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台灣奇妙物語－母礙

[imam (鄭瞬)]

    他，是桃園市某議員的兒子，長得高帥挺拔，最近卻剛和妻子離婚。

    雖然身為議員之子來頭不小，但在國內十大金控家族的前妻面前，他總覺得自己矮
    人一截。當初會攀上這門婚事，確實是為了拉攏政商關係，所以才千方百計和金控
    公主搭上線。但脾氣差又不漂亮的公主，讓駙馬爺每晚回到城堡都有與惡龍搏鬥的
    錯覺。

    終於在外面偷吃的證據還是被妻子給逮到了，他索性離婚，早日斷開這利益交換的
    政商聯姻。

    她，曾經是學校的校花，長得亭亭玉立，更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之後，來說媒的很多
    ，但都被她媽媽一一打回票了，做母親的可是要幫女兒物色一個高富帥的金龜婿，
    沒想到天不從人願，女兒後來竟跟一個窮作家在一起。但所謂人生的劇本沒有誰可
    以偷看，有一天她的女婿竟然暴斃猝死，在那場喪禮上，議員也帶著兒子來致意，
    算是為接班鋪路。

    「陳姐，這我兒子啦，政翔！」老議員介紹道。

    政翔和未亡人越看越對眼，猛然想起竟然是自己的國小同學，當時暗戀的女生曉茹
    ，如今卻成了寡婦，但脂粉未施的清秀臉龐，仍教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縈……

    雖然他也明白，自己好不容易從婚姻的圍城中逃脫出來，實在沒有必要再另掘一座
    墳墓跳進去，更何況這口墳還是別人挖過的。但在那次喪禮後，陳姐便常帶著曉茹
    來家裡的服務處坐坐，兩人既是國小同學，話匣子一開，更是聊也聊不完，就這麼
    聊著聊著聊出了感情來。

    再婚後，政翔發現他有著和前妻家天壤之別的待遇。

    過去在前妻家，儘管自己有個議員老爸，但對方更有著「億元」老爸，前岳母看他
    只跟一般人沒兩樣。但和曉茹結婚後，不說妻子對自己體貼入微，連岳母都把他當
    兒子看，甚至是當老公看……

    不只常噓寒問暖，問曉茹先生喜歡吃什麼，平常作息怎麼樣，甚至曾聽妻子開玩笑
    說，連床上表現媽媽都會關心喔！還不忘叮嚀他男人拼事業之餘，也要顧到健康，
    因此除了常送補品來家裡，有時下班一開門，竟看到岳母大人在廚房熬煮人蔘雞湯
    要給他進補。這般對女婿好到骨子裡的殷勤，不只讓曉茹吃味地跟媽媽抗議，也讓
    他感到受寵若驚，甚至是有些不自在的壓力！

    他曾經在酒後對朋友提起這件事，朋友笑他：「你是沒聽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
    越有趣』喔！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丈母娘每次看到我，就像看到仇人一樣
    ，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塊！」

    還有一件事，也讓他覺得很在意，就是曉茹和岳母說有多像就有多像，例如說話的
    口頭禪，那個說「夭壽喔…..」的口氣，簡直和她媽如出一徹；還有煩躁與生氣時
    嘴巴會發出「嘖嘖嘖…..」的聲響，他不知是曉茹刻意模仿她媽，還是在潛移默化
    中受到了影響。有時他會想，兩人除了年齡外貌有所不同外，他像是娶了同一個人
    ……

    他也把這無聊的話題，做為跟朋友喝酒後的談資，朋友又笑他：「你有沒有聽過一
    句話：『未來老婆的樣子，看丈母娘就知道』，女兒本來就像媽媽，這是天經地義
    的事，你以後生女兒就知道了。」

    他聽了笑著說道：「不要，我要生兒子，像我才好！」

    有一次岳父過生日，剛好又適逢連假，他們便打算回鄉下的岳父母家住幾天當度假。

    曉茹的娘家在當地是有名的望族，住在一棟有歷史感的老洋樓，雖然後來家道中落
    ，但一進廳懸在高處的牌匾，再進堂掛在牆頭的先人遺照，縱使有些蒙塵，依舊訴
    說著往日風光。

    政翔畢竟也是出生自議員家庭，爸爸已蟬聯好幾任，所以見慣了這排場倒也不以為
    意，只是在住了幾天之後，他又發現幾件不大不小的怪事，越發對岳母感到芥蒂…….

