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 林家-- 阿母 （上）

[a84103032000 (limga)]

這次想講講家族的故事。
那就從我可愛的阿母下手。
阿母的故事也不少，分成上下兩集。

文長，大家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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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總笑稱我們家像是鄉野傳奇。

不知何時開始，我們家就是家傳禮儀業，庄裡人總稱我們是「扛死人的」。


別家狗兒盛飯盛水的是狗碗，我們家的卻是用金斗甕。
別人從小存錢的是小豬撲滿，我們家的卻是棺木撬洞的木材做成的小棺木。
別家小孩畫的是圖畫紙，我們家的卻是對著純玉骨灰罈上的唐僧塗塗抹抹。
別家小孩從小學鋼琴長笛，我們家的卻是跟著南管北管敲鑼打鼓吹嗩吶拉二胡。
別家小孩幼稚園開始拿筆寫字，我們家卻是抓週拿著毛筆就要開始學寫花圈輓聯。

太多的差異，族繁不及備載。


不知是否因殯葬業關係，家人的體質多多少少都有些敏感。

輕則有神明靠近會瘋狂打嗝；磁場不對會頭暈目眩站不穩。
重則從小跟虎爺三太子躲在神桌下玩(?)；目睹各路神明跟好兄弟打交道......。


而我阿母，剛好處於中間偏輕值。


阿母22歲從四湖嫁到林家，把自身的故事也帶進了家門。

以下為阿母年輕時經歷，將以第一人稱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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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伯公回來了。


因為家中有九個兄弟姊妹，為了供弟妹上學，我14歲就離開家裡到台北工作。

那時為了省錢，一年才回家一兩次，坐著普快車，再轉車，再到街口等阿爸的牛車。

也因為每次的長路漫漫，我更珍惜回家的時間，晚上能不睡就不睡，總是看著錶倒數著離
家還剩幾小時。

那年透天剛蓋好，裡面空蕩蕩的，一家族二十幾人仍睡在四合院裡。

但為了不吵醒大家，我們兄弟姊妹跟母親就會到新房子的客廳打地舖。
草蓆鋪在地板，大家天南地北的聊，一直聊到睡著。

半夜我突然醒來，坐起身子，直盯著外頭飄在半空的竹紗汗衫。
https://i.imgur.com/JWe8HLd.jpg（取自網路）

它一路從曬稻埕飄進涼亭仔腳，貼在玻璃門上。而我，就靠著牆靜靜地看著他。


「祖先回來的話，是不會讓兒孫驚的。」我心裡想著阿母對我說過的話，它便消失了。


我便起身去廁所。

出來準備回客廳睡覺，經過走廊，突然看見遠遠的稻埕尾有個披頭散髮的人。

我靜靜走回客廳貼著玻璃門往外看。

那人身高只有我的前臂長，全身乾癟黑麻麻的，吊嘎仔上衣已經破破爛爛的，短褲也像被
野獸撕咬過，肩上似乎有個破包，沒有一處是完整的。

除了那小黑人外，還有將近十個約十五公分大小的「人」，差不多的裝備，只是更小更髒
。

他們從埕尾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四合院跑，但是到中埕時，一群人頓時跳了起來，像腳底著
火一樣跳個不停。


我靠著牆角，好奇地看著這些小黑矮人跳來跳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睡著了。


隔天一早，我馬上告訴了在煮飯的阿母跟嬸婆們。
那天下午，大人們便到廟裡去觀鑾轎。


「那是你已經倒房的三伯公。」事後阿母跟嬸婆他們告訴我。

「那時，你三伯公還很年輕，尚未娶妻生子。南洋戰爭爆發，庄裡好多年輕人被徵召去打
仗，他也去了。後來聽回來的人說，打了敗仗，三伯公領著大家逃跑躲起來討生活，也或
者戰死沙場。無後嗣的他，也因此倒房。」

「在那時候生活條件很差，又值戰亂，歷經逃亡，食物短缺，衣物破爛。」

「不管是戰死還是逃亡，你三伯公都領著大家逃出來了，他們回來討點吃的跟乾淨衣物，
讓自己體面一點回鄉。」
話畢，我們將買來的巾衣化進爐裡。


從未謀面的三伯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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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紅包

