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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鬼之名 手機鈴聲響起時,我正在洗臉,想到會打電話來給我的人屈指可數 ,都是可以讓對方等一下的熟人,或者等等回撥過去聯絡就好,因 此哼著歌繼續洗。 半分鐘過去了,一般人大概響個五六聲就會掛掉,我開始有種不好 的預感,鈴聲已經聽到副歌了,這種無法理解的耐心讓我聯想到一 個人,我立刻鐵青著臉衝向房間,以滑壘之姿在最後一秒接通電話 。 「喂?」我的聲音有點沙啞。 『小南?』 「大、大大大大師!」我口吃了,三先生的聲音還是照舊飄邈溫文 ,雖然透過手機聽來有些模糊。 「我要還你那把紅色小刀,還有那個……末喜小姐。」 後來女鬼將軍一直都很安分的待在小刀裡,但和末喜住在一起我終 究輕鬆不起來,大師又一直在養病,能得到幾封簡訊回音就是奢侈 了。 跟三先生住在一起的笑聲男絕對有過濾我發給大師的簡訊,問大師 怎麼處理末喜小刀的求救訊號全數沉船海底,難道那個笑聲男跟女 鬼將軍處不好,趁機把小刀擺在我這裡? 愈想愈有可能。 『啊?』 「怎麼了?」其實,我有點暗喜這下子就能鎖定大師的住址了。 『沒事,小南,妳讓那把刀碰到人血嗎?』 大師好像出現謎樣反應,我馬上聯想到某種令人脫力的可能。 「不小心的,會怎樣嗎?」我望著左手大拇指早就瘉合的割傷,留 下一條淡淡紅痕,下意識緊張起來。 『不,只是末喜變得有點凶,前幾天招她回來時麻煩些。』 大師,你確定末喜是因為刀沾到我的血才凶性大發,不是因為你把 人家忘在宜蘭嗎? 「總之,我要怎麼把那把刀還你,用寄的嗎?」我總算放下胸口大 石,誰想把女鬼寄宿過的小刀留在身邊?這把小刀對三先生應該也 是很重要的法器……吧? 不太肯定大師是故意放下寶貝讓我能在緊要關頭見識奇蹟,還是當 初在二樓客房幫我設結界時真的不小心遺落小刀?以三先生的作風 好像兩邊可能性都佔五五波。 『郵政信箱的地址是XX郵局第OO-456號……』大師好像還得去找 備忘,過了好一會才報出答案,有必要防得這麼滴水不漏嗎?我氣 餒了。 「我知道了……」 『對了,小南,有件事要拜託妳轉告。』 手機另一端傳來涼風般的話語,我緊張得不敢呼吸,直到三先生的 交代全數結束為止。 「三先生!你沒事了嗎?對不起,因為我的事害你之前不方便了。 」我也不清楚大師的身體不好到什麼程度,印象中彷彿風一吹就會 倒,他好像也在家休養很久。 『沒關係。』三先生很大方地說完後就斷線了,順便讓我再錯愕一 次。 這個人是沒神經……不,這樣說對我敬愛的大師太沒禮貌了,是灑 脫到什麼境界啊? 我躺在床上,把布偶小趴放在肚子上等待內心激動平復,這件重要 消息我一定得馬上告訴許安信!對!必須要讓在枉死城受苦的小鬼 知道,關於他妹妹目前的最新情況! 慢著?大師要我「轉告」某件事這點無庸置疑,問題出在轉告對象 不是人類,三先生這樣輕巧地交代完,我陷入鎢絲燒毀狀態。 我,小南,去告訴那個小厲鬼許安信,到枉死城?在哪裡?怎麼去 ?靠自己一個人嗎? 陰間已經是我的極限,月齋先生都說枉死城算是地獄入口觀光村了 !不如托土地爺爺幫轉個口訊?很好,經過這陣子歷練小南妳也有 點智慧了! 決定之後我喜孜孜地躺在床上打滾,打算等等再比照之前供養方式 去找土地爺爺吐吐苦水,順便幫祂補充點香火。 肩膀一重,熟悉的臭氣濃郁淋漓地從頭頂灌下,啪答一聲餿水液體 滴在左肩,溼溼黏黏,全身僵硬,我勉強抬起頭往天花板看,被黑 霧包圍隱約看出四肢,以四肢貼著天花板的不明生物轉動頸椎看過 來,眼睛發出綠光。 「你、你……」我驚嚇過度,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眼睜睜 看著那玩意用黏液汙染牆壁,汙染了我的拖鞋,帶著不斷浮出又破 裂的膿漿水泡貼到我面前,露出齒根畢現的獰笑。 「這陣子過得挺滋潤的不是?小胖妹,再怎麼說我也算妳的『冤親 債主』,這麼快就忘了?」這陰陽怪氣的討厭聲音!死阿宅! 「你不是離開了?」