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觀點] 關於利瑪竇批評中國音樂

[oaoa0123 (OldFlame)]

時隔一年半，我找到了利瑪竇最初的批評內容：「中國音樂的全部藝術似乎只在於產生一
種單調的節拍，因爲他們一點不懂把不同的音符組合起來可以產生變奏與和聲。然而他們
自己非常誇耀他們的音樂，但對於外國人來説，它卻只是嘈雜刺耳而已。」*

所以利瑪竇對於中國音樂的批評在於缺乏和聲，這就比較好理解了。



首先要問的是缺乏和聲是否真的是音樂發展的缺陷呢？或許吧。另一個問題是，為什麼只
有歐洲產生了完整的和聲系統？我當然沒辦法回答這種大問題，只是姑且想了四個因素。

一是比較政治（宗教）的原因，宗教音樂是基督教很重要的一部分，給歐洲音樂奠定了基
礎，音樂中世紀初期就是七藝之一，線譜的發明者Guido d'Arezzo理所當然的也是教士。
雖然這並沒有說明為什麼重視禮樂、同樣把音樂當作政教工具的東方為何就沒發展出了和
聲。

二是線譜的發明，相比於中國的指法譜只（間接地）記錄了音高，線譜最終解決了音高與
節奏的記錄問題，不同聲部的對位自然也清晰明瞭。

三是對於三度音的著迷。這恐怕是西方音樂不同於世界其他地方最大的特徵。從文藝復興
開始，歐洲音樂展現了對於三度的癡迷，原本畢達哥拉斯音律中不準的大三度在中庸全音
律中被調得準確，終止式開始以甜美的大三度結尾，以三度基礎的對位方式開始發展....
大三度音程本來就是除了八度及五度外最靠近基音的泛音，被視作和諧音程也並不奇怪。
然而弔詭的是三度音程與原本和諧的四度音程實質上產生了競爭關係，一旦將三度作為和
聲的基礎，四度就成為了需要被解決的音程，這或許是將三度音程認可為穩定音程的隱形
障礙也說不定。

四是歐洲放棄了微妙變化的旋律的追求。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fBvz2rG-NI

聽聽印度的古典音樂，演唱的旋律音高具有微妙的連續變化，也就是所謂的「鋼琴琴鍵之
間的音」。這種複雜的旋律是難以用和聲配合的，所以伴奏者選用的是簡單的模仿
(imitation)以及持續音(drone)，這也是大多數文明的音樂型態(見Wiki "Heterophony")
。中國音樂追求所謂的「婉轉」的旋律其實也是如此。西方音樂早早的就將選用的音高固
定在線譜的六個音(最終使用了十二個)上，擺脫了複雜的旋律線，真正擁抱了和聲。


對於這種大問題，自然是懂得越多越感覺自己無法下手回答，這篇只是整理一下目前的一
些想法，也許過幾年後又會再發一篇(?)。


*
https://tinyurl.com/ku3sscyr
http://hk.crntt.com/crn-webapp/cbspub/secDetail.jsp?bookid=14601&secid=14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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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oslaa: 缺乏和聲，當然是一種缺陷，因為這樣勢必就無法產生
→ moslaa: 某種風格的音樂，當那種音樂中，和聲是必須時。
→ moslaa: 不過這也沒啥不好，缺陷也可以是一種特色
→ moslaa: 至於為啥缺乏和聲，建議從傳統樂器 箏 笛 罄
→ moslaa: 的發音原理來探討，如果這些月前本身不易產生和聲
→ moslaa: 那麼傳統音樂沒有和聲不是自然的結果嗎？
古琴或古箏有一定的和聲功能，雖然可能比不上風琴
而且最初的多聲部更可能是來自於合唱傳統
→ moslaa: 話說我年少時自許文藝青年(爆)，對所謂國樂有一絲了解
→ moslaa: 當時流行所謂國樂交響化，最初我沒啥意見，知道我發現
→ moslaa: 直到我發現，日本傳統音樂好像沒啥交響化運動
→ moslaa: 我才明白，國樂交響化是一種缺乏文化自信的結果
我倒覺得可以增加表現力也無妨，畢竟那些兩個字的樂器大部分都不是中國本土的
除非把交響化當成"唯一"目標，就會失去我說的第四點的音樂特色了
到時候模仿中國音樂就真的只需要彈五聲音階了:)
推 Landius: 日本傳統音樂現在應該是直接Band化吧? 有的混電音有的跟
→ Landius: 重金屬或搖滾混搭.
這樣的音樂究竟算是世界音樂還是民族音樂也很值得探討呢。
畢竟對於亞洲來說從幾乎是單旋律到爵士和弦這些變化太快太大，
西方和聲如我說的也不一定能契合東方的旋律傳統，
比較難說服自己這些混合出的新風格是傳統的延續。
有點像兩百年前古典音樂對歐洲傳統民歌的改造：
東歐作曲家中的民族元素已經是被三和弦化的東西了。

