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一些對比：評Igor Levit貝多芬鋼琴奏鳴

[andychen273 (Aerophobicer)]

一些對比：評Igor Levit貝多芬鋼琴奏鳴曲衛武營場


Igor Levit的那套貝多芬奏鳴曲全集絕對稱得上是這個世紀詮釋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標竿：
在Solomon與Backhaus深刻奏出曲子內貝多芬既天才又感情充沛的形式與內在邏輯的偉大錄
音、Pollini一邊清楚彈出曲子的內在邏輯，一邊藉由自己獨特的抒情語調彰顯曲子的流動
（音樂）性，提供初入古典樂深淵的我親近（墜入）雋永作品的途徑、眾多在貝多芬陰影下
掙扎出自我特色的錄音，如：Paul Badura-Skoda，Brendel，Buchbinder；還有更多以Gile
ls為代表的乍聽之下有什麼獨特的內容實則機械空洞的陳腔濫調，Igor Levit這一套全集呈
現出只屬於他的天才，這份天才使他能夠以有別於前人方式消化曲子的形式與內在邏輯並以
前所未見的直率暢快演奏出。衛報對這個全集的評價中指出這個全集中部分樂章「快到幾乎
沒有（承載任何）意義」，衛報此篇樂評確實指出這個全集的一個特色，就是彈奏速度非常
快；然我並不覺得它沒有意義，這反而是一種對於累積兩百餘年纍纍詮釋典範的挑戰，Levi
t以直率如水般溶解了複雜的形式與內在邏輯，這些深刻的結構與情感並未消弭在這樣的詮
釋中，而是藉由這種詮釋一一保有而鮮明地傾瀉。

這個世代還是存在著天才，卻不怎麼鼓勵沉浸鑽研於沒有實用價值的事物；以鑽研貝多芬為
一生的職志？別做夢了，如果不錄製一點吸引人眼球的怎麼能在萎縮的古典音樂圈生存可能
；從另一個角度來談，一輩子只認真聆聽貝多芬，天哪這個人好無聊該不會有病！總是以批
判的立場面對熱愛的事物——這個人是當代萎縮文藝界的異端，只要有不和諧的跡兆就應將
之綁起燒除。Levit發行完這個全集後的重心似乎離開貝多芬，演出的曲目五花八門且更加
吸引人眼球；這點能從武漢肺炎疫情期間他在IG的直播中聽見：他轉而強調起具有對比性質
樂句間的落差以及鑽研這份對比可能有的含義並將之表現在音色上。

這一點可以從現場演奏與他錄製的的第十七號奏鳴曲可以明顯感受到：錄音版本中Levit強
調了那些具有對比意涵的樂句，卻不會過分停佇在對比性，還是流暢得讓這場雨下完；星期
天Levit更加執著於這一首曲子內的對比關係，認為這些對比的樂句間一定有什麼未知的深
層含義而深刻展現了對比的停頓，然而這樣的表現卻徹底肢解曲子的完整與流動性，就好像
是夏日從早上凝結至向晚厚重卻遲遲無法落下任何雨滴的黏膩雨雲。

第八號的第一樂章也許因自嗨而使我覺得不可靠。不過第二十五號卻是令人耳目一新，晶瑩
透亮除外，Levit總算在這首曲子表現（找回）了他詮釋貝多芬的獨特吸引人的語調，而這
語調是當天Waldstein成功的一大關鍵：Waldstein是貝多芬眾多展現其天才的作品之一，只
要彈得沒什麼瑕疵甚至在會勾起聽眾情緒的樂句加油添醋一番就能讓聽眾瘋狂。不過貝多芬
的天才在於他總能夠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情感完美融入極其嚴謹的作曲形式，因此適當的詮釋
必須完整表達貝多芬嚴謹的作曲邏輯，Backhaus、Solomon的詮釋就是以他們的語調清楚表
達出貝多芬的作品結構讓情感自然而然隨之汨汨流出，Brendel則是強調了貝多芬的作品內
在邏輯，給予聽者對之清晰的洞見。不過從Levit錄音就能聽到一種對Waldstein的嶄新詮釋
：既不像那些戰勝貝多芬的名家那樣將結構表達得過於清晰、也不像Arrau等人陳腔濫調過
敏似地抒情，而是適當地強調過往詮釋下所忽略的停頓、對比以及適當的流動，讓這首曲子
以栩栩如生的面貌展現。

