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世外桃源鎮】長篇18：蘭姆酒

作者starstudded (Ch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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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創作] 【世外桃源鎮】長篇18：蘭姆酒

時間Wed Jun 14 20:57:34 2017

　　我嚇一跳，趕緊抓住小春的手倒在地上，刀尖離我鼻子只有五公分的距離。牆上的矮箭不斷在我們上方呼嘯而過。　　「大吹，快去追蘭姆酒！」　　我吃力地叫道，蘭姆酒已經一個翻身跑起來，打開一面鏡子迅速躲進去。「媽的，把小光還來！」大吹憤怒大叫，雖然他已經盡快趕到鏡子邊，但無論如何在「我就是你」那四個字上面按，鏡子就是打不開。　　「不行，我的指紋打不開鏡子，需要你的！」大吹著急朝我叫道。　　「就算是他也打不開，」小春眨著藍色睫毛冷冷笑著，用刀抵著我，「這棟古堡的指紋設定已經全設為蘭姆酒限定，只要在這裡，你們這輩子都不可能捉到他的，而他卻會抓到你們。」　　她話才說完，門口忽然匡噹一聲，四周出現鐵柵欄降下來，轉眼間將所有看的見的出入口全都封住。　　「這種事，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奮力將她推到一邊，連滾帶爬衝到大吹那裡，將拇指按在「我就是你」上面迅速劃過，忽然間，鏡子滑開了。　　「開了！」大吹興奮道。　　小春跪在地上看呆了，不敢置信，「不可能，怎麼有這種事？等等，你的指紋也是特別設置的...」　　我懶得理她，鑽進鏡子洞口，眼前是一間裝飾金碧輝煌的大廳，北區區長的光頭映入眼簾，他正瑟縮著坐在一張紅色沙發上，「接下來呢？我們該怎麼辦？」他說，一旁圓桌上放著幾瓶酒。　　而戴著山羊面具的蘭姆酒拿著一只紅酒杯，背對我，面向壁爐站著。　　蘭姆酒不是北區區長？　　我內心震驚萬分盯著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那蘭姆酒究竟是誰？　　管他是誰，這是個好機會。我發了狠，趁著蘭姆酒沒注意到我，迅速上前抄起桌上的酒瓶，用力甩在他的後腦上，匡啷一聲，酒瓶登時成了碎片，暗紅色的酒灑的到處都是。　　北區區長瞪著我，嚇得說不出話，蘭姆酒搖搖晃晃，頹然倒下，撞翻了桌子。　　終於來到這一刻了，我跪在蘭姆酒身邊，緊張地盯著那山羊頭面具，心跳加速。我伸手抓住面具，感覺山羊頭骨真實堅硬的質感，用力揭下來。　　我愣住，底下露出一張痛到扭曲的濃眉大臉，血漬從他的額頭流下。　　這是誰啊？　　「秦勝先？」大吹見了驚疑道，快步趕到我身後，盯著那張臉，露出迷惘的神色。　　「蘭姆酒」秦勝先突然笑起來，勉強撐起身子看著我，「你認不太出我，對吧？因為我們沒見過幾次面，」他心滿意足地盯著我，「你完全認錯人了，傻子，外面那個烤焦的瘦子體型差這麼多，怎麼可能會是我？他只是我雇來調查你們的偵探，恰巧叫做『W』而已。」　　「你知道他？」我轉頭看著大吹，又看看秦勝先，有點意外。　　「呃，」大吹似乎正在努力回想，「他有來拜訪過警察局幾次，送月王果禮盒給我們 ......」他說著說著眼睛慢慢睜大，恍然大悟，「小光的家境絕不可能買得起那麼昂貴的月王果，是你給他的？」　　「我送到警察局的月王果禮盒，裡面藏的竊聽器和設備足夠給我夠多訊息了，哪需要這麼迂迴？」秦勝先嘿嘿笑著，「不過我倒是給了鎮長很多，任他自由分配，看來他應該是給了小光一家了。」　　大吹聽到竊聽器，忍不住變了臉色。　　「不過唐可啊唐可，我們可是一起工作的對頭啊，你怎麼會認不出我呢？」