    首先，岳母的觀念似乎格外守舊，即使是到了現在，仍堅持衣服一定要用手洗才乾
    淨；她又喜歡看歌仔戲這種老掉牙的傳統娛樂，聽著廣播中彈月琴的說唱唸歌。雖
    然岳母的年紀不過才五十多歲，但總讓政翔想起他老阿嬤那輩。這些與現代格格不
    入的錯覺，倒與這陳腐的老建築氣味有些相似。

    有一天，他和妻子聊起了兒時的回憶，曉茹說她還保存了許多小學時留下來的東西
    ，政翔聽了自然是想看看，於是他們來到三樓，打開一間上鎖的門，裡面是放滿雜
    物的儲藏室。這洋樓房間多，每一間都飄散著濃厚的霉味，就在曉茹繼續翻箱倒櫃
    找東西時，政翔無意間發現牆後還有一扇隱密的門…..

    「這裡面是什麼？」

    「那間啊！那間是我媽的佛堂，小時候我和堂哥玩躲迷藏，我如果躲在這，保證他
    們找不到我喔！」曉茹得意地笑道，並打開了門，似乎想重溫幼年的快樂時光。

    政翔走進去一看，裡面格外地小，似乎是後來再隔出來的房間，他轉頭看見供桌上
    的神像，幾乎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佛像，因為木雕的是一尊大肚子的女神明，那臉
    面卻又不像送子觀音般慈祥，被香火熏得通體發黑，詭異的眼神讓政翔看著寒毛直
    豎，趕緊撇過頭去，卻無意間和牆上幾幅女性遺照對上眼…….

    「這些是誰啊？」政翔驚道。

    「她們喔！這是我外婆、這是外婆的媽媽，旁邊是外婆媽媽的媽媽，還有幾張畫的
    也是媽媽娘家的女祖先…..」

    「怎麼都是女的啊！而且怎麼會出現在這…..」台灣的傳統觀念，女性嫁來夫家之
    後，絕無可能也把自己娘家的先人帶來夫家祭拜或懸掛。

    「可能是我媽很想念她們吧！」曉茹嘆氣說道：「這也是我和媽媽的秘密，你不可
    以告訴我爸喔！即使這麼多年，他也不知道家裡有這個小佛堂！」

    「什麼？」政翔詫異道。

    「我的外婆，還有外婆的媽媽她們，聽媽媽說她們都很早就過世了，可能是以前人
    本來就不長壽吧！但其實我心底覺得……..是我媽媽娘家那邊的詛咒…….」

    政翔似乎沒聽進這句話，只是瞪大雙眼，仔細看照片上的女性確實不顯老，就連畫
    中畫的也是一派雍容華貴的少奶奶模樣。

    「雖然她們很早就過世了，但聽說都嫁得很好喔！像我外婆嫁給一個客家的大地主
    ，所以我也有一點客家血統喔；外婆的媽媽嫁給一個日據時代開會社的少爺；外婆
    媽媽的媽媽嫁給一個泉州來做生意的阿舍。」講到這，曉茹突然嘆了一口氣。

    「以前聽我媽說，女人啊！嫁人就會改變她的一生，嫁得好就一輩子過上好命；嫁
    不好就很難再翻身。我當時只覺得這是她們那輩『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老觀念
    ，直到自己也結過一次婚，才覺得媽媽說得很有道理。」

    忽然，政翔感覺門口有個黑影，一回頭，就見岳母站在那，一臉死盯著政翔看，那
    眼神瞬間讓正翔不寒而慄，因為正與那尊神像的眼神一模一樣，而且政翔也想起來
    了，有一晚半夜想上廁所，忽然看到門不知何時開了一個縫，一個女人身影正躲在
    門後，偷看他們夫妻睡覺………

    從那次之後，政翔對岳母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恐懼感，尤其是那詭異的眼神，讓他久
    久難以從記憶中抹除，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不同住一屋簷下，以後還是少往來為妙。

    後來，政翔迷上了騎重機，雖然長輩也希望早點抱孫，但年輕人畢竟還想多享受一
    點兩人世界。

    有一次，政翔載著曉茹騎重機走山路，忽然一個天雨濕滑，過彎時重機整個飛了出
    去，奇蹟的是政翔只受到一點輕傷，但後座的曉茹卻受到強力撞擊，不只是體內多
    處器官大出血，送到醫院時甚至判定有腦死的可能……..

