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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PO文時覺得字數太少就先刪掉了,這個上半部其實是六個小章節合在一起,靈感來自 Frances Larson的《一顆頭顱的歷史》這本書中關於二戰戰利品的部分。劇情有偷渡一些 時事梗但跟時事關係不大,只是用來標示時間點和背景用的~ 戰爭與和平與骷顱頭 一切都起因於那顆來路不明的頭骨… 喔嗨,我叫詹姆士,目前窩居學校附近的教會大樓,最近才剛投完票回到遠在海島上 的學校。 不幸的是,我的包包裡現在塞了一個讓我頭痛萬分的東西,但至少比大選結果還不令 人擔憂就是了…我是這麼覺得啦。 而我的室友亨利,遠渡重洋來這裡當傳教士的華裔小子,現在正坐在對床瞪著我的詭 異伴手禮。 「那東西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亨利嫌惡地瞪了我一眼。 「我需要找到答案,這東西出現在我家閣樓。」我指著那顆灰白色的頭骨說道。 說真的,要不是我家屋樑剛好被白蟻蛀壞,家裡也不會有人想爬進那個數十年未開封 的恐怖地方,結果整理一番後竟然挖出這個鬼東西!天啊,這是什麼世界末日的前兆嗎? !我以為選出個種族歧視的總統已經夠糟了!更糟的是,我家附近的退休老醫生竟然鐵口 斷定這顆頭骨是亞洲人的,害得我莫名其妙被迫帶著這傢伙回來。出於惱怒,我只好在飛 機上幫它取了加藤(Kato)這個名字做為發洩,也許下個月去日本玩的時候可以幫它買頂漂 亮帽子讓它更像加藤*。 (*作者註:這裡的加藤是指《青蜂俠》的加藤,因此主角才會想幫它戴帽子XD) 「為何你們不直接把它交給警察或附近的醫院?我真好奇你是怎麼通過海關的…」他 抄起聖經準備回到樓下的圖書室。 「他們想說這東西看起來已經很老了所以就乾脆扔給我處理,他們大概覺得我是印第 安那‧瓊斯之類的冒險家。」 「你不覺得你那對養父母根本就在整你嗎?順帶一提,你桌上那頂帽子更討厭!把它 燒了好不好?」他更加嫌惡地指著那頂紅色鴨舌帽。 「那是因為有神經病想要所以我才順便帶回來的!」 「我的黃色玻璃心碎了滿地。」 「很抱歉,亨利,我不是故意的。」看來亨利這次沒回去投票讓他的心靈受創程度更 嚴重了,不過我也差不多痛苦,那堆會讓金恩博士氣到從墳墓裡彈出來的東西真是令人作 嘔。 我撥了通電話給一位有涉略體質人類學的學者想跟他約個時間(負責這堂課的教師去 年走了,真是令人感傷),不過怎麼撥都是轉到語音信箱,最後只好打給他的助理結果得 到他最近出國這個回覆。 唉,我鐵定被這顆來路不明的頭骨詛咒了,不該幫它亂取名字的。 我把加藤擱在床頭櫃上,決定晚餐前先去附近散個步順便問問亨利對晚餐選擇有沒有 什麼想法,但在我關上房門前,房裡卻隱約傳來輕微的碰撞聲。 也許是隔壁房傳來的,我一邊鎖門一邊想著。 「老實說他們什麼鳥也不關心,我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為何要選擇傳教這個志業了。」 亨利一臉不屑地跟在我身旁抱怨著。 「每天接觸的盡是群活在十九世紀般的信徒你自然會感到絕望。」我打開手機想要找 點樂子,不然心情真的會盪到谷底。 「你自己也是亞裔,你一定也不好受。」他瞟了我一眼。 「廢話,我現在真的很想移民。」我是被奧斯丁(Austin)的一個白人家庭收養的日美 混血,原生家庭因為遭逢意外所以只剩我一人,而我不想多談在那兒的成長過程。 那會讓我感到抽痛,生理與心理上皆然。 「話說回來,你帶來的那顆死人頭該怎麼辦?拿給人類學家鑑定嗎?」他在一間快餐 店門口停了下來。 「是啊,我正在聯絡一位做體質人類學的教授,不過他最近出國要稍微等一下。」我 瞄了餐廳一眼決定放棄它,它看起來很不好吃。「所以我們最近都要跟加藤相依為命了。 」 「誰?欸…你該不會他媽的幫那顆骷髏頭取了名字?!」 「沒辦法,在飛機上太無聊。」 「噢拜託那曾經是個活人耶!放尊重點!」亨利無奈地嘆了口氣。「總之你要吃這間 還是麥當勞?」 