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閃光] 休戚與共

[lightful (純真不再)]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十五日已經結束了，這是你在失去意識之前跟我的最後一個約定。
你要我晚上空下來，當時問你甚麼事，你說是祕密。我也只能等。
而你還是沒能起來跟我說這個秘密，你是想讓我等一輩子嗎？不要以為我不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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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長。
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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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沒去探望你的時候，晚上運動完，也不曉得該做甚麼。
往地板上的巧拼一躺，直到凌晨才又醒來，連燈都沒關。
面對空蕩的房間，也只是想你。我只是想你，還不想練習。
我深刻的感受到，除非你醒過來，否則我無法再有真正意義上的快樂。
沒有幸福感的人生，有甚麼值得堅持的呢？

原本平靜的心情，期待你復原的希望，被朋友一句話打醒。
我現在只覺得頭暈腦脹，不想工作，只想想你。

你會覺得我把你看得這麼重會有很大的壓力嗎？
你應該會這麼說吧？

該死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麼要讓你受這種苦？

我到底為什麼要為了那些人而活？
我知道父母朋友也很重要，
但我為什麼要這麼努力的支撐下去？
根本就不是為了我自己啊！
我又何必？
反正這地球上人口這麼多，
這工作這麼賤，
這世界根本不缺我一個人，
我為什麼還要這麼辛苦？

同志大遊行結束的晚上，和朋友去龍山寺拜拜。
隔一個周末抽空回南部老家，其實只是為了去家鄉幾間靈驗的廟裡乞求平安。
一回家看到家裡鐵門都關著，明明才九點半，
媽媽的機車雖然不在，但就算媽媽要上班也不至於。
拉開鐵門黑鼻就纏上來，照慣例先摸牠兩圈。
可是今天摸著摸著我就想起你也很喜歡黑鼻，而且都要故意叫牠老皮。
我就一邊問黑鼻記不記得你，說著說著就哭了。
平常黑鼻總要纏著我一時半刻，
今天卻在我哭了之後，也就安靜下來，
當我想走進屋內，牠也只是跟過來磨蹭幾下，
然後就回到牠的最舒適位置趴下。
似乎，牠聽完之後的反應其實不是討摸，
而是要安慰我，明明牠自己也難過了。

摸黑進入家門，發現整棟房子都沒人在，連姪女都不在，這我可緊張了。
這兩周因為你的關係，我也沒心情打回家，怕聊一聊就講出來。
奇怪的是老媽也沒打給我，連LINE都沒傳。
今天又這樣詭異，連應該在家的嫂嫂和姪女都不見。
打電話一問，才知道姪女發燒不退，送到長庚急診去了。
對小孩子來說，這應該算是家常便飯吧？
尤其姪女其實自小身體就不好，希望可以快點復元才好。
心裡不禁慶幸了一下，還好是小的，如果是老的，情況恐怕嚴重了。

整理好房間，就埋頭玩起手機遊戲。
都是你帶著我玩的，而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打進度。
體力耗完，又不知道該做甚麼了。

一本書翻了又放，翻不過那一頁。

當你處在生死交關的時候，
我就讀到了很多則關於伴侶去世後活著的那一個會如何活著的新聞。
有人以淚洗面了一年，研發出健康的麵包，
好讓像她男朋友那樣沒時間吃飯的人可以過得健康一點。
有人堅持延續生前的約定，硬是辦了一場冥婚來完成死者心願。
從南部回來的晚上，邊吃飯邊看電視，我就剛好轉到〈鬼壓床了沒〉，
這是你兩年前推薦給我的電影，全片圍繞在死者跟生者的互動上，
主角朝思暮想的先父，其實一直都看著她。

原來我不是孤單一個人。
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就是受不了。
我知道，遇見你，我將不再是寂寞的星星。
因為不論如何，是生是死，我心裡永遠都會有你。
只是，當你早就成了我生命中的第二顆恆星，
我又如何去找到另外一顆？