使偉大的作品栩栩如生或許是當代詮釋的出路，不過使作品栩栩如生需要對作品結構與內在
邏輯的深刻理解才能可能。貝多芬雖然一直是Levit的演出曲目，自從他發行了全集錄音後
並沒有觀察到他對於貝多芬的理解有任何精進；而這場演出，尤其是十七號使我認為Levit
僅止於那套錄音以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禁感慨難道當代樂界真的不願意耐心供養以及演
奏者自身不敢投身而成為一位技藝精湛願意投身貝多芬的演奏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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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ndychen273 (114.136.81.179 臺灣), 11/14/2022 19:59:18
※ 編輯: andychen273 (114.136.81.179 臺灣), 11/14/2022 20:01:21
→ richter: Skoda不是一位只出現在「萬碟考誌-搞笑篇」的鋼琴家嗎？
→ andychen273: 我只知道他錄了一套現代鋼琴以及一套古鋼琴的貝多芬
→ andychen273: 奏鳴曲全集，兩者都不錯。
→ tc2021: 你是不是哲學讀太多寫文章才會這樣…我高中也是這樣，被
→ tc2021: 國文老師評「有如霧裡看花」。
推 catcoo: 在國家音樂廳場也覺得下半場兩首都非常驚艷，幾乎是要什麼
→ catcoo: 有什麼，華德斯坦在飆速中又神經質的照顧了每個細節，實在
→ catcoo: 是太符合貝多芬給我的感覺了
推 Jochum: 神經質。這三個字太棒了。
→ ronbaker: 會霧裡看花嗎 我覺得寫得不錯啊
→ ronbaker: 排版問題手機看比較不方便而已吧
推 shawyj: 要將音樂用文字描述很不容易.本文寫得很有畫面
→ shawyj: 看完本文就對前面先進的樂評更容易瞭解了
推 PassinBy: 寫得很好 但可惜在bbs的介面很難閱讀
→ PassinBy: 主要還是行距的問題  讀起來眼睛很累
→ andychen273: 我實在無法掌握PTT的排版，表藝評論台的人又覺得我
→ andychen273: 的行文難以理解不願刊登，於是就麻煩各位忍耐糟糕的
→ andychen273: 排版呈現。
→ mothertime: 感謝分享，但他彈華德斯坦時看似人不太舒服
推 orfan: 連續3篇包括推文內容都很喜歡 很難得能再看到豐富的樂評了!
推 cclio: 不會霧裡看花啊  寫得很棒  週日的演奏確實有這樣的感覺
推 PassinBy: 感謝大大精彩分享! 小弟有個拙見  如果每行文字中間留下
→ PassinBy: 一整行空白 雖然篇幅會變得很巨大 但閱讀上會舒服一些
→ tc2021: 建議一段文章敘述不要太長太多，稍微分段，可以讓人有呼
→ tc2021: 吸空間，更加能理解。不然很像翻譯的哲學書，容易誤解還
→ tc2021: 要自行腦補…
→ andychen273: @PassinBy 感謝告知這種方式，下次若有發文試試看遮
→ andychen273: 陽能否改善手機排版問題。
→ ronbaker: 一句換一行也行
推 PassinBy: 期待您的大作！
推 kenation: 可以引薦那些樂章快到沒有意義嗎？ 我完整32首聽了幾遍
→ kenation: ，沒有發現這樣的問題
推 Tosca: 不要執著於有沒有意義 那只是每個人的心得.....
→ Tosca: 浪漫樂派以後 作曲家在樂譜上註解越來越多
→ Tosca: 反而造成後人詮釋受限 大家只能遵照這些指示
→ Tosca: 但巴哈的時代 巴哈可沒在樂譜上嘮叨這麼多 速度很自由
→ Tosca: 所以像郭德堡變奏曲 顧爾德第一次和第二次速度就天差地遠
→ Tosca: 所以這樣看不知道是第一次快的沒意義 還是第二次慢的沒意義
推 kenation: 我也是這麼覺得，只是想表達衛報這樣的評論不是很公道
推 leo09292003: 寫的很棒，其實文字、音樂都很多有自己的詮釋，有時
→ leo09292003: 也未必是大家的共鳴，但能看到這樣的文字和世界上有
→ leo09292003: 分lgor 這樣的鋼琴家願意這樣演奏，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 leo09292003: ，另外他穿的也好禪意～
→ andychen273: 附上衛報評論連結：
→ andychen273: https://bit.ly/3AqEEns
→ hesione: XD 衛報還只是說某些段落的詮釋沒有意義　本文都說別人
→ hesione: 整體演出機械的陳腔濫調了　XDD 　什麼算公道什麼算不公
→ hesione: 道?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最公道 XDD 我未必同意衛報的評論
→ hesione: 但用同樣的標準檢視　這篇文比衛報絕對有過之無不及
噓 o012: 我們需要那麼多套貝多芬全集是因為沒有人能完美地
→ o012: 詮釋32首風格互
→ o012: 異意境相趣的傑作 就像有時候我是很需要Arrau的第3
→ o012: 0號 有時候需
→ o012: 要Brendel的田園 有時需要Gould的第13號 在11/12台
→ o012: 北場Levit演出
→ o012: 前我不知他到底會彈出什麼東西 但現場演出就是這樣
→ o012:  沒人知道會演
→ o012: 出什麼東西 結果就是我很滿意下半場那種無與倫比的
→ o012: 沉浸式體驗 誰
→ o012: 管他的進度快到有沒有意義 在那個當下 那個偶然與
→ o012: 機運之下對我就
→ o012: 有極大的意義
→ andychen273: 噢，容不下任何批判的粉絲總算出現了
→ andychen273: 我並沒有說過本人書寫的樂評比較公道，事實上公道這
→ andychen273: 個概念就只是害怕論辯或者無能論辯者憑空捏造出來的
→ andychen273: 護身符。所有的評論都是一種種意見，如果不認同就想
→ andychen273: 辦法以能夠說服人的方式回應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