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封神之島(三)牡丹曲 第七章 2.陌生的我

[chiyue (七樂)]

因為電腦壞掉送修多日(雖然沒查出故障原因)
所以延到今天才來貼2018年的最後一更(電腦到今天黃昏才回家)

封神之島的2018年最後一更，沒想到就在12月31日跨年夜
(本文自帶神秘色彩)(嘆)

還記得去年十二月，我到屏東領文學獎後，在廟裡問神
這個故事是不是會只連載到第二卷為止
當時不知是我熱昏頭問錯，還是神想要嚇唬一下我(?)
祂給了我肯定的答案(於是我無比沮喪地從屏東回家)

沒想到幾個月後，文化部補助通過了(因為以為不會過，收到通知時當場飆淚)
然後，我在11月底也趕完了第三卷，現在在進行第四卷的前置作業
一整年裡，也發生了許多事。好的，壞的，無論如何，終究是平安到了年底
感謝一路閱讀這個故事，並推文支持的板友們
知道有人在追看這個故事，是我身兼N職以拚命繼續寫下去的重要動力

目前本故事與出版社簽約洽談中(希望能順利談妥簽約，一直很希望看到這個故事出版)
若真能出成書，還望大家幫忙宣傳支持，萬分感謝~~

希望大家新的一年，事事平安順心



---------以下正文開始-------

剛蹲下身，馮初立刻後悔地想抱頭呻吟。

他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地躲起來？

明明只要裝做沒有瞧見對面房間的人的舉動，若無其事地關上窗子就好，突然躲起來，倒
顯得行跡可疑了。

希望林思靖沒有看到他突然躲到窗下的舉動。

馮初閉著眼，雙手合十在心裡默禱了句，而後才攀著窗框，小心翼翼地露出雙眼，觀察著
露台另一端的情況。

林思靖在窗前的沙發椅上坐著，手裡拿著份文件，神情專注地讀著。

看起來像是沒有察覺露台另一端的情況。

馮初暗鬆了口氣，卻旋即想到一個問題。

從警察對林思靖的態度，即使馮初不知道林思靖之父的身分，也不難猜出林思靖之父應是
與政府往來密切的富商，甚至是在政府機構中任職的人。

洪毓書想參加抗日行動，應該不是一、兩天之內突然發生的事，很可能是長期與對日本政
府不滿的文人有往來。

馮初回憶起自己剛進入鏡中世界時的情景。

洪毓書為什麼會在警察追捕那些青年時，湊巧出現在那個地方？

難道……洪毓書是想去見讓警察逮捕的人嗎？

若是如此，林思靖在那個時候去找洪毓書，是兩人本就約在那個地方碰面？還是其它的原
因？

對於渺遠的過去，馮初突然好奇不已。反正眼下除了待在林家的客房裡，無法到其它的地
方，不如設法多瞭解洪毓書，或許能找到可以找到小花和佳瑄的方法。
打定主意，馮初一刻也等不了。不想等到林思靖入睡才行動，又怕引起林思靖的注意，馮
初只好趴在地上，膝行至窗子可見範圍之外的牆邊，才站起身，裝做若無其事地走至衣櫃
前。

費了番工夫，總算到了衣櫃前，馮初即使急著想找到些線索，還是勉強維持著冷靜的樣子
，裝做閒適的姿態，慢慢打開衣櫃，藉衣櫃門擋住自己後，才開始大肆翻找，想找到洪毓
書與反日文人來往的蛛絲螞跡。

馮初翻遍了衣櫃中所有衣服的口袋，也翻找了衣櫃的所有抽屜、暗屜，卻一無所獲。

除了衣櫃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可能用來藏重要的文件？

馮初坐在衣櫃邊緣，環視著寬敞的房間。房中的物品不多，衣櫃的旁邊不遠處是一個裝有
鏡子，雕刻著花草作為裝飾的檜木臉盆架。架子上放著一個鐵胎琺瑯彩臉盆，盆子邊晾著
一條毛巾。

緊鄰著衣櫃的，是一個木製三層櫃，房間正中央放著銅床，靠窗的地方擺放著兩張沙發椅
，房間的另一側牆邊，擺放著書桌與木椅，木椅後是貼靠著牆的條案，條案上放著裝飾用
的花瓶和玉石，緊鄰著條案的是一個放了不少書的書櫃。

