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談談文革的前因後果 Part 1~2

[reinherd (浣熊提督萊茵哈特)]

我之前在自己的網誌上寫了總共11篇的文章, 討論文革的前因後果.
筆者不是歷史科班出身, 只是對於中國近現代史有興趣.
這只是我的心得整理, 一家之言. 一定有很多闕漏. 多請指教.

談談文革的前因後果 Part 1: 引言

我之前有次在網路上跟人聊到文化大革命, 發現很多人雖然聽過這個名詞但是對於其前因
後果以及社會背景了解甚少. 雖然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並且也沒有親身經歷過. 但是
我可以聊一聊分享一下我這幾年的研究心得. 我打算寫一系列短文. 會很長. 我也要一邊
構思一邊慢慢寫. 有任何建議歡迎提出讓我能更有靈感的往下寫. 因為文革是一個充滿弔
詭和矛盾的社會事件. 我也煩惱掙扎要怎麼寫.

我覺得要談文化大革命, 一定要先瞭解這場大革命的社會土壤. 什麼樣的土壤才會開出什
麼樣的花朵. 要先了解文革前的中國社會是什麼景況才可以理解這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社會運動”. 我認為如果要了解這個社會背景可以去參考一些文革當事人的回憶錄. 我
個人最推薦的是陳益南寫的”青春無痕 一個造反派工人的十年文革”. 我之所以推薦這
本書是因為這本書相對少見的是用一個工人的眼光來看整個運動, 而非用常見的學生眼
光. 這也使得用一個社會人士, 能用相對廣大的視野看一個城市長達10年的文革以及其前
因後果.

我們先回頭看民國3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的那個瞬間. 當時建立了集體領導的一黨制社
會主義中國. 我們先要釐清一個觀念, 什麼是社會主義中國. 共產黨實際上不是實行共產
主義, 而是”以社會主義手段, 爭取達成共產主義的遠程目標”. 所以嚴格來說沒有共產
主義中國只有社會主義中國. 因為全世界所有社會主義國家到今天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國宣
稱達到共產主義的境界. 那在那個1940年代, 當時是共產主義陣營如何認為可以透過社會
主義手段, 來改造國家社會, 達成共產主義的理想國狀況. 這我們必須先理解這個”國家
改造的信念”, 才能理解為何會發生文化大革命.

在民國38年共產黨得到政權的前後. 中國還是一個以農業為主. 只有少數現代化工商業集
中在少數城市的傳統國家. 而這些現代化工商業一部分是私營, 一部分是公營, 尤其是在
中國東北有許多日本遺留下來的重工業設施和工廠. 但是整體來說, 還是以農業為主. 套
一句共產黨喜歡說的話”生產力低落”. 而共產黨掌權後, 第一要務除了打仗以外, 便和
俄羅斯十月革命後一樣, 必須趕快的重建經濟, 並且提高生產力發展工業. 而當時社會主
義政治思想認為, 市場經濟只會帶來剝削, 並且沒有效率也不科學. 所以最有效率, 並且
避免剝削的經濟發展方式, 是用社會主義計畫經濟. 具體來說是這樣. 傳統上中國是市場
經濟國家. 一個城市有多個工廠, 由不同工廠主經營發展不同產業. 同樣的鄉間有大量的
地主佃租的農業也有自耕農. 這些工廠主或是農人都是自行經營自負盈虧. 而當時蘇聯體
系的社會主義認為這種自由市場經濟不該持續. 稱呼這是資本主義的剝削體系. 所以開始
推動農業集體化以及工商業國有化. 這非常重要. 因為不了解中國在革命後的農業和工商
業, 就不能了解當時中國的社會狀況. 不能了解當時的社會狀況, 也就不可能理解文革為
何會發生以及為何會發展出惡樣的結果. 我下一篇文章再來談當時的經濟體系. 以及為了
發展這種社會主義經濟體下, 出現什麼樣的社會.

談談文革的前因後果 Part 2: 文革的遠因; 中共建政後的政治運動(1)
我個人認為文革的發生雖然不是歷史的必然結果, 不是中國的歷史走到了1966年就一定會
發生文革. 但是, 所謂歷史有長期的合理性. 文革也不是無中生有就發生的黑天鵝效應.
要了解文革為什麼會發生, 如何進行, 並且持續長達十年之久. 一定要先理解中國社會在
文革發生前的17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個人是認為, 中共建政後的前三十年嚴格來
說就是政治運動的三十年. 文革是其中最後也最大規模的政治運動. 但是和之前的政治運
動還是有許多相似性以及因果關係. 所以要了解文革一定要先理解文革之前的諸多政治運
動

我們先回到1950年代初期. 中共發動了前後兩個大規模的”政治運動”. 我個人是認為這
兩個政治運動其實也就預言了未來三十年的中共統治下的大陸發生什麼事情. 因為一直到
文革結束之前. 中國大陸就是一個政治運動又一個政治運動. 並且中共的政治運動不是一
般西方國家所謂的”溫和社會運動”, 更接近是用”革命機器”來傷害”被專政的對象
”. 雖然說在中共建政以前就已經在中共的控制區內發生過一些政治運動, 例如大肅反運
動, 殺AB團運動或是延安整風運動. 但是這都還只是區域性的針對黨內的運動. 而1940年
代末50年代初, 中共開始兩個大規模全國性針對一般人(非黨員)的政治運動:
1) 土地改革運動;
2)鎮反運動(鎮壓反革命運動).