分享一下日本傳統音樂融合爵士的範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5ymHhqpcDI
推 kingstongyu: 中國的樂器又沒歐洲發達
推 leptoneta: 東方就認為靡靡之音腐蝕人心 不鼓勵發展也不意外
→ saram: 亞洲音樂多為靈性音樂,少數為鑼鼓樂(慶典繞境或軍樂)
→ saram: 西方音樂也是到16世紀後才有12音律.多元發展.
→ saram: 特別是貝多芬這一代毅然將人生哲學也放進曲子,音樂成了藝術
→ saram: 而不再是擺在殿堂上做儀式.
推 WINDHEAD: 晚唐之後似乎是出現了厭惡音樂舞蹈的思想傾向
→ WINDHEAD: 樂曲從古老的啟迪民智的教化題材慢慢變成了未開化野蠻
→ WINDHEAD: 人的標誌
確實是不利中國音樂發展的因素之一 (無論是否關乎和聲)
 (雖然說細部到歷史上的特定時刻，教會也並不總是支持音樂的新潮流)
推 peterlee97: 靡靡之音的論述
推 iamoldtwo: 不愧是宗教歌舞盛行的印度
→ saram: 利瑪竇觀察範圍大概排除民間戲曲?中國音樂脫不了戲曲,不是
→ saram: 宮廷音樂/儀式音樂.
推 Houei: 魏晉時期 嵇康《聲無哀樂論》把音樂比喻為酒 "然和聲之感人
→ Houei: 心,亦猶醞酒之發人性也"，是故"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
→ Houei: 八音,不瀆其聲;絕其大和,不窮其變"
→ saram: 漢之後中國音樂其實已衰退.
→ swfswf: 那是因為他沒聽過「笑傲江湖」這首傳世名作啊！
推 peterlee97: 我比較推滄海一聲笑（X
→ saram: 可是一聲笑也是"西洋音樂"呀.
→ helldog: 利瑪竇有聽過明朝宮庭樂呦，他的評價是：跟廟會一樣吵雜
→ helldog: ，並無比較高明。
推 bellas: 利馬竇15世紀中後的人 巴洛克音樂約16世紀開始 利馬竇又傳
→ bellas: 教士 平常聽慣調式音階了吧
→ bellas: 歐洲教會中古用的調式音階是的確較多變化 自然可以較多變
→ bellas: 化
→ bellas: 就一個人說也不用太在意 那時中國人去歐洲教會聽大概也聽
→ bellas: 不慣
文藝復興後期大小調體系基本上形成了～
而且中國也有調式體系，早期的教會調式色彩感也沒那麼強
→ saram: 歐洲人聽音樂正經危坐.中國人則繼續聊天喝酒.
聽音樂會要正經危坐是馬勒時代的事了，在之前也是吵吵鬧鬧的。
大概只有宗教音樂不會吵吵鬧鬧，但中國文人音樂也不是吵吵鬧鬧的。
音樂真正被看作藝術是十九世紀的事情，
是音樂先發展起來才被尊重，而不是先被尊重才發展起來的。
→ saram: 態度不同.敬神與娛樂兩種情調.
→ saram: 你有機會看廟會時北管樂,信徒進出拜拜,也沒人搬椅子來聽.
→ saram: 那叫壁紙音樂.
→ saram: 台語叫"做熱鬧".
推 bellas: 欸 對 樓上說得對
→ Houei: 禮記:大樂必易 不光娛樂 即便莊嚴氣氛如同樣魏晉阮籍《樂論
→ Houei: 》:"滿堂而飲酒,樂奏而流涕,此非皆有憂者也...當王(莽)居臣
→ Houei: 之時,奏新樂於廟中,聞之者皆為之悲咽,桓帝聞楚琴,淒愴傷心"
→ Houei:  原非憂戚場合 樂能重點助興 即達目的 有無和聲已無關緊要?
→ saram: 和聲在中樂是齊聲唱和,不是西洋樂的和絃之聲.
→ saram: "小紅唱曲我吹簫"(姜白石)這也是和聲.
→ saram: 韓國的傳統音樂裡有這樣的表演.一個女生唱,一個男生吹笛.
→ saram: 利瑪竇也許不習慣這樣的音樂.
→ saram: 中樂特重"歌詞"(文字)而曲調只是套譜用.
→ saram: 後來蓬勃興盛的是"戲曲"(歌仔戲就是一個代表)
→ saram: 觀眾才會乖乖坐著聽,阿婆聽到了流淚,把賞錢丟出去.
→ saram: 但想想,若沒樂曲,戲曲也搞不起來.
→ Houei: Google《試以漢代音樂文獻及出土文物資料研究漢代音樂史(五
→ Houei: )》提到"笙"能吹奏三和弦,七和弦,以及較複雜的和弦,是中國
→ Houei: 樂器中難得的複音樂器 所以不是沒機會發展 惟人為因素影響?
推 y11971alex: 青銅編鐘上都寫了 龢鐘 能欠合聲？
→ Houei: 先秦的青銅龢鐘 vs. 魏晉的和聲
→ saram: 和聲未必是和絃聲.但是已連續音
→ saram: 以DO MI SO(135)旋律段分析也是大調和絃.DO bMI SO 是小調
→ saram: 和絃.
→ saram: 只是三度音五度音不同時發聲.
→ saram: 永遠只是分散和絃.
→ saram: 萬一樂師誤彈出現三度音,帝王怒曰鄭聲淫!拖出去砍了.
→ Houei: 《通典》："太樂久備和聲,請令天下三五十大州,簡有性識人,
→ Houei: 於太常調習雅聲,仍付笙竽琴瑟之類"；又云："律有七音,音立
→ Houei: 一調,故成七調十二律,合八十四調,旋轉相交,盡皆和合,仍以其
→ Houei: 聲考校太樂所奏"..把這裡的和聲 解讀成和弦 未知是否妥當？
這是朱載堉啊，他在講在他發明的十二平均律下，從此變換調式不會不協調。
調式跟基本的heterophony一直都是中國音樂的特徵，這沒有問題。