「沒有別的選項嗎?」 「沒,因為我喜歡這間。」 「你沒有味覺,亨利,我是認真的。」 當我們走回教會大樓時,一股不安突然湧上心頭,我抬頭望向寢室的方向,萬般不希 望有任何鬼東西站在窗邊的恐怖畫面出現。 然而什麼都沒有出現。 「欸幹又是大甲,這裡大甲超多…」亨利決定關掉遊戲。「怎麼了?」 「…覺得有些詭異…不太舒服。」我像是被人用繩子牽著一樣衝進大樓按下電梯,亨 利驚慌地追在後頭試圖拉住我。 電梯打開後我急忙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裡頭的燈竟然是亮著的! 加藤早已從床頭櫃掉在地上,空洞的眼眶了無生趣地望著我們。 ~2~ 我們只能瞪著那顆掉在地上的頭骨發楞。 「…剛才有地震…對吧?」亨利試圖尋找最合理的解釋。 「地震會幫你開燈嗎?」 「呃…不會。」他走進門把加藤拿了起來,好險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這東西實在太 詭異了,你真的想把它放在房間裡?」 「我也很不想啊!」我接過那顆頭骨哀嘆著。 「在你那個教授回來前,這顆頭還是住在衣櫃裡好了,不然整天在那裡盯著人看有夠 不舒服。」 「好吧,也許只能這樣了。」我只好打開衣櫃把加藤連著裝它的紙箱塞進去。「衣櫃 裡的骷髏*…還真是貼切…」 (*作者註:因為衣櫃裡的骷髏[skeleton in the closet]是形容有不可告人之事的諺語, 詹姆士在此使用了這句話作為自嘲。) 當我從浴室踏出來時,我隱約聽見衣櫃的方向傳來窸窣聲,這讓我瞬間毛了起來,但 我依然說服自己那只不過是隔壁傳來的,外加這棟大樓本來就有鼠患,這一定是鄰居或老 鼠的傑作。 不要自己嚇自己,詹姆士,不過是個死人骨頭。我在心裡碎不斷念著。 「你看起來非常不安。」亨利從書桌上抬起頭。 「還好,只是剛才那件事依然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四處尋找吹風機的蹤影。怪了 ,我記得昨天它還在床邊的置物櫃裡啊。 「一定會有合理解釋的。」他悠哉地輕敲筆電鍵盤。「但如果你還是很焦慮的話,我 們可以…」 「禱告。我知道,但我現在沒心情。」我快要懷疑自己有健忘症了。 「我想說的是我們可以確認是否有人潛進來!」他終於受不了從書桌前起身,從他的 衣櫃裡掏出一台吹風機在我面前晃著。喂等等,這不是我的吹風機嗎?!「拿去,我的壞 了所以早上就把它摸走了。」 「你這哪門子的傳教士啊…」我無奈地把吹風機搶回來。 「我也在懷疑這件事,但目前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路可走。」 「說的也是。」依我對亨利的了解,十幾年前他似乎是在街頭長大的,某天因為試圖 偷走教堂門口車子的輪胎才被那兒的牧師發現,後來就一直住在舊金山的某間教堂裡替他 們打雜,幾年前才就讀神學院然後被派來這座小島傳教,這傢伙要是真當上牧師的話我可 不敢想像。「不過你也滿會煮菜的,說不定可以改行開餐廳。」我故作輕鬆地建議他。 「是吹風機太大聲讓我聽錯還是你正在踩我痛點?」亨利馬上皺起眉頭。 「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煮的菜。」雖然有點油就是了。 「才不要…我逃家就是為了遠離那件事。」 「你寧願當小混混也不願繼承你爸的中菜館?」 「我恨那個地方。」他惱怒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但在這裡也無法靜心下來,我始 終都在懷疑我告訴信徒的那些話。」 「至少他們相信你。」 「我反而擔心這件事,他們太盲目了。」 「腦袋裡裝了太多天堂(Too much heaven on their minds)*?」 (*作者註:這句出自首演時極具爭議性的音樂劇《萬世巨星》[Jesus Christ Superstar ,1970]中的歌曲"Heaven On Their Minds",由劇中的猶大演唱) Heaven On Their Minds (1996年倫敦版錄音,這個版本滿有趣的,飾演希律王的竟然是搖滾歌手Alice Cooper XD):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XWr7TXWjPM
