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死者的心跳-10

[lineseven (現七)]

原始來源：https://lineseven0710.blogspot.com/2021/11/10.html

夜深人靜，元俊在房間裡輕輕地撥動吉他。無須多言就知道這副新吉他品質明顯比從倉庫拿到的那把吉他好太多。琴聲在空曠的房間中迴盪，產生輕微的共鳴。元俊很開心能拿到新的吉他，還有畢業典禮的上台機會。

但這時候卻發生一個元俊意想不到的問題。

他突然不知道怎麼彈吉他了，更精確的說，彈起吉他來，不像之前那樣順手。雖然身體還有記憶，但手腦無法協調的彈完一首歌。就像一捲電影膠卷，被裁切成好幾個片段播放，每到分割點，就必須停下來等另外一段接上，才能繼續放映。

是生病造成的後遺症嗎？元俊將吉他收好後，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天空。在月光的微醺之下，他漸漸進入夢鄉。

閉上眼後沒多久，元俊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琴弦被撥動，傳來那首在禮堂頂樓彈奏的歌曲旋律。元俊再次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在站舞台上，四周站滿了黑壓壓的高大人影，每一個都高大到看不見臉孔。元俊害怕的跌坐在地上，卻看見他經常夢見的少年正彈著吉他，取悅那些黑影人。

少年又開始唱起了那首歌，現場所有人包含元俊，都聽得如癡如醉。當最後一節音符被彈奏完後，四周瞬間又只剩下元俊跟少年兩人。原本圍繞舞台的黑影人影全都消失。

「你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難道又對你的生活感到不滿意嗎？」少年放下吉他，把坐在地上的元俊拉起來。

「不會呀！自從出院後，我的身體狀況還有跟周圍的人都相處得很好呀。」元俊解釋說。

少年竊笑地說：「如果這樣的話，你跟我就不應該再見面才對。」說完後，少年又彈起吉他來。

元俊聽著少年的吉他聲，很懷念原本可以流暢彈吉他的時候。聽了一段時間後，他忍不住向少年詢問：「為什麼我突然變得沒那麼會彈吉他了？」

少年看了一眼元俊後，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你呀！真的把自己當作音樂神童嗎？從沒有碰過樂器的人，第一次摸到吉他，就可以彈完一整首歌。想也應該知道，不是靠你自己吧？」

元俊感覺被羞辱，臉頰有些發熱：「我……我也有想過呀！但我也沒到真的完全忘記呀！」

「你應該有聽過『身體記憶』吧？我用你身體演奏那麼多次了，再笨的人，多少也會記得一些吧。好啦，老實說，你確實也有些天分。但也就是比一般人好一點而已。沒有繼續練習的話，當然不可能彈得像我這麼好。」少年自豪地說。

「你用我身體彈吉他？」元俊張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說：「說到底，你究竟是誰呀？為什麼一直出現在我夢中？」

少年原本正常的臉突然改變了畫風，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了帶著尖牙的微笑。

「你還在裝傻嗎？」少年的身體突然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樣，逐漸化為血水，整個人露出恐怖的笑容，貼在元俊身上。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不是嗎？
我
一直
在你
身體裡。」

不可言述，無以名狀的畫面突然充滿在元俊的整個視線上。從噩夢中驚醒的他，渾身都是冷汗，衣服跟床單都浸濕了。他看了一下時間，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此刻的元俊已經沒有任何睡意了。

他離開自己的房間，打開冰箱想喝點冰水，卻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聲響，媽媽也從房間中了出來。

「怎麼了嗎？又開始不舒服了？」媽媽的臉上透露著擔憂。

元俊溫柔地搖了搖頭：「沒事，媽。只是有點口渴而已。」

媽媽上前摸了摸元俊的頭髮，她抬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如今已經長得比自己還高，心中充滿的萬千感慨。

「醫生說你已經完全健康時，我其實還不太相信，一直以為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媽媽溫柔地看著元俊：「答應媽媽，如果又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跟媽媽說，千萬不要再自己忍著了。我一直都在。」