勝先轉而盯著我，眼神不懷好意，「你對那瘦子喊我的名字時，我就覺得奇怪了，剛剛更證實了我的懷疑。」　　「懷疑？」大吹問。　　「你不是唐可。」　　　　我心跳突地跳了一下，對上那雙眼睛，緊緊閉嘴沒有說話。　　「唐可兩年前就已經死了，我用這雙眼睛親眼目睹的，表面說的漂亮，不戴面具進深源鎮？哼，你一直都戴著唐可的臉皮吧？」勝先銳利的眼神對上我的眼，彷彿一把利劍射穿我。　　「你是誰？」　 ※ 　　兩年前，2014年12月6日，記者採訪地點分發的那一天。　　今天是每位新進記者的大日子，大雨滂沱，火車正要出發，秦勝先的攝影師和助理在前方車廂熱切討論著他們未來會如何在錶網市飛黃騰達。他們沒有發現，秦勝先早已走到最後一節車廂，和他父親的女秘書秘密交談。　　女人走下月台，撐開一把黑傘。　　「車子已經準備好了，會直接到世外桃源鎮，非常快。」　　「多快？」　　「保證您比唐可先到。」　　秦勝先點點頭，濃眉大眼的臉色有點不悅，但還是走進女人傘下。兩人身影最後消失在月台旁的樓梯口裡。　　大雨不斷下著，沒有停，　　儘管父親堅持不透漏半點消息，但勝先還是想辦法買通了父親的秘書。根據可靠情報，「新聞荒漠」世外桃源鎮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幕。　　他並不是第一個抱持懷疑論的人，曾經有許多記者前往都鎩羽而歸，那裡就是一座完美小鎮，什麼也查不出來。可惜他並不是一般記者，他可是秦勝先，父親是目前政壇權力最大的議員，同年齡層的人當中還沒有跟他一樣有背景的人。　　他有足夠本錢挖這新聞。　　勝先很確定父親握有世外桃源鎮的秘密，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每次一問到這件事父親就說什麼「無聊，別討論不重要的地方。」「那種地方除了養老，一無是處。」。他才不買單，父親是個實事求是的人，這種明顯轉移話題的說詞，更凸顯了裡面有鬼。　　「秦先生，我們到了。」　　他坐在車上看看手錶，下午一點，唐可依照火車時間還要五小時才能抵達世外桃源鎮，而且他只是一名可憐兮兮、窮途末路的小記者，只能碰碰運氣看有沒有辦法巧遇新聞，而他早就確定這裡有黑幕。　　不是他要得意，他比唐可佔盡優勢太多，這新聞絕對是他的囊中之物。　　勝先的助手替他撐傘提行李，世外桃源鎮以前只能從水路進入，只是後來現代化，不只蓋了捷運（但從不停站，這也很奇怪），也蓋了一條道路供汽車進入，但要收昂貴的過路費。這是故意的，因為鎮方還是希望大家遵循傳統，搭小船從水路進出。　　過路費對他根本不算什麼，他們直接驅車到這裡最大的旅店，桃花旅店。　　對於美景，秦勝先沒什麼感覺，他不是一個浪漫多情的人。因為大雨的關係，桃樹上的花有點朦朧。這棵桃樹四季都盛開，十分奇異，所以2014年才票選為全世界攝影人最期待的口袋聖地前十名之一。　　都是一些沒有用的東西，他有預感，這趟旅程要找的東西，絕對比這棵桃樹還要勁爆十倍以上。　　「您的房號是117。」櫃檯是一位老大叔，穿著酒紅色制服帶著笑容，遞給他鑰匙。　　「別那樣對我笑，」他直接就說了，懶的留情面，「很假。」　　大叔愣住，勝先踩過大廳地板上的大年輪，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喜歡這樣給對方一個出奇不意，每個人驚愕的表情細節當中，往往透露了許多事情。　　像剛剛那位大叔，藏有秘密。　　他低頭吩咐助手，叫他們派人把老大叔的底細查清楚。　　三分鐘後勝先見到房間時，有點生氣。這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床竟然在一座粗陋模型般的小山上，小水車？竹窗？這些玩具沒事跑到房間來幹什麼？當他是來到文化村度假嗎？　　「這裡是全鎮最好的旅店？」他很不耐煩地問。　　