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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空氣沸騰了蟬鳴。化身少年的小閻王奔入綠蔭。雖躲過烈日燒灼,溽暑仍蒸出 滿身汗水。他偋住呼吸,竭力攀上右側石牆,墜入庭院。 白雲悠悠蕩過青空。泥土的溫度,恰好冷卻他幾乎要發煙的背脊。 「誰!」 他聽見少女的聲音喊著,一把掃帚同時指向自己。掃帚後頭的紅髮女孩,儘管緊抓帚 柄,身體卻朝向側邊,彷彿隨時準備逃跑。 「好久不見。」他微笑著,將凌亂瀏海往上撥,露出前額。 「你……啊!」 看見額上印記,名喚雛罌粟的少女想起人身時,曾為來到穗根田村的他領路。但數十 年過去,對方容顏未改,令她不禁掩口驚呼。 「這事說來話長,裡邊談吧。」 室裡,茶香漸散。兩人各自的杯中還斟著心事。小閻王說完來龍去脈,雛罌粟則低下 頭,深深嘆了口氣。 「遺憾的是。復原出的內容,只是我從小聽到大的傳說。」 小閻王感到奇怪,揚起眉頭:「什麼傳說?」 「夜蜘蛛(YAKUMO)與夜摩(YAMA)的戰爭。」 夜摩!聽見自家姓氏古稱,小閻王不覺心頭一震。 在靈界,有關其他世界的戰役,被史書描述得簡單而隱晦。未被載錄的史事,藉由耆 老低語,流轉下一個世代;被隱藏的歷史,意外自人類傳說得到對照。那麼,夜蜘蛛其實 是── 「這兩方原都是神族,與人類在這個世界共存。夜摩喜歡太平盛世,行事卻往往誘發 人類衝突;夜蜘蛛雖然活躍於戰亂,但也弭平人們的災禍。因此,人們跟他們比較親近, 也常透過獻祭,向夜蜘蛛祈求。 當夜蜘蛛在人界逐漸興盛,夜摩之王便向人們說:只有魔物才需要獻祭。倚靠我方, 你們就不再需要做任何交換。 於是,人類破壞與夜蜘蛛的約定,在夜摩進攻前,搗毀各處聖地。力量被削減的夜蜘 蛛敗戰,倖存者避入山村,與村人生息。」 「重根神社裡供奉的,正是夜蜘蛛;我們穗根田村的村民,是人類與夜蜘蛛的後人… …」 雛罌粟說罷,抿唇。 小閻王面色一沉,問道:「有其他關於聖地的記載嗎?」 雛罌粟搖搖頭。卻突然想起什麼,從後方櫥櫃中翻出卷軸。攤開。圖卷上,數個同心 圓由小至大,最小的圓中畫有十字,四端標上東南西北。次小的圓圈則被天干地支分割。 最外圈寫有精靈、水、火、風、地字樣。然而再細看,字樣其實由密密麻麻的符文構成。 「這是裡頭唯一一卷只有圖的。似乎是什麼的結構或方位圖。」雛罌粟說。 小閻王瞅著圖好一會,忽然皺起眉頭:「這符號,似乎是一種咒術……」他手指落在 其一符文上,未料電光乍閃,啪地一響,小閻王吃痛縮回手,圖面外圍留下血斑。他的食 指上,也綻開同指節長的創口。雛罌粟慌忙遞上手絹,他卻搖搖手:「等等就會癒合。我 也差不多該走了。」隨即起身,負傷那手作握拳狀,步向外廊。 「等等!螢她──」雛罌粟欲問起摯友的事,急急追出室外。但廊上與庭院裡,卻已 不見人影。只剩喧囂蟬鳴。 「小閻王少爺──」距雛罌粟所在十里遠處,俠妃與倫霾分頭喊著。 這一日是靈界定期淨化人間的日子。冥氣之於亡者的影響,如瘴癘之於生人。拒絕靈 界引導的亡魂,往往被冥氣積聚之地吸引,最後同化為盤踞凶地的惡靈。 儘管此處並非初淨之地,倫霾心裡仍懸著。自己身為特防隊一員,即便遇上惡靈,也 只消一根指頭搞定。但身為淨化者的小閻王,卻是個體術白癡。除非及時張開結界,否則 根本是最佳肉靶。長年下來,也只有逃跑速度被惡靈逼快了一點而已。 但在小閻王的氣息消失前,倫霾卻未查覺到周遭半點變化。他不禁抹了抹頸子。若是 穗根田村事件再演,不知道這軍職、這腦袋能留多久。 「甭找了。人在這兒。」舜潤攙扶著小閻王,自俠妃與倫霾中間的方位現身。 「少爺!」兩名隊員異口同聲喊著。倫霾面上顯出放下心中大石的疲態,俠妃眼中仍 閃著不安,直到那張與東嶽極為相似的臉龐,擺出尷尬笑容,她才放下撫著心口的手。 「少爺後退時不小心踩空,滾下山了。」舜潤才不管小閻王甩來多少眼刀子,依舊拍 著主子肩膀大笑。 小閻王只得白他一眼,卻也未說什麼。