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寂寞的練習

[IAMGOODTOFU (維克)]

游泳游得累了，我會把身體翻過來正面浮在水面上。
即使採光罩上黏滿了濕透的落葉和泥沙，但還是有部分的陽光會鑽過那些縫隙照在我的臉
上。

這個姿勢好像叫做仰浮，是在游到深水處時休息的方式，也是一種自救的方法。我只有半
張臉露出水面，這時候連呼吸也變成了一件不太簡單的事，即使大口得吸氣，好像也沒有
辦法全都進到身體裡，不是很舒暢，但也沒有特別難受。耳朵裡塞滿了水，而眼裡只有那
些細細光束，整個世界安靜得好像只剩下自己。

有時候身邊會濺起小小的水花，為了不被潑到眼睛，我把眼睛閉上，然後暫時看不見陽光
。有時候會有大大的水花，除了閉上眼睛，還要停止呼吸，那個瞬間，就真的只有自己了
。即使大大小小的水花襲來，我還是想繼續漂浮著，我總覺得，當我想站起來，就要摔下
去了。


「單身的人都在仰浮，小小的水花是孤單，大大的水花是寂寞。」


單身久了似乎也開始熟悉寂寞會以什麼形式出現，但好像始終沒有辦法習慣。

-


某天晚上久違的交友軟體響起，他沒有放照片，他說他是深櫃，無法給予什麼只是想找人
聊聊，他從沒談過戀愛，總是只能從電影來幻想戀愛的感覺，他只是聊天就能愛上對方，
他總是用薄弱的理由搪塞同事朋友對感情的關心，他說，他一輩子，也就這樣。

他沒有接過吻，我想他是不是連喜歡的人的手都沒有牽過。他好像很喜歡我，說很想保護
我、很想努力讓我覺得這世界沒有我想的這麼難受。我覺得，我們好像在做一種交易，我
讓他得到一點好像真的在談戀愛的經驗，而我也可以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人很在乎我，把
我放在心上，並且無條件的喜歡我。

我們開始進行一場類似戀愛的遊戲，我們傾訴、報備、發洩、調情，好像真的變成了彼此
生活的重心。他有天問我，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可不可以記著他對我的叮嚀，仍然對愛
情抱著希望，我問為什麼你會不在，他說，他認為他的任務是在我對自己沒自信的時候好
好地陪伴我，讓我知道自己是很好的人，但也同時怕他這樣會綁住我讓我無法繼續前進，
所以他選擇未來的某一天會離開。

我想到所有我遇到的無奈愛情，有個男孩因為我不是女生所以他無法愛我，但他仍然能為
了不能愛我而哭了。有個男人因為他的爸爸病危他決定去跟女生結婚，給爸爸最後的交代
，即使我們分手後藕斷絲連了一年，而他最後也沒有結婚。曾經也遇到一個最愛的人，因
為我們不同國籍、不同文化、語言隔閡，我沒有辦法得到眼前那個最愛的人，即使這個人
曾帶我到達那個我曾以為到不了的遠方。

我覺得自己愛上了這個無臉男的靈魂，好像是一塊總算漂流到我面前的浮板，我緊抓著它
，並且大口的呼吸，讓我感覺我活著，可是這塊浮板有一天會消失，如果我連這樣喘息的
機會都沒有了，那我是不是真的就一無所有了。

雖然在感情經歷了一些事，也覺得自己成長了，可是全身好像都被什麼綁住了，真的好寂
寞，我不知道誰還會愛我，我也不知道要喜歡誰，我想要努力的讓自己更好，我做了很多
的努力想要讓自己條件變得好，健身、學才藝、學語言、努力穿搭、接案子，我想要趕快
發光，我想要那個人可以找到我，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
想要做這些努力，如果自己變得所謂的好，那真的就會變好了嗎，為什麼只有愛情是怎麼
努力也達不到的呢，想要有人告訴我，你不用這麼努力我也喜歡你，不用變胖或變瘦我也
喜歡你，因為你是你，所以我喜歡你。朋友們都說我很好，我也覺得自己並沒有很差啊，
可是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呢？其實這樣的心情並不是不能忍受，只是有點疲累。