元俊牽著媽媽的手，如同幼貓尋求慰藉一樣，用臉頰輕輕地摩擦媽媽的手。

「真的沒事了，媽。先去休息吧。」

目送媽媽回到床上後，元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輕輕地摸著吉他的外圍，另一手摸著自己的胸口。

「你一直都在我的身體裡嗎？」

元俊說完後，似乎本來還期待會得到什麼超自然的回應，但一切還是沒有動靜。最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繼續躺回床上。不能再像之前一樣，隨心所欲地演奏吉他。他開始思考著，還有繼續演奏的必要嗎？

--

雖說元俊決定靠自己的實力，重新練習吉他，但聽過他在禮堂頂樓的音樂後，所有人都自然而然把元俊當作一位音樂天才。因此，當元俊無法再現當時的音樂技巧時，那些流言蜚語又開始在四周流傳。

「名過其實了吧？那個人。」「也沒有彈得多好呀。」

元俊知道他們背後說的這些閒話，但跟以前不同，現在他懂得相信那些支持他的人，像是采君或是德彥，他們就算元俊實力不如之前，也依舊陪著他練習。不為了其他的，就只因為他是元俊。

「沒事啦！元俊，一起多練習，很快你就會恢復了。」德彥跟元俊兩個人放學後還留在吉他教室。兩個人繼續練習著彈奏。

「其他人說的那些，你不要當真。」德彥安慰著說。

元俊微笑著說：「沒事，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畢業典禮上要表演什麼。原本的那首歌，我應該彈不出來了。現在重新選歌開始練，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但畢業典禮會演奏的歌，大家應該都聽膩了吧？要選哪首比較好呢？」德彥也一起傷腦筋地說。

當這兩人在煩惱的時候，教室的門被打開來了。元俊本來以為是采君訓練結束來找他，但卻發現是思穎老師站在門口。

「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待在學校呀？」思穎老師帶著一慣優雅的笑容，踏著噠噠的腳步聲向他們走了過來。

元俊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胸口，原本見到思穎老師都會心跳加速，但這次卻意外地沒有什麼改變。

「元俊，現在身體還好嗎？有再繼續看醫生嗎？」思穎關心地問。

元俊有些訝異思穎會關心自己，感謝地說：「已經沒事了，謝謝老師。」

思穎眼神透露著話語，但似乎又不便明說地看著元俊，想了一會後，還是問了元俊：「你還記得，那天在頂樓時，你彈奏的那首歌嗎？現在可以再彈給老師聽一遍嗎？」

「老師你也喜歡那首歌呀？」德彥好奇地問。

思穎有些害羞地笑了：「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有點驚訝跟懷念。」

「懷念？」元俊不解地說。

「那是在我以前還在這裡上學時候的事情了……」思穎開始陷入了回憶：「那個時候，大多數的社團教室都還在舊校舍，吉他社的社辦也在那邊。」

「有唷！我們之前有跟我們班導師進去過以前的吉他社社辦裡面。」德彥說。

思穎驚訝地看著德彥：「是喔？我還以為那邊已經不能進去了，聽說要準備拆除重建了不是嗎？」

「對呀，但我們班導有那邊的鑰匙。」德彥繼續說。

「喔……原來如此。」思穎繼續說下去：「總之呢，以前經過吉他社社辦的時候，常常聽到有人在練習那首歌。但當時只有旋律而已，並沒有唱出歌詞。那天元俊你突然彈出那首歌後，才讓我又想起來。」

元俊聽到思穎這麼說後，急忙追問：「老師，你說你以前有聽過那首歌？那你知道當時是誰彈的嗎？」

思穎錯愕地看著元俊：「我……我不記得了。」

「是喔……」元俊有些遺憾地說。

「而且，當時在舊校舍裡面，還有發生一些令人遺憾的事情，最後舊校舍就被禁止進入了。」思穎苦笑地說：「但那些也是我回來學校教書後才知道的。」

「令人遺憾的事情」，立刻讓元俊想到剛來吉他社的時候，聽到的鬼故事。

「老師，你說的事情是指十一年前發生的校外人士殺人案嗎？」元俊問道。

思穎的眼神一瞬間暗沉了下來：「哎呀，原來你們都知道。」

「聽說受害者裡面也有以前吉他社的人。」德彥補充。

「對呀……從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聽過吉他聲從舊校舍傳出了。」思穎遺憾地說：「後來我也轉學了。但沒想到那天可以再聽到那個旋律，真的讓我很懷念。」