「是的，」他兩三名助手誠惶誠恐地替他擺放行李，其中一名高大的平頭西裝男回答：「這已經是鎮長安排的最好店家，若您不滿意的話，我們也可以......」　　「不必了。」他擺擺手，算了，不過就是個地方睡而已，他大人心胸大不在乎這些。　　「還有，剛剛秘書通知，她會在晚上十點之前，將所有您要的資訊發到您的信箱，叫我們提醒您查看。」　　「哦？沒想到那女人還蠻有效率的。」　　到了晚上十點，勝先打開平板查看訊息。首先，剛剛那位老大叔是這間旅店的老闆，本名林羅溫，自從2010年鎮長唐攀和艾朵拉雙雙身亡後，他們的住所四心亞非大宅被他買下，改建成這間桃花旅店。他瀏覽了一下，停在一條他覺得最有意思的事情，訝異地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　　他的競爭對手唐可，那個笨記者小時候竟然是這間小鎮的鎮民，前鎮長唐攀和艾朵拉是他的父母。　　勝先繼續往下看，唐可1999年逃家，然後再也跟父母沒聯絡。而他的父母收養了一名小孩劉大吹，長大後成為當今小鎮的警長。　　「然後唐可十幾年後又被發配回世外桃源鎮，也是他的老家。」勝先喃喃道，覺得天意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誰料的到一名逃家的小孩會用這種方式回到家呢？「太有趣了，真夠諷刺。」　　秘書發來的信還有第二個重點，世外桃源鎮的東北角建案，自從一年前全區居民集體前往桃源大陸後，就再也沒有進展。然後先前秘書秘密派去調查的人，傳回來這樣一段影片。　　勝先點開後，影片畫面有點模糊，拍攝者似乎在一個到處都是鏡子的地方，影像很多很亂。　　「我現在在世外桃源鎮東北角的一間民宅裡找到這個入口，」拍攝者很緊張，眼睛轉個不停，「我、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地方，有這麼多鏡子，好像很多人在看著我，感覺很奇怪。」　　畫面中開始出現大量的皮膚色塊。　　「老天，這、這是什麼！」拍攝者大吃一驚，「我、我這裡的鏡子竟然都變成玻璃了，後面、後面有大堆可噁心的肉色怪物！你們有看到嗎？我的老天，上面竟然還有人臉！這可能是在從事什麼詭異的生物實驗，太可怕了，我現在要傳送這段紀錄，這裡是地獄！真的地獄！」　　機器傳來嗶嗶聲，似乎開始傳檔了。下一秒鐘，畫面旋轉倒在地上，靜止不動，「你是誰？等等，你不是......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不要！」拍攝者的慘叫聲從畫面傳來，突然大量的鮮血灑在地上，像噴泉一樣，然後有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滾過畫面。　　影片到此結束。　　勝先關掉平板，心跳很快，他原本猜測這座小鎮可能隱藏了什麼非法毒品交易，或是大宗槍械買賣之類的，但現在看起來，小鎮背後的祕密似乎比他想像中還要來的更深。　　連續殺人？生物實驗？　　老天爺，他興奮極了。　　勝先抬起頭，看著剛剛那位高大的助手，「喂，你叫什麼名字？」　　「陳、陳品生。」這大塊頭看起來有點緊張。　　「其他人先出去，然後你，把那個衣櫃給我翻倒在地上。」勝先指揮道。　　助手們都出去後，品生也將衣櫃擺放好了。「很好，你也出去。」勝先命令道，品生離開前看了他和衣櫃一眼，然後匆匆穿過門簾離去。　　勝先從隨身包裹中，抽出一枝在黑暗中會發光的特製夜光筆。他雖然靠他父親的勢力，卻不是媽寶。他明白父親不讓他碰這些新聞是有理由的，一旦出事，連他父親也救不了他。　　他還是想要這個新聞，但必須要先做個保險。　　「那些情報果然沒錯，如我所料，世外桃源鎮隱藏了一個足以顛覆世界的大秘密。明早我即將前往東北角的無人建設區。我留下這段文字，作為我在這座小鎮的痕跡。