在阿公那個年代，大人總是告誡著池水不要近、路邊紅包不要撿。

但孩子聽歸聽，還是在田間大樹下撿了一個紅包。裡頭裝了一撮頭髮、生辰八字、一疊冥
紙。
一群鬧哄哄的新娘家屬就把還是孩子的五叔帶到廟裡。

但因為那時五叔還太小，新娘不願意嫁，所以由已經結婚的四叔公來代替冥婚。

提親聘禮迎娶的一切照常，只是新娘是籃裡的神主牌。

那時大公族主要分成四戶，大家都是共同收成稻子、蒜頭跟花生。

但不知為何，娶了冥妻的四叔公他們那戶一切都比別人順遂，過了幾年，房子買了好幾棟
，孫子都送出國留學，有的回台創立了很知名的網購品牌，有的移民國外，各個飛黃騰達
。

原因為何，不得而知。


一年，四妹剛滿六歲。
某天晚上突然做了很真實的噩夢，夢見有好幾個壞人用力扯著她要把她帶走。

在她大哭之際，有個身穿紅旗袍的女人出現，幫她趕跑壞人，將她抱在懷裡。

「你是誰? 為啥要保護我? 」

「我是你前四嬸婆。」那女人笑著說。

隔天四妹醒來馬上跟阿母說。阿母覺得不敢相信，因為迎娶時四妹尚未出生，便問那身紅
旗袍還有什麼特徵。


「胸前紫紅繡花，就是我當初車給她當聘禮的那件紅旗袍。」阿母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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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牽水狀

小時候並不知道「牽水狀」是鄉裡特殊的儀式，只知道若家裡有喪事，通常都會有道士一
起牽水狀(註1)。
https://i.imgur.com/tuPjAxy.jpg（取自網路）

那次牽了四五支水狀，因為大公族人多，大家都下去轉，輪流當替手。

牽的那人，手要抓著經輪開始轉圈，邊轉邊拿著掃把掃地，如果你有感應(附身)就會把中
間的竹棍拔起，一路跳進廳堂或靈堂。


正值青壯年的五叔是個非常鐵齒的人，但礙於大公族，他還是下去輪替，但對這個儀式嗤
之以鼻。

他剛下去沒多久，就有了感應，拔起竹子，一路往廳堂跳去。到了廳堂，還是手握緊棍，
不發一語，只是不斷啜泣。

那次牽到誰並不知道，只知道恢復正常的五叔嚇得臉色發白，被眾人扶到屋簷下去休息。


我們跑去問五叔牽起來是什麼感覺，他心有餘悸的說，他當下意識清楚，但沒辦法克制自
己不斷發抖、啜泣，就連想要放開手中竹子也無法。


正當五叔說到一半，二堂姐也牽了一支。

這次是「前」四嬸婆。

他跳到廳堂前，只冷冷地看了四嬸婆一眼說道:「難道娶我進門，你們都沒感應?」(意思:
娶了我之後整個平步青雲將才輩出)