    當政翔焦急地守在手術室門外，一見到岳母匆匆趕來，他自責地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原以為老人家一定會重重責罵自己，沒想到岳父母只是不斷哀求醫護人員，無論
    如何一定要救活自己女兒，尤其是岳母，一聽到曉茹因為血型特殊，目前又需要大
    量輸血時，當即要求醫生抽自己的血去救曉茹。

    她不斷地懇求，甚至是整個人都跪了下來，但護理人員卻告訴她：「曉茹是亞孟買
    B型血，這種血液一萬個人中可能只有一個人有，而直系血親就算是血型符合，在
    輸血上也存在著高危險，況且媽媽妳年紀也大了，血量未必能供給開刀所需啊！」

    岳母一聽，全身一震，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隨即哭喊抓著醫生說道：「先生，
    我年歲大啊，也活個夠！緊用我的血去救我查某囝，用我這條命去換伊的命！拜託
    先生，你一定愛救伊，不然我袂放你煞…….」此時一部醫療台車經過，岳母迅速
    抓起了台車上的手術用利剪，一把就往胸口心臟處刺去！

    現場頓時亂成一鍋粥，醫護站大呼小叫，趕著要將岳母進行急救。結果沒想到醫護
    人員一驗血，竟然也是「亞孟買B型血」，而且血液竟與曉茹完全相容，彷彿是同
    一人似地。

    但人命關天，醫院無論如何都要先將岳母給救回來，但離奇的是，在利剪扎下心臟
    即陷入昏迷的岳母，人卻像是有意識地抵抗醫護人員的搶救，而且身體各部位臟器
    竟然開始衰竭，彷彿是你越搶救，情況就越糟糕。而開刀醫生看著閉眼的老太太，
    卻感覺身旁有一股聲音，命令他放棄急救自己，要他立刻用自己身上的臟器去救女
    兒，甚至當醫生選擇忽視這道命令時，整個手術室瞬間像跳電般，各種電子醫療儀
    器故障短路，逼得醫生只好先暫停急救，這時臟器情況又為之好轉，但岳母生命指
    數卻越來越低……

    最後，醫院只好在家屬同意下，將急救無效的岳母體內器官，進行大規模地移植到
    曉茹身上，包括一雙受損的眼角膜…….

    那是一場最耗時的手術，手術室內一對母女的兩張手術檯並排著，中間有無數條管
    路相通，像是一條條臍帶，進行著生與死的拉扯………

    最後，醫院宣布手術完成，曉茹在鬼門關前成功地被搶救回來了…….

    當推著岳母大體的病床經過政翔眼前時，政翔忽然激動地跪了下來，抓著岳母滿是
    皺褶慘白無血色的手，不斷哭吼說道：「媽，我錯了！我錯怪您了……..嗚嗚嗚...
    我…..錯怪….您了………」

    幾日之後，曉茹的恢復狀況比所有人預期的還要良好，那幾天政翔一直陪在曉茹病
    床旁，但為了怕曉茹受到衝擊，他始終不敢告訴她……媽媽已經不在的事實。曉茹
    也沒有多問，只是常默默看著政翔，像是一切已了然於心的樣子。而政翔永遠記得
    ，當曉茹清醒後，先是慢慢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要求要照鏡子，政翔原本不肯，
    但曉茹卻很堅持，正翔只好安慰她傷口會慢慢癒合，以後會越來越漂亮……，但是
    看著鏡中自己的曉茹，表情卻很奇怪，說不上來是悲是喜，就像剛來到一個陌生的
    環境，正慢慢適應著………

    經過了這場生死關頭，政翔的想法也改變了，收起玩性決心好好經營家族的政治事
    業，並且在兩年後，曉茹也順利生產，是個女兒………

    一日，曉茹在床上逗弄著女兒，一旁的政翔看著這幅闔家溫馨的天倫景象，但心頭
    不免還是有些遺憾…….

    「你是不是希望能再生個男的？」忽然曉茹問道。

    「沒有啊！生女兒也很好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踏入政壇的政翔也開始變
    得口是心非了，尤其是心中真正的想法被揭穿的時候…….