「是啊,他們甚至從沒聽過那齣音樂劇,真讓我吃驚。」他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最 後從抽屜裡翻出一綑膠帶,那種半透明黏性很差的膠帶。「明天出門時把它貼在門縫跟牆 壁不起眼的交界處,如果有人闖進來的話我們就會知道。」 「那窗戶呢?要不要連窗戶都貼一些?」我們住在將近十樓的地方,但我還是很不放 心。 「…好吧。」 約莫日出時我醒了過來,我很清楚看見窗外微弱的陽光,然而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我仍在夢裡? 我使盡力氣想要移動手指,想張嘴發出聲音,但所有動作都彷彿被按下暫停鍵一般沒 有任何反應。 拜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做夢嗎? 這是…鬼壓床?! 不不不,這只是生理反應而已,是睡眠癱瘓,別驚慌。我努力提醒自己別在這種時候 大驚小怪,一定得快點起來不然在圖書館的工讀會遲到。 但眼前逐漸清晰的一道黑影又是什麼? 有團黑色的東西在我面前。 它有兩隻白色的眼睛。 它正在看我。 我聽見槍聲和引擎聲,還有數不盡的慘叫聲。 「吵死人了你在幹嘛!!」亨利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接著是枕頭砸上臉的觸感。 「怎…怎麼了?」我睜開眼猛喘著氣,全身上下像是跑了百米一樣痠痛到不行。我從 來沒發生過這種事,剛才實在太恐怖了。 窗外仍然一片黑暗。 「你他媽大半夜唉唉叫的在搞什麼?」他憤怒地走過來把枕頭抓回去,我連忙看了鬧 鐘一眼,赫然發現現在才三點半而已。 「怎麼…會這樣?」我愣愣地看著他。 「什麼怎麼樣?你是睡傻了不成?你剛才在做惡夢對吧?」 「對…很抱歉把你吵起來…」 「算了,我不該拿枕頭砸你的。需要喝水嗎?我幫你倒…」他轉身準備走出房間時突 然發出一陣尖叫。「幹!這是怎樣?!」他指著地板歇斯底里地大吼。 我連忙坐起來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加藤端坐地板上,再度用那對空洞的眼眶望著我們。 衣櫃的門是關著的。 ~3~ 經過半夜那件怪事後,我和亨利整晚都窩在麥當勞瞪著桌上的可樂發呆。 「…這…實在不正常。」他猶豫一陣後終於開口。 「但那東西又是怎麼跑出來的?」我實在找不到任何能解釋加藤從衣櫃裡掉出來的原 因。「它…不過是顆骷顱頭。」 「骷顱頭會從箱子裡跑出來然後自己打開衣櫃再順便把門關上?真有禮貌。」 「或許世間真的存在我們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嘆口氣繼續跟眼前的垃圾飲料奮戰。 「要是被教會裡的其他人知道就好玩了。」 「是啊,我想還是先寄封信給那位教授好了,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一邊啜飲可樂一 邊用手機把信寄出去。 「你要順便跟他提到骷顱頭會自己亂跑這件事嗎?」 「當然不會,這太荒謬了!」我伸了個懶腰,但手指似乎摸到了什麼,下一秒馬上聽 見東西掉滿地的聲音。 我轉身察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後頭站了幾個高大的白人,其中一個手上的餐盤是 空的。 地上有套麥香魚全餐。 「搞什麼?!」食物被撞掉的大個子似乎非常不悅,身上的雷姆斯汀(Rammstein)*團 T還黏了幾顆冰塊。 (*作者註:德國工業金屬樂團,雖然團員聲稱跟極右派與新納粹沒關係並在音樂中批評這 些意識形態,但仍然吸引到不少屬於這些陣營的聽眾~) 很好,這下完蛋了。 「我很抱歉!!」我連忙站起來向他道歉,那幾個傢伙湊了過來把我們團團圍住。 