你前面說的笙倒是比較有趣，和聲現象當然並非西方獨有，
台灣原住民的八部合音有非常漂亮的和聲，
據我所知中國西南地區、高加索地區山歌都有相較更豐富的和聲，
甚至有人研究過是不是山間的地理特性比如回音更容易發展出具有和聲特質的民歌。
只是這些最終並沒有進入中國音樂的發展主流，或說留到研究比較多的明清時期。

推 saram: 這和絃是指西樂大小調的和絃.我們世界已經被西樂統一.
→ saram: 三度五度也是西樂樂理的說法.
→ Houei: 嵇康《琴賦》:或間聲錯糅，狀若詭赴。雙美並進，駢馳翼驅。
→ Houei: 初若將乖，後卒同趣；又云:及其初調，則角羽俱起，宮徵相證
→ Houei: 。參發並趣，上下累應..故竊以為足以做各聲部 同時出現之證
推 DCHC: 因為竽的五音是簡單的數學原理。
推 bellas: 其實他們很早就有大鍵琴這種樂器
→ bellas: https://youtu.be/TWyvF7gezpU?si=Kv1_QpEPV-OqBWxk
→ bellas: 管風琴更早
→ bellas: 公元前就有了 光樂器上 國樂器是有點受限的
→ bellas: ㄧ個音樂廳如何設計讓共鳴效果更好 也是早
→ bellas: 人家有異常統一的宗教信仰 那個是一種異常
→ bellas: 人家很早就有專利權的概念
但專利跟西方音樂發展沒什麼關聯
推 bellas: 人家連這樣的人都有人停下來聽
→ bellas: https://youtu.be/PjYUODTUsvc?si=0XlMYtt0GxePsZvV
→ bellas: https://youtu.be/jdDCjn95Pzc?si=YXW_V2Eo0G9NczGj
→ bellas: https://youtu.be/kKQOZtTP7Lo?si=dEt-D4PcrlKUNAFH
推 DCHC: 人們先發明管風琴，才有大鍵琴。所以教會先使用管風琴。
→ bellas: 事實上就kkbox的執行長說過 就只有台灣 一定要有字幕 爲何
→ bellas:  我懶得江了
推 bellas: 當然也是有沒路人鳥的 可能正的有反效果
→ bellas: https://youtu.be/5VzprYCxPBQ?si=LI390_vR7pXoQY7F
推 bellas: https://youtu.be/KCCJhzYirOE?si=3yFk4fp-gpk7hCML
推 bellas: https://youtu.be/tVpO3UC4Fmc?si=fkcVfIbQDhv86eKW
推 bellas: 人家有專利權著作權 自然不怕別人抄
抄別人的譜變成違法的時候，古典和聲早就發展完了。
嘛，這串我本來就是自娛自樂，也沒期望推文有人能對音樂史有基本的了解就是了。
→ Houei: 通典 成書於唐代 那段講的是鄭譯 跟12律的故事
12律就更不是新東西了。
→ Houei: 有出土先秦的雙音鐘 例如曾侯乙墓的編鐘 惟後來失傳故利瑪
→ Houei: 竇講那樣不意外 以樂譜例子證明請參見：https://m.tintinpi
→ Houei: ano.com/sheetmusic/89468?module=detail&id=89468&lang=en
※ 編輯: oaoa0123 (118.168.43.97 臺灣), 04/07/2024 14:4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