    「我喜歡女兒，女兒才會像媽媽啊！」老婆說道，並繼續逗弄著女兒：「咪咪，咕
    唧咕唧咕唧…….」

    只是聽到這句話，政翔忽然心頭一震，感覺似曾相識，不知誰曾經對他說過。

    曉茹在生下女兒咪咪後，就將全部的心力放在女兒身上，一切都要給她用最好的，
    吃最好的，將女兒養得白白又漂亮。有時政翔難免吃味，覺得曉茹寵女兒簡直是比
    阿公阿嬤還疼，自己反而像是家中的透明人了……

    有一天，政翔回到家，發現曉茹在幫女兒洗澡，廁所門半掩著，他聽到曉茹念著童
    謠：「白鷺鷥，車畚箕，車到港仔漧，跋一倒，拾到兩仙錢。一錢買大餅，送大姨
    ，一錢留起來，好過年！」

    他知道曉茹會說台語，但平常很少講，只是沒想到她的口音，竟如此純熟道地，而
    且哼的童謠一點都不像她這個年紀…….

    後來，政翔的爸爸年紀也大了，決定交棒給政翔，要他出來競選下一任的桃園市議
    員，於是不免俗地，曉茹有的時候也會和政翔一起出來掃街拜票。就在一次，他們
    來到一個傳統客家市場拜票時，忽然聽到幾個一旁圍觀的老人譏笑道：「邇隻也係
    靠買票个啦（這個也是靠買票的啦）」

    聽不懂客語的政翔，自然也只是微笑請託，但一旁的曉茹卻突然變臉，就怕這種無
    中生有的抹黑傳出去，當下正色對他們說道：「汝講麽个？崖先生正毋買票，毋愛
    亂講話（你說什麼？我先生才不買票，不要亂說話）」

    老人一聽到對方也是客家人，當即表示絕對會大力支持，並誇讚曉茹這麼年輕，客
    家話卻講得很道地。

    倒是政翔一臉詫異，轉頭看著曉茹，不知她什麼時候會講客家話了？此時和老人拜
    票完的曉茹，一回頭剛好和政翔四目交接，那詭異的眼神，頓時讓政翔背脊發寒，
    牽著妻子的手整個都是冷汗…….

    「我不是說過了我也有一點客家血統？」只聽曉茹冷冷說道。

    幾年之後，政翔在桃園政壇一片得意，得到閩客兩大族群的大力支持，甚至要出馬
    角逐議長寶座。

    這一天，曉茹帶著已經讀國小的咪咪到外公家過壽，她們來到那間終年上鎖的佛堂
    ，曉茹一一指著牆上的遺照讓女兒認識。

    「這是媽媽的媽媽，也就是你外婆；這是外婆的媽媽，你要叫她阿祖……」

    「她們都好漂亮喔！跟媽媽一樣漂亮。媽媽，妳的照片也會放在上面嗎？」咪咪童
    言童語說道。

    媽媽笑著沒有回答......

    忽然，咪咪指著供桌上，那個黑漆漆肚子大大的神像問道：「媽媽，這個又是誰啊
    ？」

    「不能沒禮貌喔！那不是誰，是神明，是『無極天尊轉生老母』！」

    「轉生老母？」小孩有點懼怕說道。

    「咪咪啊！媽媽跟妳說，女生啊！嫁人就會改變她的一生，嫁得好就一輩子過上好
    命；嫁不好就很難再翻身。所以以後如果妳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帶回家讓媽媽看看
    ，這個很重要喔！妳一定要記得……」

    此時，一直躲在門外偷聽的政翔，看著妻子的側面，再看看牆上掛著的遺照，瞬間
    像是明白了什麼，嚇得整個人六神無主。這時，老婆似乎也發現到他了，轉頭看著
    政翔，又是那詭異陰森，和岳母當年窺伺的眼神，一模一樣………


    〈完〉


    今天母親節，祝廟口的媽媽青春永駐
    有想知道這洋樓故事的，請看「台灣奇妙物語－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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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oyo850707: 完全符合基本上也是不能互相輸血的唷
→ yoyo850707: 因為怕會有純合子攻擊雜合子造成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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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peine: 推 關於近親輸血的部分同樓上yoyo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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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yo大的專業解說,看鬼故事還能了解專業知識是最大收穫,已作文字上的調整
※ 編輯: imam (115.43.61.60), 05/14/2018 00: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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