馮初一一查看了所有能藏匿物品的地方，依舊毫無斬獲。

難道洪毓書在臺北還有其它的落腳處？

這麼一想，馮初驀地發現一個自己一直忽略的重要問題：借住在林家的洪毓書顯然不是本
地人，那麼……洪毓書到底是哪裡人？

馮初折回書桌前，依著方才的印象，打開存放著雜誌、報紙與信封、信紙的抽屜。入眼的
抽屜整齊疊放著許多報紙，報紙下方放著幾本《臺灣法律新報》雜誌。

馮初猜想洪毓書與反日文人聯繫的字條或是信，應該會夾藏在很不起眼，難以聯想的地方
，所以稍早打開這個抽屜後，看見抽屜中收藏著許多雜誌、報紙和信紙、信封，判定洪毓
書應該不會將重要的聯絡文書放在此處，只隨意翻看了下，甚至沒有去看報紙上的字，就
關上了抽屜。如今一一細看，才發現了其中的奇異之處。

洪毓書收藏在抽屜裡的報紙，大部分都是在臺北刊行的《臺灣日日新報》、《臺灣新民報
》，以及臺灣總督府發行的《臺灣時報》。從洪毓書固定閱讀的報紙，以及他同時關注不
只一家的報紙，可以推知，洪毓書相當關注當時的社會、政治事件，同時也留心民間的輿
論。

洪毓書放置在抽屜中的《臺灣日日新報》、《臺灣新民報》、《臺灣時報》，出刊時間幾
乎都在昭和十四年，報紙的紙張頗為平整，而且紙張沒有變色的痕跡，看起來像是最近一
、兩個月出刊的報紙。在這些報紙之中，夾藏著一份屬性迥異的《三六九小報》，引起了
馮初的注意。

凌子猶為了寫作靈異小說，時常會查找城市與鄉野奇譚、軼聞，馮初有時也會幫忙查找些
資料。

馮初在幫凌子猶查找日治時期軼事時，曾經查閱過《三六九小報》，對它有些認識。

《三六九小報》因為每月逢三、六、九日出刊，一個月僅出刊九次，故以此命名。小報是
由台南南社和春鶯吟社所創辦的報紙，編輯群主要是府城文人，雖然小報也往南北流通，
在嘉義、屏東一帶也有許多讀者，但是關注的話題以台南為中心。

小報不僅是以漢文為主要的語言，只刊登少量台灣白話寫成的文章，小報的讀者也以嫻熟
於使用漢文的傳統文人為主，不僅有別於當日位居中心，以臺灣白話書寫窮苦大眾生活為
特色的新文學，《三六九小報》以傳承、保存當日不合時宜的舊有文化為特色，也召集了
一群忠實的支持者。因為小報的內容特色，它與從事中國通俗讀物進口的業者蘭記圖書部
（蘭記書局），有許多往來。當日的中國通俗讀物要引進臺灣，主要依靠郵匯訂購，或是
直接前往中國購書帶回。（註一）

馮初將小報從眾多報紙中挑出，仔細察看，報紙的右上角印著出刊日期，是昭和十年九月
六日。

為什麼洪毓書要專程留著一份四、五年前的報紙？

馮初先將其它報紙先收回抽屜中，只留下小報在桌上，打算仔細閱讀洪毓書特別收藏的這
一期報紙的內容，一攤開摺疊的報紙，一張明信片突然滑出，飄落至地。

馮初匆匆蹲下，撿起明信片，隨意看了一眼，只見明信片的中央寫著幾句祝壽賀辭，左下
角有寄件人的署名。

「錦堂？這是誰？」馮初隨意翻看了下明信片，只見明信片的另一面，寫著兩個住址。一
處在台北，旁邊寫著「洪獻璋先生」收，應該是林家的地址；一個在台南州台南市白金町
，地址旁寫著「陳廷琛」。

看見「陳廷琛」三字時，馮初的腦中驀地浮現一個看起來年約十三歲的少年身影。少年相
貌清秀，眉眼溫和，身形削瘦，但是渾身卻透著股難以忽視的挺拔之氣。

少年熱情地笑著，雙眼彎成兩個討喜的月牙，「阮的名字都是玉器，說起來也是緣分。雖
然毓書兄與我不同姓，但是，我和大哥都將你當成兄弟看待，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儘管開
口，千萬不可與阮兄弟客氣。」

