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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高懸的橋廊,我們又在擠擁人群中,穿到橋的另一端,不過這回不朝溪谷走了, 由著另段長廊將我們帶往溪北的院落。 庭院巧妙利用了空間,左右景致迥異,卻各自充滿韻味。一邊以綠意繞著長池,渾圓 的灌木與立石綴點,順坡爬漫之時,也借入院外的蓊鬱林景。另側則用上了枯山水,白沙 刷出的格紋縱橫相間,藉日芒烙深了線條,簡樸中現著空廣之美。 「真好這邊有椅子,坐一下吧。」年紀大了果真悲哀,排隊站久了,就很容易腰痛。 「剛剛又沒有爬山,只不過走一小段山坡。」景介詫異瞥向我。 「欣賞景色嘛。」我嘴硬著。 靠上椅背伸直腿,我望向院裡的「開山堂」,堂殿的外型別緻,在披垂廣簷間挑起一 層矮閣,於是疊瓦中多了椼架的交錯,脊線也生了挑捺變化,將視線引至冠頂的輝芒。門 額另外題了「長樂庵」三字,讓我有點不解,畢竟佛家總給人清簡、甚至苦行修持的印象 ,還是它指的並非慾念上的歡逸,而是斬去塵俗後的空明無羈? 「長樂....有可能嗎,感覺好難。」景介喃喃低語。 「看人吧,恭介看起來就是無憂無慮那一派,煩惱低潮好像也只一下子。」我不禁憶 起恭介的陽光笑容,然還在腦中勾勒著,景介輕輕的一句便將其擾散:「那是因為他沒遇 到跟我一樣的事。」 我轉頭盯著景介側臉,他的表情淡然,讀不出情緒。被他一說,幾幅畫面也在眼前重 新拼組,總聽人說個性決定命運,可是如果恭介真的被....我有點動搖了,難道其實是命 運塑造了個性? 「你知道嗎?有一段時間我很討厭看到恭介。」景介又幽幽補了一句。 「什麼意思,不都看了十多年?而且你們感情很好啊。」 「哪有,我討厭他跟我長得一樣,討厭他笑著和我說話,因為就好像他在另一個分歧 世界對我說,如果沒有跟那個混蛋同一班,如果沒遇上那些事,我應該就是那個樣子,每 天笑得很開心,跟別人鬧著玩著,能好好談一場戀愛,就算天空陰陰灰灰的,都能找得到 陽光。」 「恭介才不會這樣講,他很關心你,你不快樂他也不好過。」我耳邊還有他電話裡的 擔憂。 「那又怎樣,被欺負被糟蹋的人是我,面對譏笑的人也是我,失去陽太的人更是我, 他再多不好過也沒我過得痛苦。」景介嘴角勾了個嘲弄的笑。 「不要這樣啦,說實在地,我覺得你很厲害了,能把自己調適得很好。」 「那是假象,我只是跟自己說,你們越想把我踩在腳底,我就要把頭抬起來讓自己更 驕傲,既然沒人喜歡我,我也不需要擺出笑臉跟你們擁抱。如果不是這種倔強和怨恨在支 撐,我早就垮了。」景介壓著聲音,重重地說。 「好啦,不要再氣了。」我好怕景介又像昨晚一樣,逼出心裡的魔鬼。 「我沒有,我只是在敘述事實。而且....」他看了我一眼:「最主要我還是想等陽太 ,等他醒來,等他跟我說那些我想知道的答案。」 是這樣嗎?我果真沒猜錯,在景介心裡最重要的仍是陽太啊。這到底是種偶然還是必 然?以前曾有個人將陽炎烙在肩膀,因為望過的光芒過於輝耀、留下的傷痕過於灼炙,再 也無法談愛,不管我怎樣努力、怎樣耐心等待,頂多只能是他擱在最手邊的玩具,一種替 代性的陪伴。 那在景介心裡,我又算什麼?同是被冠上「喜歡」的替代品?還是由過去映照而生的 影子,當陽太醒了,就得認命消散?我的視線越過靜無白沙,落在對處碧坡,那些樹岩本 如菩薩騰雲接引,指向極樂之境,我卻不由自主盯著其中的光影遞移,看日頭爬升,看石 影被逼得縮化又再縮化。 呆坐一陣,沿著「通天橋」折回,成了洩氣皮球的我,已丟失到處逛晃的心情。悶悶 跟著景介走到鄰近的本堂,它殿體宏偉,雙疊歇山簷線飛挑,相映之下,裡頭便顯得素簡 ,亮燦的僅有雕葉瓶花與高壇上的金紋背板。