如果我預料的沒錯，只要一失敗，「那些人」可能將我存在的痕跡全部抹去，我留這段文字作為遺書，任何發現這段文字的人，請無論怎樣都要轉告我的父親，他會做一切後續安排處理，你也能拿到一筆感謝費。相反地，要是我能回的來，我就會是世界上最知名的記者。　　唐可，如果你在看，別看了，拿到頭條的一定是我。　　Winner, 秦勝先」　　他在櫃子底部寫下這段話，這段話會再抄一份委託秘書，畢竟勝先心裡清楚，這是一股連他父親都恐懼、不願他碰觸的勢力，任何傳話都可能被攔截竄改，用傳統方式多做一層保險他才會安心。　　字跡在光線中逐漸消失，「品生，」他大叫：「幫我把櫃子扶正！」 ※ 　　12月8日，今天是勝先來到世外桃源鎮第三天。　　什麼都沒發現，他開始慌了。　　看過影片的隔天，勝先立刻前往東北角勘查，但那民宅裡衣櫃就是衣櫃，鏡子就是鏡子，什麼入口都找不到。他號令所有的助手調查，但都一無所獲。　　他慌不是因為找不到東西，畢竟也才第三天。　　而是他被人盯上了。　　有人在暗中默默觀察他，這幾天他嘗試過所有管道，但面對的不是假笑、過度乾淨的空間，不然就是透明到無法質疑的程序，他什麼也查不出來。勝先擔心的是，再這樣下去，就算他繼續留在這裡三個月或三年，什麼東西都不會讓他找到。　　他被什麼人給封鎖了，他有這種感覺。　　勝先仔細思考之後，深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　　雖然不甘心，但這是最後的辦法。　　這天晚上，勝先來到西區一間廢棄的「老屋」工作室，根據情報，唐可最後在這裡出沒。既然唐可曾經是這個鎮的人，雖然很久沒回來過，還是有可能掌握一些關鍵情報。雖然最後還要依賴這吊車尾實在很恥辱，但他已經沒有別的手段了。　　不過他很懷疑，這間黑漆漆的屋子真的有人嗎？他之前搜查過，這間工作室棄置一段時間，裡面只有一堆紙箱和幾台無人使用的電腦。　　　　他在屋子四周繞了幾圈，手電筒照著窗戶、門廊，一個人影都沒有。　　忽然間，他好像聽見什麼聲音，趕緊收了燈光找個樹叢躲在後面。　　「我是『醫神』。」　　門突然拉開，燈光一下子流瀉而出到室外。勝先嚇了一跳，原來裡面有人和燈光，窗戶縫隙遮得嚴嚴死死，他幾乎沒發現。仔細一看，有個女人戴著白色面具站在門口，她腳邊躺著劉大吹，那名警長，他的臉色慘白昏迷不醒。　　她大聲說：「劉大吹沒事，但他現在需要人護送到安靜的地方靜養，而且他身上有傷，嚴禁劇烈晃動，以免撕裂傷口。我知道你們在附近，我需要人手開車把大吹送到鎮長家，立刻！」　　劉大吹受了傷？勝先有點疑惑，這女人的聲音十分威嚴，「醫神」又是什麼？　　更令他吃驚的是，下一秒鐘幾名黑衣人立刻迅速來到女人面前。他看傻了眼，這些人是哪裡冒出來的？難道之前就一直埋伏在附近，在他身邊？　　「告訴鎮長，劉大吹把唐可殺了。」女人冷冷地說。　　那些黑衣人確認了大吹的心跳脈搏後，小心翼翼地抬起來慢慢離開，女人跟在後面查看尾隨而去。　　不久，工作室內一切歸於平靜，門敞開著。勝先的心臟激烈跳動，他呆呆望著那個發光的門口。　　剛剛那女人是提到唐可嗎？警長把唐可殺了？他完全聽不懂。　　勝先慢慢地站起來，一步步朝門口前進，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光線之中，手機握在胸口，以備隨時拍照錄影紀錄。　　地板上到處都是血跡和血腳印，這可真是大新聞了，這麼多的血出現在世外桃源鎮，這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事。他內心很激動，瘋狂地拍照，世外桃源鎮在世人的形象中，一直都是乾淨的像一尊陶瓷白天使一樣，連點灰塵都沒有，光這些照片就足以讓他平步青雲了。　　然後他看見那個男人。　　一排排紙箱和棄置電腦的櫃子之下，一個男人倒在地上，臉上血肉模糊，肌肉紋理清楚可見。