亨利看起來快抓狂了,這絕對不是好事。 「…小J?!」團T被弄濕的大個子突然驚訝地叫了出來。 「呃…我認識你嗎?」糟糕,這讓我想到高中時的慘劇,噢拜託這裡不是美國,不要 又來一次了。 「天啊小J,你也太不小心了!」大個子發出一串爆笑然後把我整個人拎了起來。「 你忘記我了嗎?你媽沒跟你說我來這兒工作了?」 「啊!你是南森表哥!!」我終於想起這傢伙是誰了,他是我養父的外甥南森,上次 見到他的時候明明跟我差不多高啊。 「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你,世界真小!」他終於把我放了下來。「剛才的事就算了。」 他逕自拉張椅子坐到我旁邊,順便跟瀕臨爆走的亨利打了聲招呼。 「你朋友怎麼辦?在旁邊罰站嗎?」亨利不屑地瞟了那幾個傢伙一眼。 「對齁差點忘了,你們先去旁邊找位子坐,我晚點加入!」南森表哥對他的朋友們揮 了揮手。「最近過得如何?我聽舅媽說你最近都在這兒亂闖…」他停頓下來,若有所思地 看著我似乎想繼續說下去,也許是徹夜狂歡讓他的語言能力退化了。 「喔,論文還沒完成,大概明年就會回去找個研究機構待著。」是啊,如果那個國家 還歡迎我的話。 「還是想成為大學者?你一點都沒變啊。」他愉快地搓揉我的頭髮然後獲得亨利的白 眼。「這酷小子又是誰?同學嗎?」 「這是亨利,從舊金山來的傳教士,我們現在住在附近的教會大樓。」我用眼神示意 他別再擺出那張臭臉了。 「傳教士?看起來真不像。」南森露出嘲諷的表情。 「感謝你的讚美。」亨利回敬他更加欠揍的笑容。 「很愛挑釁嘛,李小龍。」南森又在試圖引發衝突了,依我對他的了解,要不是我是 他表弟早就躺平了。「對了小J,剛好碰到你所以有機會跟你講件重要的事情,我們找到 泰瑞爺爺了。」看來這就是他剛才欲言又止的原因。 「泰瑞爺爺?他還活著?」泰瑞爺爺是我養父的父親,因為身體不方便的緣故長年與 我們同住,但就在我小學時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我們再也沒見過那位白髮蒼蒼的孤僻老 人。 「不可思議對吧,他一直用假名窩居在艾帕索(El Paso)*的一間廉價旅館,上週因為 感冒住院才被發現。」南森打開手機秀出一張建築物的照片,那看起來的確是美墨邊界的 景色沒錯。「他發瘋了而且不想被打擾,你爸是這麼說的。」 (*作者註:艾帕索位於德州邊界,與墨西哥接壤) 「發瘋了?」對一個猶如風中殘燭的老人來說還真是個糟糕的結局。 「他反反覆覆說著當年打仗時的事情,還一直嚷著對不起之類的,看來情況真的很不 妙,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他卻要馬上為他收屍,真令人感傷。」 「別這樣說,南森,他會挺過去的。」我無奈地聳肩回應。 「或許吧,他也那麼老了。」南森緩慢地從椅子上起身。「還有一件事,你爸說他一 直重複聽見泰瑞爺爺在講一個字,但他不確定是否有聽錯。」 「什麼字?」我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我記得是…是…瓜卡納爾之類的,聽起來毛毛的,大概是老人家的瘋言瘋語。」他 皺起眉頭試圖唸出那個意義不明的字眼。 就在南森離開我們加入朋友的宵夜(或早餐)聚會後,我的手機響起新郵件的聲音,打 開後才發現教授竟然已經回信了。 致J.: 已收到你的來信,附件有篇文章或許能提供幫助。 P.S.然而我多不希望這就是解答,這實在太過殘忍。 B. 「已經回了?這麼快?」亨利湊過來看著手機螢幕。 「嗯…附上一篇文章。」我愣愣地回應他,順便打開那檔案看看裡頭寫了什麼。螢幕 裡出現一個PDF檔,詳細資料顯示這是篇來自某個人類學期刊的文章,當我往下滑的時候 出現一串斗大的黑色文字。 這是個好鬼子 瓜達卡納爾 S.I. 11-十一月-42 奧斯卡 M.G. J.Papas U.S.M.C. 我感到一陣暈眩,接著是刺眼的白光佔據所有視線。 ~4~ 當我回神後只看見一片灰綠色和蒼白的燈光。 「你那表哥真的很差勁。」亨利坐在一旁不屑地看著我。 