故事先回到1949年, 國民政府剛剛敗退台灣, 當時中共準備要攻打台灣但是因為韓戰爆發
而轉移到東北. 當時中共開始所謂的”大剿匪”, 其實就是對境內所有的國民政府或是地
方派系殘餘勢力進行清鄉委靖. 當時中共在東北打抗美援朝戰爭(韓戰), 在西南和西北邊
境打國軍殘餘的勢力和部隊, 對於可以控制的區域內則是同步開始用非戰爭的手段來對內
逕行整肅. 而因為整肅的對象不同, 所以使用不同的政治手段. 中共雖然在建國後建立政
府和司法體系, 但是至少在文革結束以前, 中共政府不喜歡或是不傾向使用司法手段來逕
行整肅異己或是潛在敵人. 而更喜歡用發動群眾的政治運動. 講白了, 就是把所有的民眾
鼓動起來讓民眾也實際參與整肅異己. 其中中共主要打擊兩大類的目標:

1. 地主, 富農等”鄉間”有財產有名望的人士.

2. “反革命份子”, 主要是在城市裏面可能對共產黨有威脅的人士, 例如民間結社的成
員或是可能和國民政府有掛鉤的人物.

土改我就不講太多細節, 因為大多數人應該讀過國高中歷史就知道, 或是看過電影”活著
”應該也略知一二. 基本上中共把農民依照資產持有分成以下等級:

1. 地主, 2. 富農, 3. 中農, 4. 貧農, 5. 雇農.

而共產黨反對由共黨自己把地主和富農(富裕的自耕農)的土地徵收後分給佃農. 當時中國
政府內部是有聲音說要實行”和平土改”, 也就是由國家政府頒布命令和法律進行田地測
量記錄, 然後徵收, 然後分配給佃戶. 但是當時共產黨反對此一作法, 共產黨認為土地改
革不能靠政府恩賜土地給農民, 而是要發動農民去”革地主和富農的命”. 也就是發動共
產黨要走”群眾路線”, 讓底層農民覺悟到不同財產階級的農民之間有仇恨(階級仇恨),
所以底層的農民在共產黨的帶領下, 因為覺悟到階級仇恨, 而主動去把地主富農的財產用
暴力手段搶過來. 原因是因為, 共產黨要透過此一手段讓農民”立投名狀”, 農民對地主
富農施以暴力以後, 自然未來就必須要跟共產黨共進退而不能夠回頭支持國民政府. 同
時, 地主富農經過土改運動後也成為了賤民階級, 從此失去社會和政治的影響力. 而此一
運動成功地發動了基層的農民把農村的地主富農迫害, 並且還大量死亡. 並且死亡的還不
完全是直接經過共產黨的手, 而是被諸多佃農和貧農直接或是間接的殺死. 從這個事件中
我們其實就可以看到之後所有政治運動的幾個特色:

“共黨高層授權下, 鼓動人民彼此分敵我逕行非暴力的批鬥或是暴力的傷害殺戮”.


如果很難想像, 大家可以看一下電影國定殺戮日. 如果今天政府或是黨跟你說, 有錢人地
主就是壞人, 大家去殺壞人搶地主的的無罪, 如果你良心上不允許代表你的”政治覺悟不
夠”. 所以變成群眾去殺人和傷害人, 而不是共產黨或是政府國家去殺害人. 之後的文革
也是類似的狀況.

有別於土地改革主要是針對農村, 鬥爭的對象是針對財產/生產工具的持有與否. 在城市
為主則是以對於共產革命的威脅發動了鎮壓反革命運動. 這個運動主要是針對”反革命和
壞份子”. 先解釋一個名詞”四類份子”. 在文革前夕, 中國大陸有四種人是屬於賤民階
層任何人都可以打擊和欺負, 這四類人是: 地主, 富農, 反革命以及壞份子. 地主富農就
是土改後還活著的人或是其親屬, 反革命和壞份子就是主要就是其他政治運動後的生還者
以及其家屬. 而鎮壓反革命運的原因是因為, 國共內戰期間大量的地方派系(包含民間武
裝或是土匪)或是國民政府軍隊向共產黨投降, 而當時共產黨也優待俘虜沒有追究甚至把
他們納入共軍序列之內. 但是到了1950年以後, 開始認為當年這些人殺得太少, 所以想要
設定一定比例殺死或是清除. 這是關鍵, 因為這是政治運動不是司法行為, 所以是政府上
層有整肅指標, 下面執行要達成指標而不是看司法的蒐證起訴審判流程. 這導致大量投降
共產黨的國軍軍官, 或是曾經潛伏在國軍內部的共產黨也被當作達成指標而”殺, 管, 關
”.