他立刻就衝到外面草叢吐了，吐的稀哩嘩啦，幾乎要把每一寸內臟都挖出來。他的鼻孔內全部都是血腥味和嘔吐味，頭很痛。　　沒想到近距離看竟然這麼震撼，他心裡驚魂未定，喉頭好像還有什麼東西想嘔出來。　　勝先狼狽地回到工作室內，注意到有一個棕色皮夾掉在一邊，撿起來翻了兩下，裡面的身分證件寫著他熟悉的名字。　　唐可。　　皮夾從他手中掉下來，他顫抖地看到旁邊有個鐵盆，裡面的紅色的水浸著一張臉皮，儘管已經變形，那依稀就是唐可的臉。　　他想起女人說的話，「劉大吹把唐可殺了。」　　也就是說，警長強行把唐可的臉皮剝下來，過程中自己也受傷了嗎？但這是為什麼？警長要殺唐可，難道說唐可掌握了什麼對警長不利的證據？　　騙人的吧？他端詳著那位臉部血肉模糊的男人，這可能全是他的妄想，說不定唐可的皮夾只是剛好掉在這裡而已，但這種不可靠的想法連他都不信。　　不管了，唐可，你可別怨我。　　勝先顫抖的手舉起手機，對準唐可的臉，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按下錄影鍵。突然間，唐可咳了幾聲，勝先嚇的手機差點沒拿穩摔到地上，他原本以為唐可已經死了，然而唐可正以幾乎無法察覺的起伏呼吸著。　　「救......我......」　　　　　　唐可痛苦地吐出兩個字，勝先僵在那理，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眼前是一宗全世界最大的新聞，要是報警，做筆錄那些時間新聞可能就被搶走了。更重要的是，他會不會惹上麻煩？被指控說其實是自己害死他的？他過去曾報過這類的新聞，好心拯救發生車禍的人，卻反而被控告造成車禍。這世界狗咬呂洞賓的人太多了，還是要小心謹慎。　　「莉......莉......」　　唐可突然吐出胡莉莉的名字，他的腦中轟地一聲，他聽過這名字，那是他的未婚妻，有人還在等他回去。　　但是，勝先逃走了。　　勝先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只想逃跑，但內心只有一個念頭，「快離開、離開這裡就好了！就不關我的事了！」然後他在空蕩蕩的大馬路上跑了很久、很久，幾分鐘還是幾小時，已經搞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跑到喘得要死，他大口大口呼吸，好像這樣就能把剛剛那些血腥氣味全部排出。　　他拋棄了唐可，拋下了一個快死的人。　　不，他本來就死定了，就算他報警也沒用，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在心裡勸說自己，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　　　　「我會公布這條新聞，把那些這樣對你的兇手全部抓出來。」勝先喃喃自語，不只是對唐可，也是對自己說。　　因為必須要這樣，他沒有殺人、沒有、絕對沒有。　　在大馬路上吹著冷風發呆半個小時後，勝先決定立刻離開世外桃源鎮，反正新聞已經到手，這裡他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然而他回到停車的位置，車上卻多了一個人。　　「嗨，您好，方便跟您聊聊嗎？」　　勝先驚恐地盯著一名光頭嘻嘻笑著搖下車窗，他的眼神令勝先聯想到黃鼠狼，手裡搖著一把槍指著他。　　勝先稍後才知道這是北區區長，此時他們兩人並肩坐在車子裡，車子內的空氣彷彿凝結。他緊張地幾乎坐不住，不明白對方要對他做什麼，殺了他？　　「正如你所見，世外桃源鎮上有一些『小秘密』。」北區區長悠悠哉哉點起一支菸，說：「所以我有個合作提案：忘了你今天看過的一切配合我們，我們保證你能成為名記者。反之，你也可以選擇踢爆這些小秘密，但那些在地下活動的惡霸可不會輕易地放過你。」