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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的最後一日在各式採買景點中度過。尾聲時來到一間寶石店,先前導遊已與我們 簡介過各種晶石。我杵在櫃前,看著色色髮晶,綠黑黃紅,被亮得恍恍惚惚。「髮晶能破 煞擋災,保人安康。」導遊的話反覆在我耳邊迴繞。「你買一個給我好不好?」我轉身和 他說。「你想要啊?我過幾天再去店裡給你挑一個啊。」他那時正在成都和合夥人經營玉 石生意,「我們自己那拿便宜。」「那你要記得哦。」但我也擔心,就憑自己那點兒記憶 力,大概幾秒後便拋得一乾二淨。我對他點點頭,心裡想的是,要把他日日安繫在我的手 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回北京前一晚,離開中國倒數三天。飛機誤點八個小時,航空公司為所有旅客安排了 飯店休息。在飯店的床上,冷氣如安屍一般放送。我們齊肩躺著,蜷進被底,一張大白床 縮得我倆好小好小。出走的魔幻時刻即將結束,眼見只餘殘酷的現實塞在兩人軀間。   「所以,我們就這樣了。」   「嗯。」   「如果哪天我結婚,你來嗎?」   「你邀請我,還幫我買機票,我就來啊。」   「好啊。」   「你回臺灣就好好生活、好好學習。我可能就找個女孩結婚了吧。」   我的眼淚早已悄聲出牆,野放在外。   背對他,我用力秉住呼吸,一絲一分一點一毫都死守著。   「怎麼了?」他撐起上身,靠近我,輕輕為我擦去眼淚。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楞瞪著白如魚肚的天花板。它一脹一縮的,像是在說,比起淺淺 地活著,更想深深地死去。最可怕的也許不是失,而是明白自此再不能得。我想,若不願 意想像那人和另一個身影並置,那可能就必須是愛了。於是我暗自下了一個決定,回北京 後,如果他再出口那個問題,我會答應他。   最後那兩晚在北京,我們搬進旅館。白天各自出門,晚上同床共枕,預習新婚生活一 樣。但他始終絕口不提,我暗自內焚。直至離開前,最後一個晚上,在大廳入口處我們碰 面,一同走進電梯。隨著樓層升高,壓力緩緩從四壁傾注匯累,淹滿了整個方體。我倆穿 過一間間套房,它們往身後呼嘯像是骨牌,漸漸急、漸漸快。推開房門的那一瞬間,我淚 如雨下。   「怎麼突然哭了?」   「我明天要走了欸!」   赫然房裡好大一隻沉默。   我攤在床上,而他款款挪近,罩在我的上空,眼神似水依舊。半晌誰也沒出聲,只是 靜默地分享我的眼淚。最後他終於開口。   「你回臺灣就好好過生活、好好學習……」   「你怎麼都不問我那個問題了?」我陡然打斷他。如果這已經是最後一刻,那我必須 要清楚自己現在能有的,或曾經錯過的。   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沉得似海:「因為我怕你會答應我,我不想要你難過。」   終究坦白,這段時間的謎底。從我踏下飛機的那一刻起,火鍋、披巾、貓頭鷹,一切 種種都被這句話淬得深邃無比。他已經不再需要得到我了嗎?或者他已然得到過我?始終 無解。   「可是,」我幾乎是喊著,「我就是想要你啊!」   赫然房裡那隻沉默又腫了一些。   「你問我。」   「不要。」   「你快點問我!」   「不要!」   我們就這樣對峙著,也擁抱著。   「好啦,所以你要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他壞勁依舊,我卻無心再思索語言是否無效 。   「對啦!」眼淚還在頰邊,頓時破涕成笑。   就這樣一回,莫名其妙、糊裡糊塗的,兩個人尚在鋪寫一場凝視。同樣的曲水白流之 際,潮汐消退,頃刻關係水落石出。兩具身軀上岸,彼此結纏,衣鬢帶水,唇齒相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翌晨,他送我回宿舍收拾最後的行李。在校門口,此次分離沒有月柔星稀,只見天青 日明,離情被曝得裸亮。   「我走了。」   「我幫你打車。」   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我打開門,最後一遍迴身。   「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嗎?」今次沒了黑夜的庇蔭,光天化日,他依舊膽大包天。我彎 起嘴角,掩收不住嬌氣,「不要!」旋即跳上後座,拉下車窗。「隨時跟我聯繫啊。」他 囑咐著。「我走了。」車在窗子鍘至上緣的同時啟行。他向我招手,我貼在窗邊,眼看他 被拖進視線的盡頭。   在機場等待登機,一片落地窗外碧天白雲,飛機此起彼落。我打開微信,敲進了置頂 的對話框。   「如果我回臺灣,想要了怎麼辦?寂寞了怎麼辦?」   「愛會克服這一切。」   「我常覺得在中國這幾個月像一場夢,而這場夢總有一天得醒來。」   「你可以不要醒來,一直作夢下去。」   在飛機即將起飛之際,我望著外頭的藍天。赫然清晰自己這次不再失重,取而代之的 是無比的踏實。我要的,都被給予。