馮初不知道陳錦堂是在什麼樣的場合對洪毓書說出這段話，但是，從回想起來時，心裡再
次感到的餘波，不難猜想洪毓書當時應該非常感動。

洪毓書和陳錦堂應該是交情甚篤的朋友，不知道在鏡中世界的時候，有沒有機會能見到陳
錦堂？

林思靖也認識陳錦堂嗎？

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


「洪少爺。」


馮初連忙將書桌上的報紙匆匆摺疊，連著明信片一起放回抽屜中，才走至門前，打開門鎖
。

房門外站著一名看起來年約五十餘歲，頭髮已花白，身形福態的女子。從衣著打扮判斷，
應該是在林家工作的傭人。婦人手上端著一個托盤，腿邊放著一只裝著熱水的木桶。

糟糕，該怎麼稱呼她？

馮初衝著她揚起笑容，心裡卻急得暗暗沁出不少冷汗。

婦人沒等馮初開口，逕自以身體頂開房門，彎腰想提起木桶，馮初趕緊搶先一步提起木桶
。

婦人沒有阻止馮初幫忙，端著托盤，兀自直直走至書桌前，將盤子上的熱牛奶放至桌上，
嘴裡一面說：「我看少爺房間的燈還沒有熄掉，想說少爺應該又在熬夜辦公了，所以就送
杯熱牛乳去給他。少爺讓我也替洪少爺送一杯熱牛乳，還囑咐我跟洪少爺說，叫你早點睡
。」

「多謝。」

婦人伸出手，在馮初的肩上拍了一記，笑著說：「哎喲，跟阿水嬸客氣啥！早點睡，有什
麼事，等天亮再做也不遲！」

馮初看著眼前的笑臉，不知怎的，想起了有幾個月未曾見面的母親林桂蘭。

馮初突然覺得心裡微微發酸。

「洪少爺今晚是不是又去見報社的那些朋友？」

雖然阿水嬸的話意是疑問句，但是，馮初卻在她的語氣裡聽到的是肯定。

阿水嬸知道洪毓書今晚去見哪些朋友。

沒等馮初回答，阿水嬸嘆了口氣，眉心緊蹙，說：「少爺雖然沒有說，但是，洪少爺那些
替報社寫文章的朋友，每次找你出門，少爺都很擔心，就算是在辦公，也一直看時鐘，留
意你何時回來。今晚也是，少爺今天從商行回來，都已經過了晚餐時間，但是，一聽管家
說你去京町通見朋友，還沒有回來，連飯都沒顧上吃一口，就急著出門去找你。」（註二
）

馮初聽得微微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我聽老劉說，他今天載少爺去京町通找你時，正好遇到警察在抓犯人，還開了不只一槍
，實在有夠危險！我不知道洪少爺跟那些朋友在做什麼大事，但是，拜託你聽阿水嬸一句
話，不要再跟他們繼續往來了，好不好？」

馮初一下子答不出話。

從阿水嬸的話，可以推知──林思靖非常清楚洪毓書在做什麼。

這個認知，在馮初的心裡冷不防扎了一下。

馮初不知道洪毓書若是聽見阿水嬸的這番話，心裡會怎麼想，但是，阿水嬸臉上的惶恐憂
慮，還有她口中默默關注著洪毓書與反日文人交往的林思靖，都讓馮初覺得愧疚。

雖然鏡中世界記錄的時空，與馮初熟悉的時空，不過相隔七十年左右，但是，對於這個時
空的一切，還有生當此世的知識分子心中所想，馮初卻所知甚少。

但是，馮初心裡卻又隱隱明白，即使他想盡辦法去拼湊著個時代的一切，可是窮盡想像，
他恐怕也無法深刻體會，生在日本殖民臺灣時的知識分子，究竟是用何種心情，在面對日
本這個殖民母國……

他不知道在洪毓書的眼裡，究竟什麼才是洪毓書的國家？他也不知道在洪毓書的眼裡，朋
友的道義與國家認同萬一有了衝突，洪毓書會不會犧牲朋友以成全自己的大義？

日本警察與林家往來密切，而且洪毓書想前往金華參加抗日組織，留給林思靖的信中，更
懇請林思靖看在兩人交情的份上，若是它日他參與抗日組織之事敗露，替他保全家人。從
這些跡象看起來，洪毓書與林思靖這兩人的立場，似乎不是一致……

他幾乎不敢去想──洪毓書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林思靖清楚他和反日文人往來密切？

如果林思靖知道洪毓書與反日文人往來之事，甚至在洪毓書去見反日文人時的憂慮，洪毓
書都不是毫不知情，那麼……洪毓書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在和林思靖往來？