就算景介指向天花板繪,要我看殘鱗片爪的 乍然現跡,墨雲間的龍顏威凜也不過讓我目光駐留幾許。 「接下來呢?寺裡沒有其他必去的?」走下堂階,大概看我只是杵著,景介狐疑地問 。 「喔,還有個『八相之庭』說是名家設計。」 「去看啊。」景介反倒比我有興致。 庭園位於方丈,入口簷線粗豪斜劃,椼架在交錯間化為雲紋,襯上唐破風的勾弧,招 了不少遊客留影,然若與「通天橋」相較,還是冷門得多,不需排隊便能買到門票。 走了進去,先遇見的是東院,苔地與沙流交互嵌連,七根圓柱高低錯立,材料來自寺 裡傾頹建築的殘石,而沙紋環柱,如星石墜生的漣漪,當停步佇望,石柱便似「東福寺」 的過往,激盪、傳承,成就它現今的模樣。 也沒錯,景介之所以為景介,很大成份來自陽太的切鑿,他哼著歌,將景介嘴角微調 上揚,在眼裡鑲入幸福,慢慢修整出健碩肌線,縱使一個轉念,朝心室劈下怵目破口,至 少形神鮮明。哪像我,幾日的同遊,一些書簡的來往,相比之下僅是沙塵拂面,能存留什 麼痕跡? 愣愣依著廊道將我引至方丈之南,此處同樣以枯山水為主調,形如長川的沙紋也有漣 漪點現,然居間並非圓柱豎立,而是幾塊褐岩疏密散聚。這裡是「八相之庭」的主體,似 乎藏著佛陀悟道的五山,及隱匿在八海的四座仙島,可是儘管將堆石數出四組,其餘卻越 看越迷茫。果然,連人心情愛都看不穿、理不清的我,憑什麼想找藝術玄學間的對應,更 別提從景物中悟道。 「光哥。」景介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 「蛤?」 「問你話都不理,神遊去哪?」 「敢說,不就你害的,是要問什麼?」我沒什麼好氣。 「我害的?」景介眼中綻出好奇。 「是啊,在想『通天橋』那件事,誰叫你死都不回答。」我也不懂自己為何如此鑽牛 角尖。 「那個喔。」他眼睫眨了一下,又露出當時詭祕的淺笑:「只一件事得不到答案就受 不了,那如果你是我不就完了,一堆到死都可能還是問號。」 被他這麼一吐嘈,我也不知該怎樣回了,的確,跟他比起來,我的困擾根本小巫見大 巫。 「好啦,其實我早已經有答案。」對著沙海陷入靜默的景介忽然丟出一句,令我眼睛 發亮,只是接續他便沉下臉,讓我跟著心一墜。 所謂度秒如年應該就是這樣吧,我不安地盯著他好一陣,覺得頭髮都多白好幾根了, 終於他又張開嘴:「我很高興你就是你,不是陽太。」 我就是我,不是陽太?我將這彷若佛家禪語的話咀嚼幾許,才搞懂了意思。「你很壞 耶,既然答案是這樣,有什麼好藏?」 「讓你也嚐嚐被當成替代品的滋味啊。」他嘴角勾起滿滿的得逞笑意。 「我哪有把你當替代品啦,就偶爾想那麼一下,很偶爾很偶爾....」我越講越覺得心 虛:「好啦,其實也沒那麼偶爾,你們長太像,有時候就是忍不住,對不起。」 「不能都怪你,如果不是我們兄弟一開始想法太天真,事情也不會變得這樣複雜。只 是理智歸理智,感情上還是常常過不去。」景介語尾多了些感嘆。 「過不去?」我有點抓不到他的思路。 「就是這半年來,看著你跟恭介通電話,聽你們情話綿綿,不能否認沒有忌妒啊。」 景介低下頭:「總會有聲音在心裡大聲喊,那是我,在京都跟你牽手、擁抱、親吻的都是 我。可是,事情就變這樣了,有什麼辦法?只能不斷對自己說,你是恭介的,能跟在旁邊 看著你,知道你的生活,分享一部分的你,確定你過得快樂就好,反正我是幸福絕緣體, 註定要一個人走下去。」 聽到景介這樣說,我有些愣愕,一直以為他修為超然,早將我們之間不小心被催化的 都昇華,原來都僅是我一廂情願的認定。我抓了幾段印象裡他寫給我的文字,想著當時那 很定靜的嗓音,想著那些在背後被隱藏的。 思索之際,日芒從屋簷綻射而下,院中聚石便像如來的化形,在蒸騰雲靄間,與諸多 菩薩翩然而降。