北區區長朝他擠擠眼睛，「他們『可能』會追殺你一輩子，也『可能』會在你出門慢跑或是在家陪小孩看電視時，突然出現在你胸口捅一刀。」　　勝先冷冷地說：「你大可直接把我殺了，何必說這麼多廢話？」　　北區區長呵呵笑了起來，「大哥，你以為世外桃源鎮為什麼能維持小祕密不被發現這麼久？那是因為這世界上到處都是我們的人，就算不小心捅了簍子，媒體界到處也都有人幫忙擦屁股，所以我們需要像你這樣的記者，尤其菜鳥記者彈性更大。你覺得怎麼樣？」　　他很猶豫，要是答應，勝先就會成為他們的一員了，也就是得繼續放任他們去做那些剝人臉皮之類的事。　　這不是騙局，畢竟這位區長大可一槍斃了他，沒必要這樣囉囉嗦嗦，道德交換的代價是功成名就。　　問題是，他該怎麼選？　　他會怎麼選？ ※ 　　一年後的2015年，秦勝先果真成為這世界上最出色的幾名記者之一。那張「剝皮殺人魔」的照片，令他不只摘下了普立茲大獎，他更被其他大公司挖角，身價一躍直上，這個月已經有十三家雜誌向他邀稿，他開始只挑他有興趣的接。　　誰也不知道，「剝皮殺人魔」的地點是被「安排」在錶網市的某處空屋內，他被指定到那間空屋去拍屍體寫新聞，但他根據體型判斷的出，這具屍體不是世外桃源鎮的那個男人。　　不是唐可。　　唐可的屍體大概有其他用途。每次想到這裡，勝先頭就痛起來，內心好像有什麼哽住似地不暢快，他已經連做好幾個月唐可復活找他索命的噩夢，心神交瘁，看遍心理醫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是有錢，大把大把的金錢，但唯獨這件事搞不定。　　錢治不了他的心魔。　　勝先坐在昏暗的酒吧內，隔壁桌四名女生大聲喧騰笑鬧著，他一口氣將手中的酒飲盡，想用酒精衝擊心中那股不暢快感。　　「怎麼啦？大記者，心情不好？」　　他主管，跳槽後該說是前主管了，走過來勾著他的肩，看起來也是有幾分醉意，像個猥褻的糟老頭。　　「沒什麼，」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只是累了。」　　「累了？」前主管驚訝地說：「我就是想問你，到底你那些線民是怎麼來的？你根本像神一樣，『天生靈敏的記者鼻子』，他們是這樣稱呼你的吧？每次一有大新聞，你總是能第一個在現場。」他的語氣酸溜溜的。　　勝先聳聳肩，內心希望這個笨蛋趕快滾遠一點，「沒辦法，我就是會交朋友。」　　「交朋友，哈！」主管打了一個酒嗝，直截了當地說：「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你對每個人都不客氣，誰想當你朋友？這點倒是奇了，奇了！」他說完哈哈大笑著離開了。　　勝先靜靜地坐在原位，這個笨蛋說的沒錯，他這種拗脾氣，身邊向來只有巴結他的人，哪來什麼朋友。　　「我是凱文卡特。」他趴在酒吧櫃台上，閉著眼睛喃喃道：「我只能是凱文卡特了 ......王八蛋，什麼飢餓的蘇丹，臭禿鷹給我滾遠一點。」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只覺得絕望。　　手機震動了一下，新的信件寄過來，明天深源鎮那些傢伙要在隔壁城市棄置七具鋼筋穿腸的屍體，要他去報導。他隨便瀏覽了一下那些斷頭挖腦的照片，然後就關掉。　　當他醉醺醺地走路回家走到一半，他忍不住在路邊對著水溝蓋嘔吐。　　「小哥，」幾名叼著菸的不良少年靠近他，「借點錢來花花吧？」　　那天晚上，他被搶劫了。　　勝先鼻青臉腫、全身疼痛的地倒在路燈下，皮夾和手機整個被拿走，衣服也被割破了，他感覺溫熱的鼻血滴到大腿上。這樣下去不行。　　他扯破的袖口，露出手腕斑駁的疤痕，他最近已經開始嘗試自殺，三次。　　這樣下去不行。　　以前的他哪能容忍這些小混混，會立刻叫來父親指派的保鑣，把這些死小孩揍個半死，然後再一一登門拜訪提告，讓這份恐懼永遠烙印在這些屁孩心中一輩子。　　