
馬拉塔的槳艦有四五十隻槳、載炮6至8門(2磅或4磅炮)，除此之外還會搭載大量石頭以便
拋擲，非常輕便，載重量很少超過70噸 。


    陸上封鎖不見效，海上艦隊對決馬拉塔人又不是對手，撇開英國人不談，1678年至
1682年間詹吉拉艦隊幾乎是把孟買當作自己的母港，艦隊長年住紮，年年劫掠馬拉塔人控
制的沿海。席瓦吉忍辱負重整整七年組建艦隊累積實力；到了1679年，馬拉塔艦隊已包括
22艘古剌舶、40艘槳艦，不只能夠挑戰詹吉拉，威脅英國或荷蘭艦隊更不在話下──1677
年詹吉拉艦隊的實力包括2艘巨艦、3艘三桅巡防艦與槳艦15艘，數量上已落於下風。席瓦
吉揮師震懾孟買，一邊邀請英國人組織聯合艦隊對付詹吉拉，一邊返回七年前登陸過的汗
得利島上重新構築工事。此地衝要，詹吉拉的克辛汗十分緊張，也在附近的盎得利
(Underi)登陸，艦隊一面砲轟汗得利，一面在盎得利島築堡架炮，而且早就和英國人談好
了一起對抗席瓦吉。在1680年一連串的海陸對抗中，艦隻60餘艘的馬拉塔艦隊先是繞著盎
得利開炮，效果不彰後將艦炮拉回汗得利島上高地，雙方隔海架炮互轟，還是勝負不分，
砲轟數日後又回到艦隊對決。詹吉拉艦隊的海員素質與炮術仍然高出一籌，再次擊退馬拉
塔人，後者損失了4艘古剌舶、傷亡五百，最終被迫棄島而走；而詹吉拉艦隊船艦無損，
才陣亡十人。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船艦全程一旁看戲，畢竟是被迫跟著悉蒂政權行動；眼下
詹吉拉再度全勝，英國急於拉攏馬拉塔人平衡勢力，隨即與席瓦吉修好並宣布中立。這是
席瓦吉最後的「外交勝利」。一輩子戰功彪炳的席瓦吉於1680年4月齎志以歿，儘管在陸
上屢挫蒙兀兒帝國，在海上他卻始終勝不了詹吉拉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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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leon4287: 看標題以為是美洲的西印度XD
推 detonator: 酷啊！
推 NKN: 內容推 但標題可能改成"西部印度"較能減少誤讀
→ iamoldtwo:
推 JosephChen: 推，不過詹吉拉是否原文應該是Janjira?
    感謝，已更正

推 sdd5426: 古喇舶還真是兼顧意與音的翻譯
※ 編輯: Nomic (150.116.194.187 臺灣), 12/20/2023 19:57:42
推 wistful96: Janjira島能蓋成這樣 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