思穎轉身走到了門口，臨走前又看了他們一眼：「別待太晚了，記得早點回家。明天也許會有英文小考喔！」

「老師！」德彥求饒地說，逗得思穎呵呵笑，隨即關上的門。

元俊看了一下時間：「我看我們也收一收吧，時間真的不早了。」

兩個人默默地把東西整理好後，準備離開社團大樓。在到一樓的時候，德彥突然發現自己的吉他撥片不見了。

「咦？我的撥片？」德彥找呀找，就是沒有找到。

見德彥很著急的元俊提議：「我陪你再上去找一下吧。」

「不用不用了！」德彥獨自往樓梯走上去：「采君在等你吧！你趕快去找她，明天見啦！」

還來不及回覆，德彥就已經上樓了。元俊傻笑地搖了搖頭，便前往泳池去找采君，想著明天再繼續跟德彥一起練吉他。

只是此時他沒有預料到，第二天自己會有多後悔沒有跟德彥一起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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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元俊到教室後，發現平時都會比自己早到學校的德彥，還沒出現在座位上。他有些小驚訝，但只是以為對方可能比較晚到而已。但當早自習開始後，德彥都還沒有出現在教室。正當元俊要打電話給德彥時，班導師突然把元俊叫了出去。

「元俊，你昨天是跟德彥一起回家的嗎？」班導嚴肅地說。

「我們本來要從社團教室離開，但德彥說他有東西忘記拿了，就叫我先跟采君一起回家，不用等他了。」元俊回說。

班導思考了一會，自言自語地說：「所以最後看到是在學校嗎……」

元俊開始覺得事情不太對勁，緊張地問班導：「老師，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你要這樣問？」

老師沉默了一會，嘆了一口長氣：「剛剛德彥的家人打電話到學校來，說德彥一整晚都沒有回家。他家人想要報警，但警察說要失蹤24小時才會受理報案。」

「德彥不見了？」元俊震驚地說：「怎麼會！？」

「我等等要去調閱校門口的監視器，看他是幾點出校門的。他失蹤的事情，你就先別跟其他人說。」班導說完後，便離開元俊，留下他一個人擔憂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雖然元俊並沒有說出來，但八卦在學校裡卻傳得特別快，幾節課的時間，關於德彥失蹤的事情就有好幾種說法，其中最多人討論的，就是之前在吉他社聽到的鬼故事，十一年前的亡靈，把德彥抓走的版本。

「所以那個故事是真的？」

「聽說前幾天隔壁班就有人在樓梯間看見幽靈了，但他立刻就跑走了，所以才沒事。」

大家繪聲繪影地口耳相傳，就好像每個人都真的曾經見到幽靈一樣。元俊的心裡很不好受，重要的朋友竟然在跟自己分開後就失蹤了，他非常的自責。采君也過來安慰他，但卻也沒有辦法有實際幫助，只能陪在元俊身邊。就在快要放學的時候，校園裡又傳出了騷動聲。

「在這裡！學生在這裡面！」思穎的聲音從校門口傳來，此時救護車正要開進學校裡，思穎正在告訴救護人員，該去的大樓是哪個方向。

所有學生都被救護車的聲音給吸引探出窗外，想看究竟發生什麼事。只見救護人員從舊校舍走了出來，抬著擔架，上頭躺著昏迷的德彥。元俊他們從教室的窗戶往外看，幾個熟悉的老師都紛紛在協助救護人員。把德彥送上車後，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思穎老師，你是怎麼發現學生在舊校舍的。」班導師問。

思穎老師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她靠在操場的行道樹上，有些喘地說：「我下午經過舊校舍門口，發現一樓的門鎖被人破壞掉。於是我自己就想說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別人。沒料到一進去就在樓梯間看見你們班的學生倒在走廊上……」