交往初期，你在軍中，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講上半個小時的熱線。
以前總覺得情侶握著電話講不停怎都不覺得膩，尤其天天見面還要用寢電的班對。
認識你之後才知道這一點都不會令人厭煩，即便是一個無意義的語助詞，
聽來都讓人心花朵朵開，整個晚上就等這通電話。
紙短情長對我來說不再只是一句教〈飲馬長城窟行〉的成語，
手機裡說不完的話都一一的累積在心頭，愛情也就此埋下種子。
後來有段時間，我們的交集很少。
我不知道你是在忙還是怎樣，
大概是拿了新手機之後吧，
也許空閒時間都用在滑手機上面了，
我也沒去細問，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那陣子，我洗澡時總會一邊唱著蘇打綠的〈無眠〉。

為著你，我一定等。

終於我們生活在比較接近的城市了，
卻依然聚少離多，甚至被你冷落。
這樣的日子裡，我曾經在心裡暗暗決定，
如果你真的不要我了，雖然痛，我也能夠接受，
至少你會去找到讓你過得更快樂的人，
我會如何悲傷的過，那都無所謂。
可是在那之前，除非你親口對我說，
否則我是打定主意賴著你不走了。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甩了我，
快點醒來親口對我說吧。

上星期一去探望你，這次沒看到你母親，
只剩下你父親一個人孤伶伶的吃著餅充飢。
你頭上的腦壓偵測器已經拿掉，
因為腦壓回穩，不需要了。
可是你還是無法自主呼吸，雖然有心跳，
體溫卻還是降低到需要另外照射燈光來增加熱度。
後來有男性貌似護理師卻沒穿制服的人來量，只有34.4度。

握你的手，試圖想要傳一點體溫給你，
無奈暖活的依然只有手掌心的一小部分。
你的腳裝上了輔助器，怕你躺太久肌肉會開始萎縮。
我聽了只有難過，雖然知道這種狀況很難一下子就醒過來，
但知道你將會受到這樣的痛苦，醒來之後也是很長的一段復原路，
就替你感到哀傷與不捨。
那麼活潑愛運動的你，到時候該怎麼辦呢？
捏捏你的手，你的腳，輕撫你的頭，你可愛的臉頰。
越看越心疼。但我必須看，我要記住你現在的模樣，
我也真的怕你忽然就這樣走了，
如果我這時候不敢看，之後一定會後悔。

每次來都遇到不同的人，這次遇到了主治醫師，
他掀開被子測量你腹部的狀況，
我第一次看到受傷之後的你的身體，
老實說，真的沒有受傷太嚴重。
問題就是受到傷害的地方是腦部。

他講了一些英文術語，我聽不懂。
當時我是穿著你朋友的衣服進去的，他總介紹我是外院的朋友，
大概因為這樣，主治也沒特別解釋吧。
等到主治走了，你朋友才說，你幾乎是腦死狀態了。
畢竟過了兩周，還是沒辦法恢復自主呼吸，預後真的很糟。
可是你的家人不放棄，注射的營養品還是堅持用最好的。
我在聽到醫藥費之後，了解你家人對你的愛真的很偉大。
如果只有我們，我怕就算繼續撐下去，我的下場也是跟你相去無幾吧。
雖然我還是會衝就是了。

因為你朋友接了一通電話，你家人也沒有在這期間進來探視，
我就在那邊看你看了近五十分鐘。
離開之後，我想著你朋友說的，不禁陷入深深的絕望。
我知道要保持信心，但在醫師這些專業判斷面前，
我的堅持好像個傻瓜。可是這時候，我也寧願我是白癡了。

這幾天一直不肯面對你很有可能會離開的事實，
可是越不想面對，就看到越多關於另一半離開人世之後，
活著的人是如何面對事實的故事。
像星期一回來之後，就看到一個星戰迷在癌末圓了想要看星際大戰第七集的夢，
臉書消息上面則是他跟妻子的合照。
另外一個是台大學生在十九歲的時候堅持生下女兒，
妻子卻意外過世，如今女兒也長大進入北一女念書了。
也許冥冥中真的有股力量，希望我能夠看開一點。
可是那些人、那些故事，他們能夠撐下去，
終究是因為共同走了好長一段路，
並且有了足以支撐繼續走下去的結晶啊。
十年生死兩茫茫，蘇軾也是有兒女和妻妾陪伴著。
我們之間這兩年的回憶很美好，但也因為太美好，
失去之後如果連支撐的力道都沒有，就會讓人痛不欲生。
我要如何只靠這片片的回憶活下去呢？