「…我昏過去了?」我感到手臂傳來一陣刺痛,瞇起眼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病床 上而且還附贈一座點滴架。 「睡眠不足、營養失調、咖啡喝太多。」他放下手機為我倒了杯水,順便幫我把眼鏡 戴回臉上。「已經中午了,你莫名其妙暈倒後我就馬上連絡你所上的同學去圖書館替你請 假。你剛好有個學妹是我們的教友,所以很快就找到人了。」 「我最近好像都在給大家添麻煩…」 「別這樣想,每個人都有陷入低潮的時候。」他繼續瞪著手機螢幕,手指的動作連猜 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幹嘛。 「這是學校附近的醫院對吧?我記得這裡沒有補給站。」我半躺在枕頭上看著他。 「能碰到對面的所以沒差。」 「我剛才…看到一些東西。」我回想失去意識前出現在眼前的影像。 那陣刺眼的白光之後是一片黑暗,只有微光從上方透出,然而稍早惡夢裡的隆隆噪音 又再度出現。 黑暗中有人影在蠢動著,但我卻始終無法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龍介。那是我回神前聽見的最後一道聲音,我記得那似乎是個名字。 我似乎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如果我不是多理智的人早就把你拖回教會驅鬼了。」亨利再度露出不屑的笑容。「 那顆死人頭讓你焦慮到不行,暫時別去想它或許會好一點。」 「我在清晨的惡夢跟剛才的昏迷中都聽見了相同的聲音,那聽起來...像是戰場的聲 音。也許這跟加藤有點關係吧,我大概知道它的來歷了,但為何是透過這種方式?」我怎 麼能如此遲鈍?那東西擺明就是個二戰時期的戰利品!泰瑞爺爺顯然就是把它帶回來的人 !! 天啊,他在戰場上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你看到的那些影像的確難以解釋,不過根據剛才你跟你表哥的對話來看,那顆藏身 你家閣樓多年的頭骨很可能是個戰爭戰利品(war trophy)。我剛才用你的手機看完那個附 件檔了,那篇論文就是在講這件事。」他把我的手機連同幾張紙遞給我。「我拿了你的手 機去附近的影印店把它印出來,我想你會需要。」 「感謝你的雞婆。」我試圖激怒他,現在這個窘態真的讓我相當不爽需要發洩一下, 我真是幼稚。「話說我表哥呢?他沒有跟來?」 「他喔...只負責叫救護車然後就跟他的朋友們走了,臨走前還說你是個該死的怪胎 。」亨利惱怒地覆述南森表哥在我昏過去時說的話。「他欺負過你對吧?」 「他曾經很護著我,當他發現這會為我帶來更多麻煩後就選擇成為旁觀者,偶爾在情 況不嚴重的時候加入惡整我的行列。」對這些陳年往事我只能一笑置之。「我反而感謝他 這麼做,不然我們在同儕之間都會很難做人,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能改變這種情況了。」 「別放棄希望,詹姆士,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想辦法活下去。」他瞄了四周一眼後悄聲 說道。「…就算背叛自己堅信的一切也要拼命活著。」 「這聽起來不像禮拜時的訓誡,反而更像血淋淋的街頭智慧。」 「是的,我想你也能體會吧。」他的神情比平常又老了好幾歲。 當我拎著背包準備離開急診室的時候,剛才為我診斷的老醫生走了過來用不大順暢的 英文跟我閒聊,原來他年輕時曾在奧斯丁待過一陣子。 「那個年輕人…是傳教士嗎?」他狐疑地指著遠處正在填寫表單的亨利。 「是的,以後可能會正式成為牧師吧。」我愣愣地回應他,看來亨利需要把自己打理 一下免得整天被人問東問西。「怎麼了?」 「他人看起來滿不錯的,雖然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附近的小混混,你醒來前他一直跪 在床邊替你禱告。」 「…噢。」 ~5~ 回到住處後我便受到整棟大樓的溫暖問候,但也讓我感到相當不自在而且還得提防有 人發現加藤的存在。