在倫霾、俠妃眼中,算是默認了。 回靈界路上,小閻王見另兩位隊員的背影已有段距離,向舜潤低聲道:「你人在背後 也出個聲,突然被架著胳膊跑,我還以為就到此為止了。」 「若不是仗著我在,敢跑那麼遠?」舜潤這才鬆開手。 「那下回掰個正經點的理由。以前是吃壞肚子,這次是滾下山。」 「誰教你讓俠妃露出那種表情。」舜潤頓了頓,緩道:「我實在不懂,你跟東嶽為何 對冥界的事如此追根究柢……」 「舜潤,你懂的。我不該永遠只是個孩子。」 穿越雲團,無垠惡地在眼前展開。一朵雲絮飄過,小閻王原先風動的褐色瀏海,全變 成高帽子裡的細軟短髮。少年身形也變回一尺短身。唯二不變的,只有他啣在口中的聖物 和琥珀色的眸子。 「東嶽化為結界,我們的猜測也就確定了。但現在影響的不只自己,所以想找解除術 法的線索。不管是靈界、人界、甚至冥界的方法,都無所謂。」 「比起被幽禁在人界的紅髮小姐,那個女孩還能在靈界生活,也已經不容易了。只是 ……像她能在靈界待上這麼久的人類,我也是頭一次見到。」 「那就是魔封環的力量。」小閻王說著挽起終年穿著的長袖。袖衫下,手腕以上,佈 滿細小裂紋,彷彿一觸即碎。「這也是。」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舜潤錯愕的表情。彎起的眉 眼中,沒有真正笑意,只餘下澈悟後的雲淡風清。 無風炎陽下,醫療所外,牡丹候著尚未脫離肉身的引導對象。門前階上,未遭踐踏的 白花,也因日曝漸顯焦黃。縱然心中愛惜,無奈托不起屬於另個世界的命運。蹲身。伸指 ,懸在落花形象的空氣上,想像著觸感,想像發黑的邊緣逐漸回復生氣。 「人跟花,說來也像,來去全不由自己。」鹿韭話裡帶著嘆息。指尖傳來輕微嚙疼, 釋放出的靈氣雖包圍花朵,但瓣緣枯黃仍舊。「可遠不如落花悠然,死生都負了人意。」 「還是沒辦法嗎......」牡丹為眼前的花惋惜道。 「就算成功了,一樣只能任它再次枯萎,有意義嗎?」 「如果成功了,換作是人,也一樣嗎?」 空氣突然沉靜了下來。沒有哭嚎,沒有掙扎的聲響,寂如花墮塵壤,命殞無聲。 牡丹翻開生死簿,走向醫療所另一側。半透明的女童身影蹲坐窗沿下,仰頭,似乎正 凝視著青空。 「壽子。」她輕喚生死簿上的名字,回望的那張臉上,仍滿是惶恐,頸上圍著一圈紅 紫淤痕。 牡丹微微笑著,從袖裡摸出一只透明罐子。罐子本身不大,裡頭卻裝滿彩虹一樣的糖 果,紅色心形、綠色方形……許多認得或不認得的形狀及色彩,連同曾經對於明日的想像 ,填滿壽子的視線。 「要吃吃看嗎?」 壽子沒有答話,但隨著糖罐向自己移近,果香牽引著小手,怯怯地伸入罐裡。 「……好甜!」 彩糖入口瞬間,小女孩臉上漾開比蜜更甜的笑容。在時不時捱餓、喝水充飢的日子裡 ,她不曾吃過如此有滋味的東西。但笑顏並未持續多久,壽子突然噤聲,低下頭,抱著頸 子。 「那些,全部都是噩夢喲。」牡丹不知所措時,鹿韭開口道。輕柔的語調,勾起牡丹 遙遠且模糊的眷念。鹿韭蹲身,透過她的臂膀,擁抱與被擁抱的記憶重疊。 「忘記這場夢,」 ─害怕的人其實是妳。 「傷就會痊癒。」 ─我根本就不在乎那種事! 「到另一個世界,重新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 ─我……會再來接妳。等我…… 雙唇動著,落在牡丹心底的卻是不同句子。鹿韭指尖輕輕滑過壽子頸項,靈氣包覆傷處 ,淤痕變得比先前淡了一些。 「妳沒有做錯任何事。」鹿韭捧起孩子的臉龐,揩去她頰上的淚,溫柔道:「醒來了 ,也不需要再恨夢裡的人了。」牽起壽子的手,領她坐上了槳。 若以天氣為喻,牡丹所感受到的鹿韭心情,猶如滂沱前,濕氣淤滯的陰日。 「我能做的,就只到這裡了。」抵達審判之門後,鹿韭看著菖蒲跟壽子的背影呢喃: 「靈界和冥界一樣,都是意念為主的世界。不管是如何高明的淨化或心靈醫術,永遠敵不 過心結。」 「至少,傷痕淡了,總是好的開始。」牡丹說。她一面甩甩頭,想拋去腦海中,那本 生死簿上的悲慘死因。 