隔天晚上吃完飯，我和朋友一起坐在沙發上休息，女生朋友說了一句，我們去外面走走好
不好，我男友難得回來他應該想去走走，我覺得真好啊，情人總是會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
的情緒，脆弱、不安、慾望，甚至是那點小脾氣，都被某個人小心的捧著，而我的寂寞卻
得自己說出口，我也想要撒嬌，我也想要有點任性，想要有一個人理所當然的會跟自己站
在同一邊。

朋友們知道我不想出門，所以我一個人上樓洗澡，我偷偷的哭了一下子，告訴無臉男


「我好希望你真的在我身邊。」

-


在跟無臉男聊天的過程中，我偶爾會想到Ｈ，一個跟無臉男很不一樣的人，跟Ｈ是去年在
IG認識的朋友，從沒有見過面，沒有喜歡，但也說不上討厭，Ｈ跟無臉男不一樣，Ｈ有一
個穩定交往三年的男友，談過七段戀情，Ｈ已經跟媽媽出櫃，Ｈ會參加同志遊行，Ｈ的學
經歷及工作，都跟無臉男不一樣。

那時跟Ｈ沒有持續聊很長的時間，但Ｈ有點過度關心我，他輕而易舉得叫出我老闆的名字
，我大部分朋友的名字，知道我去過哪裡，做過哪些事，我知道這些在限時動態及貼文都
是公開的資訊，但當有一個人真的去蒐集這些碎片，拼湊成完整的故事並且倒背如流，好
像他真的也參與其中一樣，還是讓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Ｈ會指責我應該早點忘掉失戀的對象，改善跟媽媽的關係，騎車不要騎太快，要早點睡覺
。說真的，我覺得有點煩，不像是家長也不像是男友，倒像是一位雞婆的班導師自詡是我
人生的說明書。

有一天Ｈ問，你的初戀男友還好嗎，他最後有找到願意跟他結婚的女生嗎。我很訝異，我
記得我從來沒有跟他聊過這件事，我問他怎麼知道這件事。


「我用你的帳號去搜尋了你以前發過的文章」


我有點受夠了，不要再調查我了，我真的覺得好煩。後來我幾乎冷處理，他似乎也感受到
我的態度，在跟我道了歉我也與他和解後以後也沒有再發生類似的事。

只是今晚不知為什麼，我想跟這個人聊聊。


「我最近遇到一個有點像你的人。」

「哪裡像啊，你們有見過面了嗎？」

「我也不知道哪裡像，他沒有照片，可能是因為跟你一樣有時候喜歡講台語。」

「南部應該很多人都會講台語吧。」

寒暄了幾句最近的感情狀態，他問我要不要明早五點跟他一起去海邊看日出，也好，我想
要有個人可以聊聊，若沒辦法懂我，看看海也好。

我沒有告訴無臉男去海邊的事，我還不知道對他是什麼感情，他會不會吃醋，會不會覺得
我有新朋友了，但在我搞清楚這些事以前，我倒是覺得，我居然對感情的小心翼翼，嚴重
到連一個虛假的網路對象也能讓我不安，我真的是瘋了。

到海邊的時候我發了一張照片給無臉男，海水很藍、雲很少，希望他起床的時候看到能平
靜一些，也讓我平靜一些。看見一些釣客坐在消波塊上面釣著魚，原來釣魚的人真的會穿
釣魚背心。

見到Ｈ的時候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他跟照片長得一模一樣，但也就是那樣，對我來說好像
只是一片空白。他遞給我一瓶水，一起走到防坡堤上，我們聊著無關緊要的生活及感情觀
，我覺得他沒有辦法給我相同頻率的回應，也可能單純是我在想著無臉男，但也沒關係，
我本來就是想看看海。

我有一點想無臉男，我坐了下來，翻了無臉男發給我的那些沒有臉的裸照，無臉男的左手
臂上有一顆小小的痣，穿著短袖的曬痕被南部的太陽曬得非常明顯。

Ｈ也是。

我看到Ｈ左腳的膝蓋上有個疤，無臉男的照片沒有拍到膝蓋，我的腦袋無法繼續往下思考
，但嘴巴已經控制不住了。


「你是跟我聊天的那個人嗎。」


他說是。他說，是。

當下我有點暈，好像我的中文能力無法理解這個回答的意思是什麼，我全身的細胞都覺得
眼前的這個人在開我玩笑，我多麼希望你不是。但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