我瞇著眼望入這片光影,剎那間虛實失了界隙,動靜的分野也模糊起來, 沙海中的灰石都成了舟艇,引我拾撿散落的片段。似乎是有幾個三人視訊的時刻,沉默的 他眼中透著怨懟。也真有幾次忘了講到什麼,來往訊息便在他那斷了,幾天後才又繼續。 「好咩,我現在不是已經在你身邊了,貨真價實的,可沒把你當成什麼替代。」我歉 疚地說。 「還是想小小測試一下啊,哪知道是不是在哄我,或是純粹覺得我可憐。」他斜眼瞥 著我。 「最好我是有那麼油嘴滑舌,不值得信任啦。」到底何時在他心裡植根了這種印象, 我好無言。 「不錯,現在感覺你好像真的滿在乎我,會煩惱、會吃陽太的醋,我很高興。」 盯著景介挑弄促狹的眼眉,我有點啼笑皆非,頓時覺得這傢伙有夠心機,表面看來淡 然,心裡的千折百轉搞不好比我還複雜。可是這也合理,太單純、不夠腹黑,哪可能在當 年的困境中活下去。 「好像還有西院跟北院?」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像了結任務般,邁著輕鬆步伐往 環廊另端走。 跟著景介拐了個彎,西院苔原沙地交接如浪襲,修剪成方的矮灌木棋盤般交錯,再續 走,北院承接同樣主題,但交替的變成方石與苔簇。這些格紋隨距離散化,夾帶一種錯亂 感,辨不清是石地被苔芒攀聚,還是苔原被石塊破生。偶一迴望,又像自然的逆襲,縱使 鑿石稜線分明,卻註定在時流中失了輪廓。 走著看著,慢慢覺得自己好像也不需妄自菲薄,塵沙草苔又如何,隨著時間的積累, 終究能填滿景介胸口的缺隙,補全他嘴角彎勾的笑。 「對了,你本來是要問我什麼?」我一個警醒,方才完全被轉移話題了。 「問你『八相之庭』啊,問八相是指什麼。」 「哪知,五山、八海、四個仙島、最早的星陣、還有這兩區的....棋盤?說是對應佛 陀一生的八個階段。」往讀過的記憶撈了一下,只找到這些。 「加起來超過八吧。」景介眼珠一轉。 「五山算一個,八海算一個,棋盤兩區算一個。」我硬拗。 「是嗎?那八個階段是指什麼,怎麼對應的?」 「一定要這樣為難我嗎....」我是考古系,可沒雙修佛學。 「那我自己想。」他停下腳步皺著眉。 「別想啦,如果你想出來就坐化了怎麼辦,我要帥哥小鮮肉陪我,不是舍利子。」 「還說沒油嘴滑舌....那邊那個小弟比較帥,去找他陪。」他白眼後抿著笑意往前指 。 「不要,我要名字叫『景介』的帥哥陪我去看日本最大最古老的廁所。」 「廁所?」景介在狐疑中被我推著走。 繞出了「八相之庭」,我帶著景介轉到本堂西南,從一棟長屋窗柵朝內望,裡頭沙地 果真挖了成列的圓坑。「空空的有什麼好看?」景介在我身後出了聲。 「這麼大間幾十公尺完全沒隔牆耶,不覺得整排僧人脫了褲子蹲著互望很有畫面?」 根本是春色無邊。 「骯髒....」 「對,我齷齪,你高尚。」好奇之心又領我走向東南的浴室,很詭異地,它的規模竟 比廁所小很多,再怎麼說洗澡需要的空間應該比較大吧。剛想由解說牌尋找線索,我瞥見 景介嘴角抽了一下:「幹嘛偷笑。」 「有嗎?」他迅速變回慣常的正經表情。 「明明就有,快講。」我往他腰窩戳了一記。 「上面寫當時為了節省木材所以用蒸氣浴,那....」他噗哧笑出聲:「一堆僧人擠在 這麼小間的屋子,肉體在水氣裡忽隱忽現,應該就會有修為不夠的人....」 「邪惡,褻瀆,還說我。」我伸手怒指。 「你帶壞的啊~」 在指責嬉鬧中,我們不約而同於本堂正南的「三門」停下腳步,也靜下聲。根據佛家 的說法,過三門能得三解脫,這兒似乎是舊時參拜的入口,寺院以此為軸,其餘閣殿兩側 開散,只是隨著物換星移,已成了少人造訪的偏處一景。我們秉持懷古的想法往南繞,三 門亦由正向的穩重勻稱,轉為斜望的簷角挑昂,最後隔著池水,展現另種開闊意象。 