好像人生中第一次,真正地在手裡緊攢了些什麼。   回到臺灣後,每日早晨,他會撥視訊電話給我,一睜眼看見的就是他的臉。「みね( Mi Ne),起床啦,」他柔聲地說,「不然又要遲到了。」みね是我的乳名,日文漢字的 「峰」。在他以前,只有我的家人,生命中最親近的人會這樣喚我。他自頭一次側耳聽到 後便再不離口,我也由著他。時常我總賴床給他看,他也絲毫不慍不火。一直在鏡頭那端 守著,直至我起身。日日,他一如初遇的那天,月光皎潔。   後來我確信,我愛上他的原因其一,來自於我對於健談的人的著迷。我們幾乎無話不 言,彼此不存在祕密。面對面像兩張鏡子互映,澄透見底。我們聊藝術、聊哲學,亦聊政 治。他會用他粗濫的語言戲褻地分析我的作品,總以批評開場,時而令我眉頭淺鎖。「所 以你是不喜歡嗎?」我問。「喜歡啊,我覺得很棒。」最後卻峰迴路轉,無賴並真誠不已 ,逗得我難耐。在他一片錯雜荒蕪的哲學語境裡,我總得奮力一番才得開拓出阡陌。「你 這是站在哲學制高點對我道德綁架!」但羊腸小徑遁出後,卻又常是片世外桃源。「那你 覺得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嗎?」「我不知道呀。」「怎麼可能不知道。」「沒想過這個問 題。其實啊,一般大陸的百姓根本沒有空閒想這種問題,因為對我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是嗎……那記得以後不要說大陸,要說中國。」「好,中國。」   自此我再沒從他嘴裡聽過大陸二字。   幾日後,我在臉書上公開了我們的戀情,一張他與雉奴的照片。燈火昏黃,雉奴的手 搭在他的手上,父子倆望進彼此的眼裡,全是笑意。許多人都留言祝賀,美言鼎沸。   「恭喜。」   「要幸福啊!」   「我要哭了。」   「天啊!」   於一片歡欣中,我瞥見與他的前景,滿是向榮。但我沒有說出口的是,這段關係的真 實距離。但興許壓根不值得一提,若心靈的距離夠近了,肉體再遠又何妨?早先的擔憂, 我竟也都安然度過。從無一絲越界的念頭,那時我才知曉原來我在感情裡是這樣忠貞。   自回臺灣前,我便開始構思新的舞作,一支雙人舞。人遇見了另一人,如何褪去防備 ,交付自己,那是我當下生命對於愛情的體悟。當時的舞作大意裡寫道:「愛情前頭人們 平等,愛情裡頭人們等待。感謝傷害過自己的這個世界,它給了你雨,但也教會你撐傘, 而人們總在絕望中遇見愛。有一天,有個人會飄洋過海、翻山越嶺來愛你,必須是這麼相 信著。當那天到來,你們都不說話,只愛著。」   開頭,一場停不了的大雨,濕透的心已然報廢。而緣分使兩條線交跨,有個人願意真 心付出自己來遮蔽,為一把傘。我死守著一張椅子,苦痛、憤怒都積攢其上,不住地蜷縮 著撫弄椅身。他將我溫柔提起帶離,凌空的瞬間我回頭望向自己的牢籠,仍是不捨。著地 時癱軟,他輕放我倆。於匍匐、翻滾與交疊裡確認彼此的存在,恍惚裡四手牢握。接而拔 地立起,天旋地轉。大千的空景亂眼,凌亂之際他將我揪回,我一躍而落在他的臂膀上棲 息。緩而雙腳降下,頭一次明白腳踏實地活著。我帶著他回家,崎嶇的迷宮裡找一個只有 我們的角落歇下。霎時我渴望,兩人一同闖蕩。狂奔、凝視與相擁。浪蕩與激情過後,停 下腳步,安歇在我曾經的囚牢上。此次,換我為我們打起一張潔淨的傘。   正式演出的四場,我幾乎場場都哭。我想到他,縱然他不在場,我卻感覺他始終未離 ,一心與我共舞。奇妙的是,在遇見他前便開始籌思的作品,最後卻全然吻合我們的關係 。我瞭然自己這支舞是為他而跳的。演後座談裡,一位觀眾問我,是什麼樣的契機讓我做 出這樣一個作品。我說,緣分很慘忍,我這一生都在質疑自己值不值得被愛。但是請相信 ,終有一天,在最幽晦的時刻,它會到來,並拯救你。「請相信緣分,請相信它。」   那個作品是我們故事的開始,但我從來沒給他看過。它是我內心最私密的一場告白, 僅能竊竊私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臉書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AssandtheCity/ 部落格: http://assandthecity.blogspot.tw/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46.144.35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513779140.A.EAA.html ※ 編輯: MeeNei (114.46.144.35), 12/20/2017 22:46:17 ※ 編輯: MeeNei (114.46.144.35), 12/20/2017 22:49:03
JUSTINXDXD: 文筆很美 12/21 15:50
norath: 推 12/22 00:07
MeeNei: 謝謝你們!!!!! 12/27 02:56
polesirius: 前面分別可能是永別,心裡惶恐的那段寫得很令人感傷 12/27 18:44
polesirius: 啊 12/27 1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