例如朱自清的長子朱邁先, 是共產黨地下黨員潛伏在國軍內被當作匪特罪槍斃.  知
名武俠小說作家金庸的父親和梁羽生的父親也是死於此. 而當時共產黨不只是針對和國民
政府有關的人, 還大規模鎮壓民間結社人士, 稱為反動”會 道 門”. 解釋一下, 清末民
初以後中國民間社會有大量的NGO社團, 有的是宗教結社稱為XX道, 例如一貫道, 先天
道. 同時也有很多會社, 例如洪門, 哥老”會”. 也有的是武術團體例如精武”門”. 而
通稱為”會道門”. 例如形意拳大師, 同時也是一貫道成員薛顛就是死於鎮反運動之中.
而鎮反運動又代表另外一種形式的迫害. 有別於土改是共產黨發動農民去專政. 鎮反則是
”群眾揭發後”經過”人民法院”的判決, 因為反革命罪而被處刑. 這個運動建立很不好
的傳統, 那就是人民法院變成達成政治目的的手段(大家看過蝙蝠俠電影 黑暗騎士黎明升
起巴, 電影中的”人民法院”我猜也是受此啟發 ).

所以這導致期間出現共產黨說的大量”假錯冤案”. 這些假錯冤案也導致後來文革會鬧
那麼大的原因之一.

補充一下, 當時中國民間NGO結社往往不外乎會道門三大類. 有些人也會認為會道門一定
是黑道幫派但也未必. 例如哥老會雖然貌似黑道組織. 但是當時在中國很多地方, 哥老會
公開運作, 並且可能超過30%的成年男子都是袍哥(四川省為其一). 某種程度上變成類似"
獅子會"的組織. 而用"反動"會道門下去打擊以後. 1950年代後中國已經很難找到NGO等社
會組織來維持社會的穩定. 這也影響到後來的諸多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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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英雄者
        胸懷大志
                腹有良策

                             有包藏宇宙之心, 吞吐天地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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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45.37.106.33 (美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historia/M.1559608427.A.218.html
推 higger: 網誌的網址是?
我個人的臉書網誌 不想對外公開 請原諒
※ 編輯: reinherd (45.37.106.33 美國), 06/04/2019 09:06:29
推 moslaa: 好強 簡直可以擴充一下弄成至少碩士論文了
推 pennymarkfox: 推個
推 F04E: 對共產中國存有莫名幻想的人該好好閱讀此系列文章
推 jack0123nj: 前面一直用民國紀年有點違和感
→ jack0123nj: 其他部分還不錯
→ F04E: 補充一下鎮反運動的數據. 被處死的國軍將領有辛亥元老
→ F04E: 上將4名、抗日英雄中將78名、少將159名.
→ fayever: 換到現在臺灣，某黨的行徑也一樣，只差沒死人。所以為民
→ fayever: 主自由有幻想的也可以不用了。
推 aquacomfort: 只差沒死人也差太多了XD
→ F04E: fayever倒是說說看臺灣的政黨有什麼違反民主自由的行徑?
→ peanut44: 為什麼總是有中國人好像以為經歷過文革很了不起一樣
推 KevinR: 有趣的是, 有些人明明身處在可以暢所欲言批評政府的自由
→ KevinR: 民主國家, 卻認為獨裁專制言論管制的國家比較好...
推 wcc960: 層面不一樣吧，能暢所欲言批評政府當然是好事
→ wcc960: 但當政府無能>只好一直批評>結果還是無能時感覺就不一樣了
推 Aotearoa: 某樓的推文笑死
→ Aotearoa: 連這也能反觀，是有多怨恨啊
推 higger: 文革有個名詞叫逍遙派~或許沒外人想的那麼可悲~電影或書只
→ higger: 會針對或放大悲劇~窮?苦?大家都這樣就不覺得有什麼了~
→ KevinR: 文革或許沒外人想的那麼可悲？？蛤？？
其實我有認識逍遙派. 我改天再來寫一篇談逍遙派.
以及為何我的一些人生經歷, 讓我對文革史有興趣.
以及我覺得研究文革史對我人生觀的啟發

推 Doomsayer: 某些人就是喜歡亂類比，有沒有死人就差很多了，還在那
→ Doomsayer: 邊只差沒死人，身處在自由國家你才能說這種幹話懂嗎？
推 huang19898: 只差沒死人XDDDD
我覺得大家讀歷史不要整天跟當代政治扯上關係.
我認為人活著都是在尋找一個答案--如何讓自己快樂, 有智慧.
扯當代政治不會讓你快樂, 也不會讓你有智慧.
還不如去想想, 從過去的人的經歷以及故事當中, 能讓自己得到什麼.
以及去透過研究歷史, 了解不同的時代, 不同的人生. 來反饋自己的命運.
※ 編輯: reinherd (45.37.106.33 美國), 06/05/2019 10:4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