但他現在卻提不起勁這樣做，內心深處甚至隱隱覺得，打吧，你們就打吧，有種洩憤的痛快。　　勝先心裡很清楚，他的求生意志正在逐漸喪失。　　靠那張「剝皮殺人魔」帶來的功成名就，並沒有讓他開心和滿足，反而一天天蠶食他的心、他的靈魂、他的鬥志。勝先總是在做惡夢，也時常夢見自己回到現場，盯著被剝掉臉皮的唐可，然後唐可總會突然坐起來，臉上一邊噴著鮮血一面對他譴責地大叫：「為什麼你不救我為什麼你不救我為什麼你不救我不救我不救我不救我不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然後警長總是出現在一扇窗子後，頭上纏滿繃帶，衣服上染滿鮮血格格格地笑著說：「你這個冷血無情的笨蛋，你跟我一樣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這樣下去不行，勝先擦掉嘴角鮮血，幸虧他還僅存一點意志。　　他要救他自己。　　第二天，勝先立刻前往世外桃源鎮，出現在錢區長的辦公室，把一疊厚厚的錢放在他桌上。　　「你說什麼？」錢區長聽到他的話，目瞪口呆。　　「我要怎樣才能毀了劉大吹？」勝先一本正經。　　錢區長走到門外左右望望，確定中午大家都出去吃飯了，然後回到辦公室低聲惶恐地說：「你這是幹嘛啊？好端端的，警長哪裡惹到你了？」　　「他就是惹到我了，你不說的話我去找別人了。」勝先正要把錢提走，錢區長趕緊抓著他把錢壓下來，陪笑道：「哎呀，別那麼急嘛。我只是問問，又沒要阻止你。但你聽我說，唐攀和艾朵拉在去世之前，替他這位義子做了保險。」　　勝先早摸透了錢區長見錢眼開的個性，但這資訊還是令他有點意外。　　「保險？」　　「他們花了一筆天文鉅款編制了一支保鑣隊，暗中保護劉大吹，任何想動劉大吹的人都會被解決掉，所以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你以為你是唯一想動他主意的人嗎？在唐攀和艾朵拉的遺志守護下，所以他才能夠成為唯一一位在深源鎮不戴面具橫行無阻，卻依然平安無事的人。」錢區長吐吐舌頭。　　「難怪之前我派去解決劉大吹的人都沒回來，」勝先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我聽說，現在劉大吹接觸深源鎮後，非常重視，幾乎就像把它當自己家園在經營吧？」　　「是啊，以前唐攀和艾朵拉堅持不讓他碰，沒想到他一接觸就比誰都還要積極，也算是虎父無犬子，接了他們的衣缽。」　　「好，毀不掉劉大吹，就幫我毀掉他在深源鎮的勢力。就算殺不了他，也要叫他生不如死。」勝先淡淡地說，其實就算把整個深源鎮毀掉也無所謂，反正害死唐可都要算上一份，只有這樣才能向他惡夢中的唐可償還。「這件事我們要做的不留痕跡，我會找個面具和新的稱號，就先從劉大吹身邊的密道開始下手。」　　「你、你是認真的嗎？」錢區長很猶豫，笑得非常為難，「但是我......」　　勝先從懷中拿了一張支票，簽了一個數字遞給他。　　「我相信比起劉大吹或深源鎮，你更需要這個。」錢區長盯著支票的眼睛越睜越大，然後眼角帶笑地點點頭，「如果要對密道下手，我知道有一個女人，她是全鎮最厲害的駭客，只要能夠攏絡她，密道根本不是問題。」　　計畫開始啟動了。勝先明白，如今自己做再多也救不回唐可了，但他至少能毀滅掉劉大吹，告慰唐可的在天之靈。　　他是清白的，他沒有殺死唐可，跟劉大吹那個劊子手不一樣。　　他要活下去。　　從那天起，戴著山羊面具的「蘭姆酒」就此誕生了。　　 ※ 　　一年後，2016年12月14日。　　勝先在「老樹」工作室的密道裡，放了紅色椅子和假人，提了電鋸，打算練習如何執行燈塔祭。儘管一年以來，這些深源鎮大老替他的故事買單，也替他做了許多他不想做的事，比方說殺人，將他塑造成深源鎮最可怕的魔頭，但這不表示可以放過他在這個一年一度的重要祭典上亂鋸一通。　　