「對我來說,是目睹另一場輪迴。」鹿韭攤開雙手,凝目牡丹掌紋啞聲道:「擔起一 家生計,走入花街的長女;絞殺將被掮客帶走的稚女,自我了斷卻被救回的母親;貧窮跟 絕望,是這些人活著就得面對的現實,從來……沒有任何術法能解……」 「有一天她會懂,妳為她保留住什麼。」牡丹緊握右手,掌溫烘熱鹿韭咽喉與眼眶。 「妳的回憶也成為我的夢。只是我現在才明白,那些片段是透過誰的雙眼。儘管不記得以 前的事,但在靈界的日子,我過得很開心。」 鹿韭聞言,低頭笑了一陣,笑中五味雜陳。「丫頭,即使記不得,妳卻還是一樣傻啊 。」 她深吸一口氣,抹去眼尾眨碎的淚:「那,妳靈魂深處,是否還惦記著那個願望呢─ ─」 正當體內湧出力量,頭頂卻冷不防地被敲了一記。她轉頭一看,拿著卷宗的小閻王顯 出慍色:「叫妳幾遍了!既然有時間發呆,就來幫我整理資料。」 這一喊,牡丹才想起自己仍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行經人員莫不回望她一眼。小閻 王領她轉入離大廳最遠的廊道,才轉身示意牡丹接下卷宗。她從中取出文件,是張手繪圓 陣圖。 「這是?」 「鹿韭知道。也因為跑了這一趟,許多事情也有了眉目。那麼,我還有事──」小閻 王舉手揮別,才欲移步就被牡丹抓住手腕。 「食指上的傷口也太長了吧!怎麼弄的?」牡丹皺著眉頭。 「為了保護某個東西,自己割的。」他笑了笑:「傷已經比原來淺了。」說罷,他反 一反手,牡丹再看,創口已復原得毫無痕跡。 「這也是心靈醫術的一種嗎?」 「不,這是魔封環的作用。在某個日子來臨前,不論受多重的傷,都能自己癒合,只 是補回耗掉的靈力可能得睡上好幾天。但真正傷腦筋的事嘛,」小閻王瞅著還被抓在半空 的手,促狹笑道:「這種情況,我自己抽開反倒像在嫌棄妳似的。」 牡丹懵了一會,意會同時鬆手,紅著臉往後跳半步。小閻王正笑著,瞥見她身後的長 廊,想起這廊底通往的地方。 「沒急著回紫荊那裡的話,要不要陪我走一趟?」 「去哪?」 「轉生池。」 乓! 男子怒氣沖沖地起身。對座的女子,悠哉接住滾落桌緣的瓷杯,另一手將旁側黑髮撥 至耳後。 「少拿我家杯子出氣。」儘管女子語氣平淡,然而微仰的臉上,一雙黑瞳冷眼瞧他, 透出與她形象一致的銳意。 男子察覺自己失態,悻悻然坐回位上,嘟噥著:「居然遺漏最關鍵的東西……」 「我想不是遺漏,而是被藏起來了。」 「紫荊,說清楚。」 「我說過我討厭那名字。雖然以你的身分再進入穗根田村,也不會有人起疑。但,回 報資料遺失的今日,那傢伙也去了人界不是嗎?」 「……晚了!早該對那雜種刑求的!」 「你口中的雜種,名義上總也是我部下。動了她,我的立場不就昭然若揭嗎?」紫荊 吹了吹自己杯裡還有些燙口的茶,啜飲後續道:「他沒急著保住雛罌粟,就表示藏匿點跟 圖的意義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我們現在──」 「反正高手不止靈界有。曾有長輩說溜嘴,那是在結界設立前的事……」 紫荊接下來的耳語,彷彿帶著錘,一字一字敲擊著男子的心臟。男子瞪大雙眼聆聽著 ;愣視令他感到陌生的女人笑著,轉身離去。 (待續) --------------------- 正值公司為期3、4個月的旺季,如果中元節前生不出番外, 只好拿來當小閻王生日賀文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7.105.7.20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YUYUHAKUSHO/M.1439140528.A.599.html meierlink:轉錄至看板 C_Chat 08/10 01:16 ※ 編輯: meierlink (27.105.7.209), 08/10/2015 01:4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