「跟櫻花季去的『知恩院』三門有點像。」我勾勒著記憶裡的門樓壯偉。 「對啊,也像我們看了兩次的『南禪寺』那座。」景介語聲同樣透著追想。 或許人生真的存在著巧合,那時的我穿過「知恩院」三門,在彎拐參道生澀搭訕,初 行入景介的日常世界。而前天於「南禪寺」三門,則彷彿被低氣壓牽引,一步步走進他隱 晦的過去。那如今來到此門,是否代表即將邁向屬於我們未來的路呢? 「好可惜不能走上去。」景介面露失落,參道在池岸轉為石橋,但或許為了保護古物 ,一道柵欄橫立,阻了入口。 「是滿可惜。」我隨他視線望去,石橋微彎搭拱,在水鏡輕掠一道弧線,切分了虛實 互映的湛藍,卻串接了雙生的顛倒世界,彷若當我遞足跨越,便能幫景介扭轉那些令人悵 惘的抉擇,帶他窺見另個面向的人生。 「沒關係,繞過去搞不好有更棒的風景。」我牽住他的手,揚起笑。就算未來之路無 法直抵又如何,至少,現在的我們有彼此。 我們都不孤單了。 ========================= https://imgur.com/G0vmLYS 東福寺 八相之庭 https://imgur.com/iGXbEbo 東福寺 三門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0.59.180.9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602069790.A.C34.html
cerebrum: 也去太多地方 10/07 20:15
我就貪心啊,其實還有好多好多地方想去,像是京都北邊幾個山裡的寺廟 聽說楓紅時也很美,只可惜那區域落葉又更早了,短短的假期根本無法兼顧
carlization: 這篇甜甜的 給光哥十萬個愛心 10/07 20:17
苦太多篇了,總是要找些糖來吃
serenitymice: 推推 10/07 20:36
咦,對於這幾篇的發展都沒有什麼多的感想喔?
byron1127: 刷一牌愛心一排漢堡 10/07 20:52
為什麼要刷漢堡?我又與時代脫節了嗎?
leehomeyu: 該跟景介進一步做晚上該做的事了吧~ 10/07 21:45
欸,才白天耶,你會不會想太遠了,色狼(指)
bpan: 超喜歡八相之庭 10/07 22:21
你是說實地的「八相之庭」?你有去過啊?
young99: 推 10/07 22:34
謝啦
omimi: 推 10/07 22:48
謝謝囉
papayalin: 敲碗下一集! 10/07 22:59
要麻煩你再敲個兩天 XD
serenitymice: 是說現在已經開始結局倒數了吧? 10/07 23:24
是啊,第一百集是最終篇,怎麼了嗎? @_@
serenitymice: 啊...前陣子的劇情發展總覺得會多說多錯嘛~然後果 10/08 00:57
這種東西又不是數學題哪有什麼錯與對,都是可以討論的啊 我很喜歡看到大家的想法
serenitymice: 然是要湊100整數ww 10/08 00:57
serenitymice: 只剩7篇能簽到了QQ 10/08 00:59
看一篇少一篇囉,不然你可以去補前面沒簽過的 :D
guestd: 這篇的互動很棒! 繼續保持 10/08 11:23
下一篇應該還行(吧)
carlization: 不能想像沒有光哥(的文章)的日子 QQ 10/08 16:52
現在板上百花齊放,少了我應該沒差啊 ※ 編輯: polesirius (1.171.188.232 臺灣), 10/09/2020 00:3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