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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沿途無窗。閉塞的空氣彷彿澱出陰翳,附著廊道左右,逐年湮滅磚面的玉色光采。足 音由遠而近,踏破沉寂,迴盪廊中若驚蟄雷鳴。兩側壁磚鱗甲 也似,滑過行進者的視野。光與影,復再流動。 審判之門裡,無論廊內如何通明,牡丹始終走不慣。為著目不得見,卻始終能感受其 存在的事物。 「窣啊嘶──哈嗚嗎。」 「咿吶窣啊嘶噠啦……嘻嘻嘻……」 「咪呀窣啊嘶!窣啊嘶!」 每經過一個轉角,背後的低語越來越迫近。在日常必經的區域裡,那些只有自己聽得見的 聲響,尚能被周遭人聲掩蓋。但每當意識到那話音,無法揣度語意的不安,迅速沿著她背 後視線,蛇蟒般地,冰冷纏上後頸,絞住原將脫口而出的尖叫。牡丹總要摸一摸頸子,才 能緩下拔腿狂奔的念頭。 與小閻王同行此刻,原先身後的沙沙微響,逐漸鼓譟起來。隨路途深入內部,話音幾乎就 落在耳畔。恐懼啃噬著理性,奇妙的愧疚感同時也在她心裡頭拉鋸。每當忍不住偏首回望 ,鹿韭定會扭頭向前。 那聲響,一句句都帶著相同語彙,彷彿連綿呼喚,殷殷喊著某個名字。一聲聲,或乞 懇或悽恨;粗礪男嗓、婦孺亢音、老者緩調,紛紛諸聲蘊著同一種哀切。鹿韭抿緊唇,不 讓牙關綻漏回應。但那喚聲宛若滲著水氣,一次次沁濕她背脊。傳進耳裡的每個字,如注 銅漿,滾滾熔穿五腑六臟,沉入兩踵的重量扯緊眉頭。她心中越發倉皇,腳步跟著踉蹌, 微微顫抖的手,不禁掩上雙耳。霎時,呼喚驟轉淒厲,箭矢般貫腦而入。她終於再無法動 彈,頹然抱頭跌坐。 「對不起……對…不…起……」牡丹聽見,抽噎破碎的話音潰出喉頭。熱辣辣的痛楚 自掌心蔓延,或橫或豎地灼上肩與背。人語嘈嚷耳際,視線裡僅剩下雪白。腦海中,沿途 曾見過的事物輪廓、色彩開始崩解,所有知覺攪成一片混沌。恍惚裡,她感覺背後好似伸 來數不清的手,爭相將自己拖入虛無。 宛如墜落無底洞的意識,驀地被某種存在穩穩托住。虛實影像止了翻騰,終於和眼前 一致。與此同時,鹿韭抬起她的手,指向前方。 小閻王跟著看去,前路是通向看守室的純白色廊道。先前空無一物的交界處,此時卻 顯出紫紅光幕。光幕中央,浮現赤金色的圓形咒陣。式樣與在重根神社所見之封印相似, 但其中幾處符文換成靈界文字,使本應發散出的冥世氣息,被靈氣中和。他感到困惑,明 明術者能解開封印,為何又特意重構後隱藏?靈力在此陣中,除了抑制之用,更像是封印 上頭的另一道鎖,必須由雙方的高階術者合作才能開啟。 鹿韭嘴角一抽,露出彷彿心內五味雜陳的微妙表情,瞪了小閻王一眼。 「嘖!」 他連忙搖頭:「我那時還在人界!」 他看著鹿韭撇過頭去,總覺得這傢伙在憋著笑。他實在不懂鹿韭,不懂她對螢的執著 ,也看不出她究竟對靈、人、冥三界之間,抱持什麼想法。在人界時,這傢伙有心的話, 大可擊斃未能毀掉女孩亡骸的自己;儘管受封印限制,但軀殼的意識,幾乎任由牡丹支配 ;在看似自己無作為的百年內,鹿韭倒也安份看著牡丹過日子。 兩人各自將手放上封印,鹿韭低聲念著咒語,小閻王閉目凝神,額上紋章泛起微光。 咒陣的赤金光芒漸漸嵌入淡藍,越發耀眼,將兩人包圍。封印中央似乎有著引力,當光幕 隨封印解除而扭曲,小閻王感覺肺裡空氣與意識一起被抽離片刻。發覺身子失去支撐的那 一剎那,晴光映入雙眼,櫻色雲空連亙,不該在室內的涼風迎面拂來。背部著地瞬間,他 憶起那場雪夜時的無能為力。橫倒視野之中,她仍端立。小閻王趕緊起身打量四周;看得 到審判之門外牆,以風量與周遭景物判斷,此處至少十層樓高。周圍環繞著白色石欄,似 乎是具象化的結界。儘管能感受到空氣流動,但以此刻的審判之門來說,倒是靜謐異常, 彷彿處在截自不同時空的異境。 「未竟之業?……或是託付?」鹿韭細聲道。瞅著小閻王的臉,目光卻更像是落在遠方, 隨後轉過身去,抱胸向前踱步。足底,琉璃碧澄如水,玉步碾碎雲影,化生金邊勾勒的蓮 華紋樣,熠熠生輝,一步一盛放。奇異的是,儘管小閻王踩上鹿韭的足跡,琉璃上僅顯出 瑩綠波光,在邁出下一步前消散無痕。 