林家與日本政府的良好關係，在借居於林家屋簷下的洪毓書眼裡，是視而不見的厭惡？還
是將在後世的許多人眼中，幾乎如同「漢奸」的林家，視為……可以利用的存在？

馮初一下子釐不清心裡攪盪的，是何種情緒，只覺得思緒脹得腦袋隱隱作痛。

馮初沉默不語，阿水嬸本就覺得不該干涉他的行為，冒然提出請求，本就頗為不安，等了
片刻，等不到馮初的回答，心裡益發不安，卻又不想放棄遊說，便硬著頭皮，再勸道：「
阿水嬸知道斷絕與朋友往來這種要求，對很重視朋友的洪少爺而言，應該很為難，但是…
…」

鏡中世界發生的事，都只是虛幻，況且，他根本不知道阿水嬸口中「那些替報社寫文章的
朋友」究竟是哪些人，他自是無法與他們往來。既然如此，他不想讓眼前的阿水嬸失望。

馮初定了定神，旋即允諾：「我答應妳，我不會再和他們來往。」

阿水嬸頓時眉開眼笑，樂呵呵地拍了拍馮初的肩頭，「我就知道洪少爺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而且你和少爺自幼相識，兩人感情一直很好，親像親兄弟同款，少爺那麼孤僻的人，也
就只有洪少爺有才調讓少爺點頭跟他住在同一間房裡。若是洪少爺知道自己給少爺添麻煩
，一定袂擱繼續下去。」

阿水嬸的這句話，一下子令馮初耳廓都有些發熱。

馮初不知道該回答阿水嬸什麼，只能衝著她笑了笑。

「我不再耽擱洪少爺的時間，洪少爺忙完，就趕緊休息。需要什麼，儘管跟阿水嬸講，就
算是想吃府城的菜，雖然這裡是臺北，阿水嬸半夜都會替你弄來！」

馮初笑著拍了拍阿水嬸的肩背，像是哄著母親時一樣，哄著她往房門外走，「我知道，很
晚了，妳快去休息吧！」

馮初送走了阿水嬸，關上房門，想回到桌前繼續閱讀《三六九小報》，卻忍不住走至窗前
，向著露台另一端眺望。

林思靖不知何時已將窗簾拉上，雖仍瞧得見他的房中燈光明亮，但是，卻看不見房裡的情
景了。

稍早與阿水嬸的對話不斷地在腦海中迴盪。

馮初仍記得凌子猶的交代，不應該過度沉溺在眼前的一切。但是，心裡沉甸甸的窒息感，
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馮初就這麼在窗前愣愣地站了許久，一直到對面房間的燈已經熄了，才回過神洗漱，熄燈
就寢。

關了燈後，房裡一片漆黑。

馮初躺在床上，閉上眼，夜的黑穿過眼簾流進眼裡，將眼前染成一片徹底的黑。

胸前的懷錶在一片安靜中，答答答跳動的聲響，頓時清晰了起來。

馮初將懷錶按在胸前，感覺到金屬貼著皮膚的冰冷，想藉此讓自己冷靜些，卻反而覺得眼
裡分外的熱燙，胸口突突地跳著，頭也脹得難受，額側的神經一下一下地抽痛，彷彿隨時
可能承受不了躍動的血流而碎裂。

他不知道這麼激盪的情緒，究竟是來自洪毓書的記憶，還是他的感受。

他突然有些害怕再見到林思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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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三六九小報》的流通與定位、特色，主要依據柳書琴〈通俗作為一種位置：《三
六九小報》與1930年代臺灣的讀書市場〉一文，依小說情節需要摘取部分論述加以簡述。
柳書琴：〈通俗作為一種位置：《三六九小報》與1930年代臺灣的讀書市場〉，《中外文
學》第33卷第7期，2004年12月。

註二  京町通是今日的博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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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chiyue (114.37.81.200), 12/31/2018 19:38:55
推 ellemichelle: 推！！！
謝謝推文支持!!
※ 編輯: chiyue (220.137.140.238), 01/01/2019 16:55:56
推 mapleone: 精彩，推
謝謝推文支持~~
→ jojolia69: 推
謝謝推文!!!!!
※ 編輯: chiyue (220.137.117.81), 01/04/2019 23:53:34
推 kiniok: 推
謝謝推文支持!!!!!!
※ 編輯: chiyue (220.137.117.81), 01/05/2019 21:3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