便退出二堂姐的身體。
後來，四嬸婆對這個"姊姊"更是尊敬了。


一直到了儀式快結束，才迎來第三支。
這次是早早過世的二伯母。


「叫阿輝過來。」大家聞聲，便把二伯死拖活拉的帶回廳堂。

之後便是在"二伯母"的啜泣聲下，二伯向著東南方磕了好幾個響頭，起身已是涕泗橫縱。


後來在公族的討論中才知道 -------

那年代，二伯母家因為養不起太多孩子，便把女孩送給隔壁村當"媳婦仔養" (童養媳)，
但二伯因為太喜歡二伯母，便把人家拐走私奔。

雖然二伯母愛二伯，但總覺得對不起娘家，讓自己家族蒙羞。

便藉著活人的嘴，要二伯朝著她娘家的方向，向她的祖先磕頭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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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牽水狀 wiki
https://zh.m.wikipedia.org/wiki/%E5%8F%A3%E6%B9%96%E7%89%BD%E6%B0%B4%F0%B0%B9%
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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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牆上的人頭/ 不愿/ 海堤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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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tuhsiaofu: 推
推 smalllight: 很好看 原po文筆也很好
推 loveshih: 推，可以當鄉土風情的史料
推 magic20035: 好看  推
推 planqqq: 推
推 jecint1707: 好特別的習俗，推推~
推 coolrao: 好看!
推 hom1979: 推推
推 chimori: 推好看
推 tses83: 推一下 原來原po跟我是同鄉人 如果不是下崙就是宜梧
這是我阿母的故事啦：”）
不過我們小時候都會騎腳踏車去下崙買抽糖果的回來叫大家買
推 thisis17: 第一次看到這個習俗！
推 ridle: 推！好看！敲碗！
推 fish0103: 推，期待下集
推 a121980121: 推
推 crossline: 好看！喜歡這種有歷史感的紀錄
推 dasist: 推
推 targed: 推
推 feuilles: 推～
推 edison0927: 推，好看
推 Zambro: 推，好紀錄！
推 ann924: 推推好看！
→ tses83: 其實這是牽（車藏）道教科儀 金湖跟舊港金湖（蚶仔寮）因
→ tses83: 爲道光年間的大水災 造成多人淹死跟瘟疫 之後才用此科儀
→ tses83: 讓亡魂上來聽經聞法得道超昇
→ tses83: 腳踏雞籠 手抓蕉叢 返來換衣換褲親像郎
謝謝補充！
可惜現在這項科儀在農村也式微了
推 xsamurai: 雲林東勢也有牽水狀，小時候看過一次，的確像作者說的
推 angelicmiss: 推~
推 crazyayaya: 推！
推 clone29: 推
推 a86133: 推，好特別的習俗
推 angus720: 好好看的故事，期待下集
推 cht327: 推
推 karasu35: 好特別喔，慢慢鄉土風情
推 greensdream: 我家要辦超薦祖先時我有調戶口出來看，才知道長輩那
→ greensdream: 代本來也有媳婦仔，不過也是跟人家跑了後來就除戶口
→ greensdream: 了。
我阿嬤也是媳婦仔。
小時候看著他任勞任怨的身影一直到棺木入土，長大才知道那是時代悲歌。
推 louis2483165: 推
推 yuliao633: 推
※ 編輯: a84103032000 (61.61.88.100 臺灣), 04/26/2020 15:41:14
推 ashika: 推~期待後續
推 supan06: 外婆家在三條崙推一個
推 irenearies: 推
推 restartlife: 喜歡這種有時代感的故事，作者文筆也很好
推 jennyshirely: 推
推 ncbrooke: 推
推 fujiapple12: 推 期待下集！
推 yungchan: 好看
推 currysir07: 推
推 bonnie512w: 好看推
推 lionsoul: 精彩
→ tses83: 現在大家都愛簡便 所以科儀規模也縮小 做到牽藏的科儀至
→ tses83: 少要午夜 所以人員不足經費不足就簡單而已
推 cvoa1026: 文筆好棒 等下集
推 yunoshika: 好看，推推
推 becareful: 下崙人 推一個
推 luckyniki: 為什麼冥婚的那位是“前”四嬸婆@@?
因為已經往生的是“前”人
另外本來明媒正娶的大老婆也還健在（我的四嬸婆祖）
推 kingjass: 寫的很好，故事也很有趣溫馨
推 t9031019901: 推 好看
※ 編輯: a84103032000 (61.61.88.100 臺灣), 04/27/2020 14:04:00
推 shs911021: 有趣的習俗
推 tgenie: 好看！
推 o45range: 二伯母那一則我有點混亂
推 FKUMD: 推
推 ALENDA: 推
推 wmg666: 小弟台西人，在我小時候也有看過
→ RoxanneC: 好看
推 danfisher: 推
推 peggy91522: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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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andaa: 推推
推 ninoruri: 推
推 lore: 有個疑問金斗甕那~~麼大怎麼當狗碗?
只要有心，各個可以當狗碗！
推 bjqsankaur: 推
推 theW: 推
※ 編輯: a84103032000 (61.61.88.100 臺灣), 04/29/2020 11:45:51
推 knightking: 好個前四嬸婆
推 pinkjo: 看完雞皮疙瘩 大推
推 cojeans: 好好看！推！
推 montty: 推
推 watermocha: 口湖人經過～推
推 hacj555555: 推推
推 irene2772193: 好好看！雲林真的充滿傳奇！
推 kengi1112: 推
推 dodoyo0216: 精彩推
推 b1727171: 我阿嬤的妹妹也是童養媳,在8歲的時候偷跑出去自力更生..
→ b1727171: .從此不見,也不知道在哪裡,直到阿祖過世要查戶口才發現
→ b1727171: 有這個人,在阿嬤72歲的時候才姐妹相認
推 a0722341: 推
推 rknung: 推個
推 andx: 四湖人推推~~
推 sosoeyes: 超好看！
推 Ferrero0316: 推 文筆很棒
推 spadeg25620: 推有圖文筆好！
推 panda0366: 好酷的前四嬸婆@@
推 dick0428: 優質文
推 STARKUO: 推
推 elwyn: 推推
※ 編輯: a84103032000 (223.138.247.236 臺灣), 06/01/2020 16:48:08
推 blancdeblanc: 推
推 lizz81971: 四湖人推一個
推 sanelien: 推推，好看
推 leherisson: 好好看
推 randy061: 推 好看 期待更多
推 Verymoment: 看完後深覺自己很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