「小子,你們的轉生池也栽離韶嗎?」鹿韭在石欄前停下腳步,右手伸向半空,掌裡 宛若托著某物。直到走近鹿韭身旁,小閻王才看見她掌中那水晶般透明的花朵輪廓。隨著 風拂,他發覺原先的玉白欄杆上,竟攀滿整叢翠綠,透明花瓣點綴其上,搖曳中變幻色彩 ,由青轉粉,自紅淡白,從黃換紺。但下一瞬,又如夢境消散似地恢復成本來光景。 「……不,至少從我進審判之門起不曾看過。這種花有什麼特殊涵義嗎?」見鹿韭唇 角微微上揚,小閻王乾脆當起聽眾。 「離韶在咱冥界人眼中,是金黃色藤蔓,白色花朵。應與小子所見相差甚遠吧。」彷 彿已聽過不下數百次相同答案,鹿韭未理會小閻王臉上有多訝異,逕自說下去:「其實, 離韶並不是原本我們給這花起的名字。離韶花期很長,長逾人世百年。但一蒂花落,待它 重開,莫如來生再會。」她折下一截藤蔓向後拋擲,卻手比前方,示意小閻王看。 兩人背後並未出現任何東西掉落地面的聲響,但在石欄外,憑空現出一道紫紅光束, 時快時緩地向下墜落。 「此花雖生於幽冥,卻是最嚮人間之物。」鹿韭細聲嘆道。與此同時,小閻王發現下 方不遠處竟是轉生池。「鹿韭,這裡封印的是?」從前想不透的事情有了眉目,一股惡寒 爬上他背脊。但鹿韭僅微微牽動嘴角,旋即閉上眼陷入沉睡,換上牡丹。 「… …鹿韭要我轉達,『那時,其實是離韶的落花護你。』和『碎片已成鑰匙。』 」 望向她眼裡那掩蓋不安的疑惑,未料憶往如刃,人間幕幕割戮早打算緘默一世的願心 。那是每一次驟然分離,他無法回應的痛楚。順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別開視線。知道了。沒 有抑揚頓挫的三個字,彌封累生的謊與真。 她嘆了口氣,在他的沉默中無語。欄外,突現銀光閃熠,她不禁往外探看,但身旁的 他卻像是什麼也沒看見,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 光芒褪盡,露臺底下的深谷依舊煙霏繚繞,卻無端出現一整座庭園。宛如霧氣集結, 風中露華般懸於陽臺與巔崖之間。雖稱庭園,裡頭卻不見荷柳岩山妝點。放眼望去,只有 遍地白礫,與一泓湛藍水塘。水塘位於園子正中,約莫六口井寬,想來就是轉生池。池子 上空,兩層樓高的玻璃穹頂分隔內外,雪白窗框一圈圈向下延伸,狀若羅網。園外,僅蛛 絲也似的細道,與審判之門背面連通。 此時,一列白衣隊伍自通道魚貫而進,鞋履划踏,沙嘩沙嘩地翻起礫浪。 從人群衣著來看,隊伍由引導人領頭。但與一般引導工作不同是,這人戴上了面紗。 牡丹總覺得這身形有些眼熟,但也斷不定是誰。在引導人身後,立著兩名身高懸殊的亡者 。他們不同於身後站定且動作呆板的眾人,感覺就像木偶堆裡唯二的真人那般,兩方彷彿 正在確認什麼,時而搖頭、頷首。 當亡者腳步聲引起小閻王注意時,他倒抽一口氣。伸手示意牡丹稍將身子躲回欄內。 他推測待在欄內的結界大概不易被外界察覺。儘管轉生池的位置時常自然浮動,但從未在 外側看過目前身處的露臺。眼前景況他暗叫不妙,只能希望素來神經大條的牡丹,沒察覺 到那些亡者不對勁。 他看見那名引導人將某種物品投入池內,水色旋即轉為朱紅,身材嬌小的亡者似乎早 耐不住期待,快步跳進池裡,沒入身影。高壯亡者,宛若身負無形枷鎖,一步一步,隨著 思緒的重量沉入池水,吞噬身形的,或許是畢生解不開的結。 解不開的結,也同樣繫緊著彼此的命運。日照下,他的臉色比庭院裡的一切更加蒼白 ,亡者隊伍亦消逝在變得清澈湛藍的水底。轉生池裡,輪轉的,真的只有人魄與來生嗎? (待續) -- 迷冷 CP 不是問題 同人難找才有關係 _(:з」∠)_ 同人稀有只好寬心 自給自足拋磚引玉 _(:з」∠)_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9.85.3.9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YUYUHAKUSHO/M.1651075586.A.64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