那些教友才剛從遊行中回來,身上的白色上衣讓我感到一陣緊張,但 我不該如此緊張的。我到底在緊張什麼?我又不是他們...厭惡的那種人。好在亨利用我 需要休息為由把他們通通支開,現在正在寢室裡收拾放滿各處的紙杯和食物殘骸。 「世界上有更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但他們卻選擇浪費時間在自相殘殺。」他沒好氣地 把一件白色T恤塞回衣櫃。「好險你剛好選在今天被送進醫院,不然我還得跟他們出門耍 寶。」 「所以…你支持這地方的那個法案?」這倒是讓我挺驚訝的。 「我到這裡後就一直在車站附近的兒童病房當志工,有些小病人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隔 ,我們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逗他們開心,但同時也要想辦法讓那些孩子對這世界充滿期 待,即使他們再也撐不下去…」他停頓一下猶豫是否要繼續說下去。「幫助所有人,無論 他們是誰。我深信一個無私的信徒該如此燃燒生命,而不是成天害怕自己或別人因為做錯 什麼事而失去進入天堂的機會。誰對誰錯…永遠不是我們這些血肉之軀能擅自決定的。」 「我想你應該不在乎能否進入天堂吧?」我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說真的我不在乎。」他聳肩回應我。「反正如果要從這套教義來看,我老早就失去 機會了!」他又露出那個不屑的表情笑了出來讓我很想賞他一拳。 「你真是有夠奇怪的傳教士。」我也只能無奈地笑著。 「不過話說回來,你對那篇論文的見解如何?我不是專家所以只能把裡頭的東西照單 全收。在比較原始部落獵頭和太平洋戰爭時美軍收集戰利品的段落,作者認為兩者間存在 象徵意義上的不同,你怎麼看?」他突然想到什麼似地看著我。 「我也是第一次接觸這個議題,但如同文章所述,獵頭行為的確存在不同的動機。原 始部落的獵頭行為出自各種原因,有儀式上的動機,當然也有衝突造成的殺戮。」我搔著 頭髮回應道。「有些被帶回部落的頭顱在儀式過程中成為部落的一份子,而戰士則藉由這 個行為取得頭顱主人的力量,同時也展示了他們的男子氣概。然而從太平洋戰爭的例子來 看,取走死亡敵軍的所有物甚至屍體的行為並不是為了取得對方力量,而是在現代民族國 家的政宣下被種族化(racialize)的結果…士兵說服自己是在狩獵動物然後把牠們的頭掛 在牆上。」 「去人類化(dehumanization)與貶低(degradation),這是官方在二戰期間的政治宣 傳中相當重要的一環。」亨利坐上床沿說道。「把日軍化約成非人類生物來合理化對他們 的殺戮,或是減輕士兵殺敵時的恐懼與罪惡感。」 「是的,當時有很多文宣是如此呈現,對比歐洲戰場相當不同,因為對歐洲戰場的宣 傳並沒有把敵軍非人類化。另外,從這份研究來看,歐洲戰場的美國士兵較少有收集敵軍 遺骸的行為…至少不像太平洋戰場這麼氾濫。」 然而我現在只充滿憤怒。泰瑞爺爺不只殺人,還把敵人的骨頭帶回家像動物一樣掛在 牆上?我知道戰爭會讓人變成野獸,但有多少泯滅人性的殺人犯回到祖國然後裝作無罪地 安居樂業?他們不是在保家衛國而是當自己在叢林裡打獵! 「看來你爺爺當時也加入收集血腥戰利品的行列,希望他當初不是為了尋找萬聖節裝 飾才把加藤帶回來的。」他搓了我的頭髮一陣後便走回書桌想要找書來看,但幾秒後卻一 臉狐疑地起身。「詹姆士,你最近有拿走我的書嗎?」 「我只有借走一本字典。」 「你送我的書不見了。」他指著書桌上的一個空格,那裡照理說有本我去年去京都時 幫他帶回來的芥川龍之介短篇集,有《河童》的那本,他一直很喜歡這個故事,所以我就 找了本漂亮的文庫本舊書帶回來,雖然他根本不會日文。 「也許你不小心把它放在圖書室,還是要問問加藤書跑去哪了?」看來加藤這陣子會 變成我跟亨利的詭異笑點,也許這會讓我不那麼焦慮,但我卻突然聽見衣櫃裡傳來碰撞聲 。 亨利也聽見了,他害怕地瞪著我的衣櫃。 