讀到那些新聞，又讓我不禁痛哭失聲。
我還是很難釋懷，為什麼這麼好的你會遭遇這種苦難，
甚麼事情都做不好的我卻能苟活在這世界上？
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
到今天，學校忙碌的生活又讓我稍稍抽離可能會失去你的情緒，
比較能夠做些有意義的事。
而又這麼剛好的，我看到一則新聞，有人癱瘓兩年後甦醒過來，
雖然十年來只能回復到說話順暢的程度，但至少還努力的活著。
如果你醒過來，卻要面對有可能癱瘓的狀況，
那你是不是會更痛苦呢？
可是無論如何，只要你醒來了，我一定會和你一起面對的。
當然，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一定會陪著你。

上周五去看你，走廊上沒看到你爸媽，正覺得納悶，心裡也小小不安。
但既然你朋友都已經帶我來了，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
經過入口還特地注意一下你的名字是不是還在，好讓自己安心。

原來你爸媽這時候進去替你擦澡，跟二老打了招呼，
對你喊了一聲「我來了。」也不曉得你是不是真的有聽到。

因為你們在，我也不好靠你太近，就只能站在離床邊一公尺的地方，
默默的觀察你們的動作。
媽媽很仔細很小心的替你擦腳，你爸爸則在擦手。
這次連你的手都加了輔助器。
媽媽每次要抬腳之前，都會小心翼翼的對你喊話，
跟你說現在要幹甚麼，要你別緊張。
腳抬起來的那一瞬間，確實有一些反應。
如果真的會緊張，那可能好一點。
但我知道，那只是正常不過的膝反射。

爸爸一直默默的擦，默默的看。
你朋友一進來就看最近的紀錄，一邊回答爸爸的問話，
我也在旁邊聽，雖然還是很多聽不懂的，
不曉得這些資料是要幹甚麼的，但看他們對話的模樣，應該不打緊吧。

媽媽擦完腳之後，走到你的頭邊，拿出一袋水，
用棉花棒沾取，並且點到你的唇邊，你的舌尖。
嘴裡一邊念念有詞，大概不脫希望你能夠繼續加油，早日康復。
語畢，拿出一本佛經，默禱了一陣。

看到這一幕，我差點哭出來。
可是在加護病房不能哭，在你爸媽面前不能哭。
我知道，這時候最煎熬的，一定是他們兩個。
你們絲毫不死心，盡最大可能，
面對人類未知的領域，能做的似乎也只能祈禱了。
就像我們對於地球另一端發生的恐怖攻擊一樣。

對了，你知道巴黎發生恐怖攻擊了嗎？
攻擊地點都不在我們熟悉的景點，
而是可能就在某個街角的餐廳。
最近我看到法國相關的電影都忍不住要多停幾秒，
上周四還因此看完我很不喜歡的演員歐文威爾森主演的午夜巴黎。
看他走在那些我們也曾走過的街頭，就不斷的想起那段時光。
老實說，那次旅行有好幾天我真的走到想要翻臉，
可是一想到你也委屈自己配合我的貪睡而放寬了行程，
我也不能多說甚麼。
當時甚至心裡暗暗盤算下次出國一定要自己一個人，
照自己的步調慢慢走。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哪怕只是多幾個小時陪你趕景點，
我也願意盡全力去爭取時間。
我好後悔，那個周四沒有早一點飛去你身邊。

我難得的跟風用了HASHTAG，與其說我悼念巴黎難民，
不如說，我悼念我們那段可一而不知能不能再的時光。
我們都只能先想到自己，然後再盡力的去想想別人，不是嗎？

最後他們替你的腳穿上襪子，再裝回輔助器。
我才想說怎麼手上多了，腳卻拿掉了呢。
媽媽結束之後，跟爸爸交代了一下該拿的東西，
以及要注意甚麼，就先離開了。
看他們的互動，似乎是媽媽比較強勢，
爸爸雖然比較神秘，可是以前聽你幾次提及過，
總覺得他應該是很強大的，
但這時候看來，也只是個和善的長輩、卑微的父親。