「我這麼做，會讓你覺得困擾嗎？」


原來，沒有無臉男啊，我的世界只剩下這句話，我沒有力氣去思考該不該生氣，是不是被
騙了，Ｈ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我只覺得，那塊浮板原來至始至終都不曾存在過，無臉男
有穩定交往的男友，有很多段戀情，對自己非常認同，而且，不是只有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無臉男，就是Ｈ，接下來的對話我顯得心不在焉，我不知道我怎麼回應的，好像在用
本能把覺得正常的聊天話題從嘴裡吐出來。

我突然想到一件小時候發生的事，國小三年級的我當時非常想要一支手機，我怎麼吵媽媽
就是不買給我，其實我沒什麼必要擁有一支手機，班上的同學都沒有手機，也不需要打給
誰，我只是單純的想要一支手機。

有一天媽媽回家，拿了一支手機給我說，你現在有手機囉，我好開心，捧著那隻小小的手
機，有一點點重，黃色的外殼，黑黑短短的天線，螢幕上寫著當時流行的台灣西門子，我
按著顆顆分明的數字按鍵，想著這支手機是不是也有貪食蛇可以玩，但螢幕上的台灣西門
子一直沒有消失，我還沒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媽媽說


「哈哈哈，這是一支假手機啦！」

我好像有點無法釐清自己到底產生了什麼情緒，好像有一點點憤怒，一點點無奈，一點點
覺得無法平衡，但我也沒有對著媽媽大吵大鬧，小孩的情緒過得很快，也許隔天我就已經
忘記這件事了，我只覺得，那是不是我本來就不應該擁有一支手機。

-


「哈哈哈，根本沒有一個全心在意你的男人啦！」

我黑暗的內心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想法，原來無臉男的人物設定從來不存在，他沒有念過台
南高商，沒有念過義守大學國企系，沒有因為印刷的業務常常去高雄出差，也沒有同時壓
抑著自己隨便掰個理由搪塞朋友們對於單身的擔心，無臉男是假的，那塊浮板是假的，好
像這幾個禮拜的我，都是自己揪著自己的領口，在這片水面上偷一點空氣。

我真的好累喔，我不想對Ｈ說出我的無奈，看著眼前的這片海，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泳池
，任由孤單的人們漂流並且碰撞，互相拯救對方然後一起上岸，而所有的人都對我繞道而
行，在我身邊濺起大大小小的水花，潑在我濕透的臉上。

我想到我努力瘦了30公斤，那個解救單身的我的人還是沒有出現，我花了一年半學會了日
文，卻因為疫情沒有辦法出發去打工度假，好像我付出了所有時間跟力氣，也沒有資格換
來想要的東西，我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很有條件的人，我在下班後每週健身四天、學吉他
、畫插畫、自己接設計案，我以為我這麼努力有人會心疼，有人會看見，有人會告訴我不
用這麼努力，我也喜歡你，我以為我可以變得好了，才發現我一點都不好。