他吸口氣站直身體,鼓起勇氣走向衣櫃然後猛力掀開那兩扇木門,我注意到他的左手 正捏著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鍊不放。 所有東西都沒有被移動的跡象,就連裝著加藤的紙箱都好好地躺在裡頭,但我卻突然 對那個紙箱感到一陣恐懼。 「亨利…你能打開那個箱子嗎?」我多不希望這個猜測會得到正確答案。 「…為何?」他壓下慘叫聲回應我。 「我只想確定…加藤還在裡面。」 「好吧…」他深呼吸一陣後把紙箱打開,然後臉色慘白地看著那本芥川龍之介文集從 裡頭掉出來。 我連忙跳下床撿起那本書,然而封面上卻出現我之前沒看過的塗鴉。 那是用亨利書桌上的紅筆畫下的兩個圓圈,正好把封面上的「龍」和「介」給圈了起 來。 …龍介? ~6~ 我們決定放棄這一切都是巧合的想法,然而對現況也無能為力。 我和亨利說服彼此這件事絕不能對外張揚,否則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一定會引起更 多宣稱教會充滿無知的指控…雖然我們並不想否認這點,真是他媽的諷刺,不過那些傢伙 真的並非處理歷史文物的高手,尤其是出現怪異現象的麻煩文物,但我們也想不到有什麼 人選能處理這該死的鬼東西。 「或許那就是加藤真正的名字。」亨利在隔天的晚禱後對我說道。 「龍介嗎?也許,但我們還不知道他姓什麼。」我一邊回學生的信一邊漫不經心地回 應他。「這麼多士兵死於太平洋戰爭,要如何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叫龍介的傢伙?況且 他是不是士兵都還是問題。」 「也是。」他還是沒買新的吹風機。 「我說你就不能去附近的五金行買把新的嗎?一直用我的不會不好意思?」 「你的又沒壞。」他順手把吹風機拋到床上然後把堆在上面的書通通撞倒。「抱歉。 」 「長大點先生,都幾歲的人了。」我終於把學生的信回完。有些小混蛋依然死賴著不 交報告,我多希望下學期不用再看見他們,但我們的孽緣顯然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對了,我今天會晚點回來…跟朋友有約,睡前記得把門鎖好。」他突然拎起背包便 往房門的方向走。 「朋友?已經這麼晚了?你竟然要這麼晚出門?」我驚訝地看著他。 「呃…他們只是剛好過境停留一陣而已,總之不用等我就是了。」他匆忙踏了出去。 「還有我們之前貼上的膠帶…沒有一次是被弄開過的。」房門關上前他這麼說道。 難道那些怪事都不是人為的? 我多不想相信,但又要如何解釋? 「所以你叫龍介?真是個好名字,如果剛好也姓加藤的話就太巧了。」我把加藤拎出 來端詳著一邊對它喃喃自語,順便把它高高舉起模仿莎士比亞劇作的經典畫面。「哎呀, 可憐的憂里克!我是多麼了解他(Alas, poor Yorick! I knew him well.)。」*我開玩笑 地唸出台詞,但對加藤仍然一無所知。 (*作者註:出自《哈姆雷特》第五幕,哈姆雷特拿著死去弄臣憂里克的頭骨發出感嘆,但 詹姆士說的其實是錯誤版本但流傳甚廣,其實是Alas, poor Yorick! I knew him, Horatio。Horatio是哈姆雷特的朋友。) 你到底是誰?你是怎麼死在瓜達卡納爾的?那裡真是你的葬身之處? 是泰瑞爺爺殺了你嗎? 那對早已失去光彩的洞孔依然無言以對,一抹寧靜的微笑永遠凍結在臉上,彷彿隨時 提醒人們生命無可避免的終局。 記住,你終將死亡(Memento mori)。也許骷髏的存在一直都有這種警示效果。 我把加藤塞回衣櫃裡便爬回床上,這幾天的折騰讓我馬上進入了夢鄉,然而沒多久後 熟悉的噪音又再度出現。 黑暗中仍然只有上方透出微光,蠢動的人影越來越接近,微光照射下出現一張骯髒的 臉。 「…你是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正在劇烈顫抖。 「我想問你一樣的問題。」那張骯髒的臉也同樣面露恐懼,手中緊握一把裝有刺刀的 步槍。 龍介。那道聲音再次出現了,但我卻找不到聲音的主人身在何方。 「加藤…龍介。」