為了圓這個謊，那些深源鎮大老要求，至少燈塔祭當天他得殺一個人。　　親手。　　這是他們之間的交易，他們需要蘭姆酒這樣的魔鬼嚇阻控制深源鎮，勝先需要他們的支持，這就是代價。　　突然間，他聽見密門滑動的聲音，有點慌，怎麼可能？這裡的密門他應該早就設定成「蘭姆酒限定」才對，他反射性地關燈，隱身在黑暗中。　　「小姐？」有人開著手機燈問。　　勝先的心跳加速，抓著電鋸的手握緊。其實他能升起一面暗牆，堵住對方來路，但突然有想法在他腦中亮起。　　「用真人練習效果更好。」錢區長不只一次這樣跟他叮嚀。　　他的牙關咬緊，反正是遲早的事，不如，就從這個白目開始。　　那人慢慢走近，勝先趁他繞著那椅子上的假人看，注意力全在那上面時，往前踏上一步，打算提起電鋸穿過他的心臟，卻不小心透過燈光看清楚他的臉。　　那張臉是唐可，已經死去的唐可。　　「你？」勝先錯愕，面具上的變音器將他的聲音變的低沉。　　兩年前血肉模糊的臉和臉皮又再度重回他的記憶中。　　勝先呆呆站著，唐可被他嚇得連滾帶爬離開密道，「他在裡面！他要追出來了！」勝先聽見他的叫喊聲。趕緊按下按鈕，一堵牆升起來堵住通道，他倒在地上不住喘息。　　唐可沒死？這是真的嗎？　　他曾經不只一次想過那時候他要是能勇敢地報警，唐可會不會就能活下來了？如果重來一次，結局會不會不一樣？沒想到親眼見到他還活著，這股震撼，竟然會這麼大。　　勝先一個人靜靜坐在黑暗密室內，有一股鬆口氣又混和懷疑、震驚的複雜感。　　接下來該怎麼辦？　　如果唐可還活著，那他這一切又是在做什麼？又是為了什麼而做？他有點茫然了。　　還有唐可怎麼會在小春的工作室內？　　他坐在黑暗的密室裡發呆了一小時，然後終於決定拿起電話打給小春。「喂，是我，」他說：「我知道有個叫『唐可』的人今天在你工作室裡，把他明晚帶來深源鎮來見我，要活的，我要跟他談個交易。」　　「帶去深源鎮？」小春急急地說：「但他好像去了鎮長家......」　　「那就從鎮長家把他拖出來說這件事。」　　先見到人再說，至於「交易」內容是什麼，他還在思索。　　隔天晚上，勝先在深源鎮內再一次見到了那張臉，他很緊張，唐可的眼神多了點滄桑，但那確實就是他本人。但是不戴面具？要不是這兩年他變得更固執，不然就是更蠢了。當他聽見唐可對「W」叫出他的名字時，心裡更懷疑。　　我們體型差這麼多，他會認錯？　　勝先決定先把他拉到身邊，細細觀察，所以提出了那個交易，過去錢區長曾經向他提過一模一樣的交易。只是他沒那麼好心，就算唐可決定不合作，他也要密切監控他。　　「近來世界祕密警察迫切地在觀察我們，所以我們需要一名記者，替我們轉開秘密警察的注意力。」他戴著山羊面具對他解說。　　勝先一面說，一面仔細觀察唐可假裝鎮定的樣子。這真的是唐可嗎？還是其實是別人呢？他的目的是什麼？　　更先進、毫無破綻的面具？有這種可能嗎？　　「你的決定是什麼？」勝先冷冷地問，這是他扔出的第一張牌。　　來吧，讓我看看你葫蘆裡賣什麼藥吧。 ======================================== 嗨，我是 BIG LEO！所有的決定都需要代價，只是有時你看不見。大李歐 BIGLEO「文學機關師」 FB：https://www.facebook.com/BIGLEO/ 部落格： http://pics.ee/gveq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61.171.7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497445056.A.02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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