「怎麼辦？那邊的攝影機早就壞掉了。」

「家長如果追究起來的話，要怎麼處理？」

幾個大人，在事件發生之後，卻慌張地跟小孩一樣。看不下去的教務主任，一聲令下，多餘的老師被要求回到自己教室安撫學生，別讓學生繼續傳出流言蜚語。教務主任走向班導跟思穎，面色凝重地看著他們。

「那名學生有生命危險嗎？」教務主任問。

「應該沒有，剛剛救護人員檢查過了，只有輕微的脫水。」班導師說。

教務主任拍了拍他們兩個人的肩膀，在他們中間小聲地說到：「我不管學生是怎麼跑進舊校舍的。但對外一律說是學生自己調皮進去裡面，然後受傷的。千萬別讓這起事件跟十一年前的事故給人同樣的印象，讓人覺得我們校園不安全。」

說完後，教務主任便急忙趕回辦公室，處理後續可能的危機管控，留下難堪的班導跟思穎。

過了沒多久，放學的鐘聲響起，學生們開始離開學校，路上都還可以聽見大家窸窸窣窣地討論，救護車進來學校的事情。元俊跟采君跑去找了班導，想詢問德彥的情況。

「老師，剛剛送上救護車的是德彥嗎？」元俊緊張地詢問，采君也在一旁擔心地看著。

班導面色凝重地點點頭：「元俊，從今天開始你就先不用留校察看了，今天就早點回去吧。」

「為什麼？老師」元俊關切地問：「現在還不知道是誰把德彥帶去舊校舍的嗎？」

班導搖了搖頭：「抱歉，但現在老師也不太清楚，老師現在要趕去醫院了。」

「老師！」

班導急急忙忙地開車走了，留下元俊跟采君兩人。

回家的路上，他們兩人都處於低氣壓中。采君擔心地看著元俊，深怕元俊好不容易康復的身體又會不舒服。

「元俊，德彥的事情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會預期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問老師他在哪間醫院，放學後一起去看他。」采君在跟元俊分開前，在家門口安慰著他。

元俊帶有點苦澀的微笑說：「沒事的，你也好好休息。」

雖然采君也勸自己不要想太多，但元俊還是無法停止自責的念頭。那天晚上，他很早就上床，卻翻轉難眠，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睡了。正當他打算起身去冰箱喝杯冰水時，元俊突然發現自己回到學校裡面。

一開始，他很震驚，但沒過多久，他就意識到這裡不是現實，因為他又看見了那個之前在他夢境中，透過殺人跟他溝通的少年。

「你為什麼又出現？你不是說我們已經和解了嗎？」元俊對著向自己步步逼近的少年喊叫著。

只見少年面無表情，似乎不像之前一樣，可以跟元俊說話。他穿過元俊虛無的形象，來到了吉他教室前面，當他打開門，元俊看見德彥正在裡面尋找自己的東西。

聽到開門聲，德彥轉過頭來，驚訝地看著少年，正打算要說話的時候，少年突然衝到德彥身邊，用電擊槍擊暈德彥。

「不要──」元俊看著悲劇發生，驚恐地喊叫著，但少年卻一點也沒有要停手意思。

他抓著德彥的衣服，用拖行的方式，一步一步地把德彥拖出教室，慢慢帶到舊校舍去，將德彥從樓梯上滾下去。過程中，德彥的頭反覆撞擊到樓梯跟地板，最後真的昏迷不醒了。

「和解？你在說什麼？」少年悠閒地說：「在你徹底從這世界上消失之前，我是不會停止的。」

元俊痛苦地看著德彥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想伸手卻無法干預：「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一直糾纏我？」

「可悲的孩子。」少年毫無慈悲地說：「你得到了不應該屬於你的東西。我只是讓一切恢復正常。」

元俊還想繼續溝通下去，但當他要伸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從床上驚醒。他用力地錘了牆壁，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氣憤。

「為什麼不放過我……」元俊扯著自己的頭髮：「到底為什麼要一直糾纏我！」

你得到了不應該屬於你的東西──

少年最後的話，突然又閃過元俊的腦海。他反覆思索著這句話的含義，最後唯一可以想到的，只有一個東西是不屬於自己的。

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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