我顫抖著嘴唇吐出這句質問。 「本少爺一直都在這裡,只是懶得理妳而已。」死阿宅繼續發出惹 人嫌的笑聲,整坨滑到地板上。 我開始釐清狀況,這隻宅鬼的確是時隱時現,但長達一個月的漫長 消失又意味什麼?總而言之很可疑。 不管怎麼說,讓我誤會死阿宅開始失去興趣,總有一天會不再出現 這點就是他的錯! 「我現在沒空和你計較!不要再弄髒房間!」我怒!那些噁心的痕 跡不知道怎麼分泌出來,有的是幻影沒錯,但有些還真的洗不乾淨 !這王八蛋的潔癖分明是故意針對我! 「妳那點破事還瞞得過我嗎?小胖妹,妳想找土地,還有把那個三 先生的消息轉告給許安信不是?」死阿宅從黑霧與黏液中慢慢挺高 站起,化為人形……瑩白赤裸的……我在尖叫中摀住眼睛,還是不 小心瞥見了晃動的巴比倫塔。 好樣的!這死阿宅從偷窺升級成更無恥的招數!害我要去買眼藥水 了王八蛋! 死阿宅再一個轉身,用兩瓣小屁股對著我,施施然地走出房間。 然後毫無預警倒退回來。 「穿好衣服再過來!」我怒吼。 「哼哼,感謝我吧!都幫妳預約好了,也省得妳出門。」 啥? 我仍蓋著眼睛問:「你什麼意思?」 當被熟悉的鎖鏈捆住時,我非常非常想要將那個坐在我的電腦前打 字的賤鬼挫骨揚灰,誰來告訴我他的靈骨塔在哪裡! 陰間,我本來以為至少再過幾十年才會舊地重遊的地方,但是住在 裡面的人們似乎不太介意三不五時拉個活人魂魄下去聯誼。 本地人怎麼樣?本地人也是人啊!我很想這樣對鬼差王哥兒嗆聲, 但實際上我只是誠惶誠恐地跪坐著,畢竟我不想來了回不去,都怪 那個死阿宅幹的好事! 「小南,不好意思又找了妳來,人有恢復得比較好嗎?」福德正神 拄著拐杖緩緩出現在我面前。 「土地爺爺,到底那死阿宅怎麼和祢們說?我明明打算自己來找祢 !」我根本沒打算頻繁靈魂出竅啊!萬一哪天塞不回去怎麼辦? 「咳……這個,和小南妳住在一起的那位善士引了很多無主孤魂回 陰間,雖然造成我等工作負擔加重,但也不失為功德善舉,加上聽 聞那名年輕道士有話代傳,故請王哥兒領妳來此。」福德正神拄著 枴杖道。 住在一起?善士?要多少隻河蟹才能蓋過這隻死阿宅的腐敗惡行? 但對方是土地爺爺,我又不能真的無視形象飆髒話。 「許安信真的在枉死城嗎?他在那裡還好嗎?」 「別擔心,本土地在千鈞一髮時將他拉回,總算是挽回了一個。」 土地公歎息著,帶領我往小廟走,我看見許安信如之前一般被鎖著 ,但卻像蠟像般動也不動,哪怕小男孩早已死了。 「這孩子自從被帶回來,一直是如此。」槁木死灰了。 「一個月來都是這樣?」我看著許安信,長長睫毛蓋著半開的眼睛 ,雙手雙腿被沉重的鎖鏈壓著,癱坐在桑樹下,表情沉浸在陰影裡 。 我走近許安信,壯著膽子在小厲鬼鼻子前揮了揮,心想這麼做或許 會激起富攻擊性的許安信注意,期待落空,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恐怕日後也恢復不了,至少這孩子不會再往鬼道沉淪,也許要數 十年或數百年才能贖清他的罪過,但願總有一天他能重新投胎做人 。」土地爺爺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當初殺了這對雙胞胎的母親也瘋了,失去妹妹,或許這個還會心痛 的魂魄對許安信而言也過於多餘。 「土地爺爺,我要和您說一件事,關於眠腦。」我清清嗓子。 「末喜沒殺了眠腦和牠的孩子,大師及時阻止牠趕盡殺絕,命令這 些妖怪遷移到人類足跡還未涉入的深山潛心修煉,作為不殺之恩, 眠腦答應讓出一個孩子,就是最早孵化的那條小白蛇,讓牠停止吸 收許安萍的魂魄並且共存下去。」 是僥倖還是奇蹟?在眠腦幼子腹裡散開鍵結的魂魄,初誕生的小蛇 妖還未具備完整吸收能力,反而像是錦囊般保存下破碎的許安萍。 我說眠腦是食精氣的老妖精,海岸邊的蛇怪,但三先生的回答粉碎 我的愚蠢。 大師說,眠腦是宜蘭古代的自然精靈,不管牠原本在海邊還是山上 ,本來無須吞噬生命,因為眠腦是靈氣的化身,但在跟著移民進駐 的漢人神明眼中卻是妖怪。 太平山本也是叢莽深林,原住民和在此地活動的動物一樣尊敬著自 然法則,泰雅族勇敢的獵人將偶然驚鴻一瞥編織成傳說。