媽媽走沒多久，爸爸跟你朋友討論一下病情，就準備離開了。
離開前又問了護士一些事，卻差點忘了筆電。
我是不曉得筆電有甚麼作用，但我有看到床頭多了喇叭，
我來的時候正好播著五月天的步步，
上次跟阿達去唱歌時我點的第一首。
那一天是你出事的隔天，
我因為整整一天連絡不到你而有不好的預感，
心情低落到其實想放他鴿子，但又告訴自己應該是我想太多，
也許你只是去找小三不要我，我還是去了。
結果整個晚上都沒心情唱歌，
放空好久才點了步步，沒想到一唱就哭。
「格林威治大鐘前，歸零超載的傷悲，背著我和我的諾言。
  一起計劃的路線，對照孤單的旅店，一聲晚安，卻又喚起淚腺。」
我們不是才說，下次去歐洲的話，要去倫敦嗎？
那天晚上唱了好多歌，讓從來不喜歡在別人面前掉眼淚的我，
哭到整張臉都是斑駁的淚痕。
阿達上次跟你唱過歌，你們好像挺合得來的。
他知道你也喜歡五月天，還說下次再開演唱會要跟你一起搶票呢。

蔡健雅出新專輯了，裡面附上巴黎的宣傳照。
看到這個消息我立刻訂了兩份，我們一起去聽過WAO，
想說你應該會喜歡，因為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就是CD。
結果後來才發現我搞錯楊乃文跟蔡健雅了，
一定是因為我學弟說你在街頭遇到楊乃文的關係，
讓我以為是你出新專輯，哈哈。

我在你身邊能做的事情跟你父母比起來太微不足道了，
在這種狀況底下，不只在法律面前，在各方面，我都是很沒用的。
前陣子臉書流傳一張圖片，上面選想要的超能力。
當時我想要的是時間倒回、瞬間移動、時間暫停，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救你了。
可是現實世界裡，我能做的只有為你祈禱，
衷心的希望你能早日醒過來，
不要錯過太多我們可以一起度過的時光，
就像昨天那個約定好的日子一樣。

你的手上多了輔助器，我只能勉強碰到你的手心。
你頭上的傷口好像好了一點點，看來身體的自癒能力還在，
雖然還是無法恢復呼吸，但應該暫時不用擔心你的基本生理機能。
我摸摸你的頭，摸摸你的耳，
在你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說了我愛你。
待了半小時多，
我就離開了。

回到走廊上，爸爸還在外頭講電話，我們打個招呼也就先走了。
你朋友這時候跟我說，是該考慮氣切了，
你爸媽真的很辛苦，卻一點都不累的感覺，還想要長期奮戰。
氣切之後會轉移到普通病房，到時候我就可以有空便去看你，而不用麻煩你同學了。

是啊，長期抗戰。
我和你爸媽，也許是這輩子最關心你、最最希望付出一切來讓你康復的人，
此刻都圍繞在你身邊。
我已經完全可以想像你們內心承受的苦，我也會一起長期抗戰下去的。
也許等你轉到普通病房，我可以錄一些我唱的歌去給你聽。
說不定可以把你吵醒呢，哈哈。

周末我利用時間去行天宮拜拜，上次是跟你一起來的，你要問關於工作方面的事。
我在廟裡求神從來不求別的，只求平安，求神讓你可以平安的回來。
有時難免會埋怨，但或許，這是你命中該當遭逢的劫難，而你又命不該絕吧。
這一次，我貪心的多求了希望能夠讓你早日康復，我也開始吃方便素了。

今天下午你喜歡的帥哥老師來找我拿同學的喜餅，
順便一起改作文，有稍稍聊到你喔。
那群朋友其實都很關心，可是又很怕跟我聊到，怕我難過。
晚上我買了一些菜，回房間自己煮。
煮完之後就一邊看電影一邊吃晚餐。
原本想說是喜劇，但結尾有感人的橋段，場景發生在醫院。
類似的急救、類似的量測設備、類似的失去，我又差點哭出來了。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這個樣子的，
我會好好過生活，但是我絕對無法放下你。

嘿，11月15日的晚上我空下來給你了，
你要爽約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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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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