我聽見自己開口,無法阻止自己說出這串文字。 「泰瑞,泰瑞‧柯林斯。」那張骯髒的臉終於放下步槍。「你看起來…快要死了。」 我睜開眼喘息著,全身被冷汗浸溼無法動彈。那團長了兩隻白色眼睛的黑影就在眼前 漂浮,一些像手指的東西正朝我伸過來。 「奉主之名我命令你離開!!」亨利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接著又是枕頭巴上臉的觸 感。 「亨利?!」我跳起來差點把他撞下床。 天啊,他坐在我身上幹嘛?! 「我很抱歉,詹姆士,雖然很荒謬但我得這麼做…」他滿臉歉意地抓著我的肩膀。「 我一開門就看見那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東西?等等,你看到什麼?」難道亨利一直都看得見那團黑影? 「我說不出來…不想形容。」他狼狽地從我身上離開。「而且你不會相信的。」 「快告訴我那是什麼?拜託!」我快要過度換氣了。 「你就當他不存在好嗎?他已經離開了!」亨利突然轉為惱怒地對我大吼。 「我剛才夢到泰瑞爺爺,他極有可能殺了加藤…加藤龍介,我竟然亂猜猜中了。」我 擦掉臉上的汗水回應他。 「理智點!那只不過是你把兩個聽過的名字湊在一起而已!」 「一個自以為在演《大法師》的傢伙好像沒資格叫我理智一點!」我竟然開始懷疑他 剛才這麼做另有企圖了。 「我剛才真的嚇壞了!」 「那就告訴我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該死!我不想說!」他也同樣不停地冒汗。 「難道你要我跟其他人指控你剛才的脫序行為嗎?」我正在逼迫他,我不想這麼做, 但他顯然看見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你他媽在講什麼?媽的你在想什麼!!」 「告訴我,亨利,剛才在我身上飄著的是什麼?」我鼓起勇氣狠狠瞪著他。 「…一個全身卡其色的男人,背上還有一把槍。」他頹然坐倒在地。「他想鑽進你的 身體…我必須阻止。」 ~待續~ 小說中提到的那篇論文其實是Simon Harrison的"Skull Trophies of the Pacific War: Transgressive Objects of Remembrance",發表於The Journal of the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第12卷第4期(2006),有興趣的話可自行找來讀讀看,《一顆 頭顱的歷史》在講戰爭戰利品時的章節也用了滿多這篇論文裡的資料。本來還想找篇刊在 某個法醫學期刊裡的案例研究,但無奈學校資料庫沒收錄到那一年只好作罷QQ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12.234.3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481643391.A.799.html
Sternbone: 好有趣,不過對話好多XD 12/14 00:04
QinHuang: 原PO是個很嘮叨的人,就連書寫也被影響了XD 12/14 00:42
Rebt: 期待後續!很喜歡作者鋪陳的方式,打開衣櫃裡的箱子那一刻 12/14 01:37
Rebt: 忍不住跟著他們一起緊張了起來 12/14 01:37
QinHuang: 感謝XD~看來文字敘述有達到效果了~ 12/15 18:59
ltyhua: 寫的很好,不過長了點,得花時間慢慢看 12/28 16:23
ltyhua: 對了,原PO應該是讀者稱呼作者用的,跟大陸用的樓主同樣 12/28 16:25
ltyhua: 意思,用來自稱有點怪… 12/28 16:25
QinHuang: 原來是這樣用!!我搞錯很久了 12/30 23:42
beastwolf: 推! 好好看! 09/05 1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