-
無臉男曾經問我，會不會因為知道他的長相就不喜歡他了。

「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否認曾經對你的感情，我現在愛上的是你的靈魂。」

即便知道H就是無臉男，這樣的想法我一樣沒有改變。
我對無臉男說過，我人生的其中一個夢想，就是開一場小小的，屬於自己的演唱會，告訴
大家我的故事、我的心情，無臉男說，如果是你的演唱會，我一定會到場，在角落靜靜的
聽你唱歌，可是我知道你不會來了，就算H來了你也不會來了，夢已經醒了，是我親手把
自己叫醒的，我寧願相信在平行世界真的有這樣的一個人，因為我的出現帶你走出櫃子，
我可以唱歌給你聽，也可以真正的跟你談一場戀愛。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73.78.10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591672047.A.FDD.html
※ 編輯: IAMGOODTOFU (1.173.78.107 臺灣), 06/09/2020 11:08:03
※ 編輯: IAMGOODTOFU (1.173.78.107 臺灣), 06/09/2020 11:22:42
推 piyo41: 推推
推 J7565J: H好爛…
推 waa006: 他為啥不分手跟你交往
推 ppptofff: 竟然不知不覺看完了 文筆流暢 你很適合寫小說ㄟ
推 qlwkejrhtg: 淡淡的哀傷
推 ppptofff: 然後那個H在心理學理論下一定可以分析出一拖拉庫的東西
→ ppptofff: 出來
推 kcxx: H喜歡你啊。某種程度也是一種深櫃，不能對情人出的櫃。
推 yoyoartie: 文字好美！
推 andy4961: 寫的很棒！文筆很細膩，期待後續
推 rabbit88: 推推 文筆好好
推 viter8250: 好棒
推 yoyo9487: 推推
推 Denimboy: 看得時候也差點哭了
推 Winolf: H還挺有病的，都有另一半了還這樣...
推 l1l: 很有趣的故事
推 qwd001qwd: 感覺你花了很多力氣跟時間往外看，比較少看自己耶
推 ppptofff: 什麼對情人出的櫃，是出軌吧Orz……
推 dragon00031: 推樓上
→ cloudkey: 很多努力的起點是為了他人，但最終你要是為了自己，讓那
→ cloudkey: 些你所努力的成為你自然而然散發的特質，如同你所時常關
→ cloudkey: 注的人。你已經在更好的路上，請繼續向前，更加自信，難
→ cloudkey: 免會神傷但在這現世尚能談論祈求愛情已經是極大的幸褔了
→ cloudkey: 。
推 tyyrft: 想著是為了自己而努力吧
推 Makotoyen: (
推 MICKEY3388: 喜歡這篇/_\
推 kotorikawaii: 文筆好好QQ 有好多文字覺得自己也被打到
推 hhhh50911: 文筆好好～～
推 zxcv200298: 文筆很好欸!
推 mrgray: 文筆好美故事好傷
推 cgy0710: 每個人何嘗不是活在一個僅存浮板可以用力吸口氣的空間裡
→ cgy0710: ？你總是會習慣寂寞的。習慣他慢慢地包覆著你的心。
推 tom199192: 看了好難過喔，覺得酸酸的QQ
推 si3290: 喜歡你的文筆 請繼續寫
謝謝大家的喜歡，也謝謝給我建議的人，我一直都很難肯定自己，需要別人說我好，我才
能覺得自己好，我並不討厭自己，但我總活在懷疑自己的漩渦之中，這次發生的故事，確
實也更讓我了解自己，所以我想將它稱之為練習，在遇見靈魂伴侶之前的練習，也是成為
更好的人的練習。很感謝朋友建議我可以把心情寫成文字，確實寫完之後平靜了許多，也
更能理性的與自己對話。

稍微修改了文章裡的排版，也補充了一些我覺得滿重要的心情，目前也想把心裡最大的心
結好好的寫下來，那是一段發生在東京的故事，也希望能讓大家喜歡，若這些文字真的能
與你心裡柔軟的地方相見，我很慶幸我有寫下來，並且被你們看見。
※ 編輯: IAMGOODTOFU (1.200.51.126 臺灣), 06/10/2020 00:18:39
※ 編輯: IAMGOODTOFU (1.200.51.126 臺灣), 06/10/2020 00:20:42
推 qazsedcft: 推文筆
推 wolfybearx: 你好傻喔 真的
推 f9540411: 好多段都讓我感到心疼，然後我現在在工作場所哭
推 thomas890612: 推推好文
推 Amon36469: 這篇好棒，寫得真好
推 ohcake: 你很傷心吧，但你做得很好喔，在多愛自己一點更好
推 Samael2236: 寫得不錯
→ gwell01548: 推
推 homoz: 這是一個遇到渣男的故事嗎 太傻眼了
推 rogeriron: 我覺得很難過 看完你的故事
推 soda0812: 那些努力讓自己變優秀卻徒然無功的心情，但不能只為了
→ soda0812: 自己變的更好嗎，最後得到的答案是，因為太寂寞
推 cadiac: 文筆很好，先前也試過有不管怎麼努力都沒有人喜歡的階段，
→ cadiac: 最終發現還是要從習慣跟喜歡自己開始。
推 alanalanalan: 同意S大，即使朋友在多，也彌補不了心中的缺口。
推 ARTCOM: 你的文筆也寫出我心中的細膩，同時讓我也想認識你，不參雜
→ ARTCOM: 外表跟性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