時代變遷 ,短短數百年間,開山撫番,一連串的殖民和開發,最後串起了公 路成為森林遊樂園,人類的遊樂園。 眠腦在山中徘徊,卻再也沒有悠閒安靜的窩巢可居,汙染、吵鬧、 老神木被大量伐去,從大陸湧入的妖怪仙魔造成更多威脅與壓迫, 使得子息生養困難。 眠腦的巢裡堆積著子代屍骨或未孵化即死去的卵,牠一次又一次地 嘗試孵出牠的孩子,開始倒也不是非吃人類不可,諷刺的是,正是 人類導致山中動物減少,而且自動自發地築了巨大的都市聚落讓眠 腦挑揀食物。 那雙朱紅水晶般映入人類喜怒哀樂的眠腦巨眼,挑選著能讓牠養育 後代的人魂,嘗慣人類滋味後,要眠腦退到孵化希望更微渺的深山 簡直不可能,受汙染的雲雨沙塵,也波及了任何人類遲鈍地幻想是 淨土的地方。 老蛇精需要甘美的純粹能量,或許還有點血肉來度過這個焦灼的時 代,鬼魂也好活人也好,那種在坩鍋中熬煮過的生命力,成了眠腦 的食物。被人類稱為山神或妖怪,對眠腦而言毫無差異,因為人類 可以被眠腦選擇作為糧食,一開始這種相對關係就不曾改變。 人類也間接害死了眠腦很多孩子,牠的「歌」就是在指控這點,因 此大師不是因為慈悲才饒恕牠,而是沒有理由殺了眠腦。曾經,這 條大白蛇守護過蘭陽平原,後來眠腦成為太平山的古名,在泰雅族 語中意謂「蒼鬱森林」,成功孵化的眠腦之卵,最後也不過僅僅三 枚。 大師說,沒有這些古老生物所守護的森林,不知會在人類手下衰退 得如何迅速,最後遭殃的仍是人類。 我懂得大師的擔憂,人類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少,自然環境又不是人 類的,開發享受完以後,用光資源才聲稱自己的不方便是代價,聽 起來太可惡了!可是,這樣說不能抵消死在妖怪口中的犧牲者仇恨 ,就像眠腦對人類的敵意不會消失一樣。 我抓著衣角,忍住這種矛盾的難過,如果兩方都同情要怎麼辦?我 就是這麼鄉憨! 「許安信,聽好,萍萍並沒有消失,只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 復完整,只要經過不斷的化生,就算形態不同,總有一天會成為人 類,大師說,你也要努力修行,到時候你們就能見面了。」 許安萍的魂魄散了,並且和初初孵化的蛇妖元神緊密地融合在一起 ,必須彼此依賴才能生存,像是鑲入岩漿中的水晶碎片,因此許安 萍無法單純地回到魂魄身分,變成像許安信這樣的枉死鬼,接受陰 律處置或者轉世投胎,但她仍是存在的。 等眠腦的幼子成長,未來或許能將許安萍分離出去,或者許安萍在 眠腦的引導下和小白蛇一起接受日月精華,得到自己的化形,進而 獨立成其他類似妖怪的存在。 無論何種可能,這對兄妹的路注定要長久地分離了。 許安信章著漂亮的眼睛,閃爍地,蒼白臉頰上是交橫的淚。 -- ___________________ | | | 風暴荒野 http://laterne.pixnet.net/blog | | | WORK BY 林賾流 鏡文學專欄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writer/26055  |___________________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41.233.203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554390105.A.59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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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賞文! ※ 編輯: egozentriker (61.228.96.166), 04/09/2019 08:3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