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記得我爸曾經跟我說過，他看得到鬼！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其實他是精神有問題。我也說不上那是什麼病，總之就是會突然對著
沒人的地方大叫，或冒出一兩句帶威脅性的話，像是「不准你靠過來！」、「我會殺了你
！」、「給我去死！」

他可能是怕嚇著我，所以對我說：「別怕，我不是在跟你說話！」

「那你是對誰說話？那邊又沒人？」我看著無人的暗巷，臉色發白問道。

「喔沒事沒事！其實我跟你說一個秘密，爸爸看得到鬼，我是在罵那些鬼東西！」

雖然我到現在還是沒明白，坦白自己「精神有問題」；跟「看得到鬼」，為何他會覺得「
看得到鬼」比較正常，並以此來呼嚨當時還只有小學的我。但在知道「爸爸看得到鬼」後
，我並不感到害怕，甚至還覺得這是件很厲害的事！

「可是你要答應爸爸喔，不可以跟別人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爸爸對我說道。

「誰都不可以講嗎？」我側過頭，顯得有些為難。

「對，連媽媽都不行！」爸爸說道，那眼神是急切又嚴肅，讓我不得不讓步。

「好，我不講！我們打勾勾，一言為定！」我伸出手，要跟父親打勾勾，他卻笑了，轉過
頭沒再說什麼。

後來我還是說溜了嘴！

有一天，放學我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回家。不知誰先開頭，我們聊到自己的爸爸，有一個
很臭屁的同學叫江明熙，他說他爸爸常跟國外的大老闆講話，忙的不得了，而且都是用他
聽不懂的話，他確定那不是英文，又不像地球上的語言，他覺得他爸爸可能是外星人！

其他人聽了，都在猜是哪一國的語言，並露出很欽佩的樣子。

我覺得不可以被比下去，說道：「那有什麼，我爸爸還會跟鬼說話，我們都看不到的鬼，
只有他看得到，還會臭罵他們，鬼一定很怕我爸！」

話一說完，其他小朋友不再討論是哪一國的語言了，紛紛轉頭看向我，臉上充滿興奮的神
情。有一個人問我：「那你爸有說鬼長什麼樣子嗎？」

「沒有！我晚上回去問問看。」

「那你有看過鬼嗎？」

「沒有，但我是我爸的兒子，我爸看得見，也許以後我也看得見！」

「那我們可不可以去找你爸？」

「不行啊！他很忙，常不在家！」我像是被記者圍繞的明星，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樂此不
疲。

「那你叫他明天來學校接你，我們就可以看到他啦！」一旁江明熙冷不防說道。一時，其
他人都覺得這主意再好不過，紛紛鼓譟說要見我爸，有好多關於鬼的問題要問他！

沒想到我爸這麼受歡迎，我趕緊要他們先打住，我說我會回去問問看，但不敢保證喔！

回到家後，當我正想著要怎麼開口時，忽然意識到我完蛋了！因為如果我爸真來接我，同
學看到他，全圍上來問關於「看到鬼」的話題，那他不就知道我說溜嘴了！

可是，如果不開這個口，不知道他們明天會不會很失望？

睡覺前，這事一直困擾著我，在床上翻來翻去。也許是我爸看出今晚我有心事，畢竟我是
家中唯一的小孩，他不關心我，要關心誰呢？

於是睡前來到我床頭，問我怎麼了？

我怯怯地看著他問道：「爸爸，明天下午放學你能來接我嗎？」

我爸一聽，站在床前的他用很冷的口氣回道：「不行！白天我很忙，要上班！」

我一聽，雖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因為我確實問過了，而我爸也說了不行，
他很忙，也許跟江明熙他爸一樣忙，白天都不在家。

第二天，沒想到這事已經在全班傳得沸沸揚揚了，所有人都期待放學時看到我爸，即使我
說了他很忙沒辦法來……..

放學時，一如既往校門擠滿了來接小朋友的家長；也一如既往沒有我爸的身影。

「你爸怎麼沒來？」幾個同學輪番圍著我問道。

「他很忙，白天要上班，沒空來！」我丟下一句，急急穿過人群往前走。

「該不會是你騙人吧！」忽然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喊道。

我回頭一看，正是江明熙，滿臉得意地看著我。

「我沒騙人，我真的有問他，他也真的沒辦法來！」

「你這樣說誰會相信？反正你就是在騙人，你爸根本看不到鬼，所以你不敢找他來！」

「沒有！他真的看得到鬼！我沒說謊！」

「哈哈哈，愛說謊的膽小鬼！」

「我沒說謊，我不是膽小鬼！」我漲紅臉生氣反駁道。

「愛說謊的膽小鬼、愛說謊的膽小鬼….」江明熙像抓住我的尾巴不斷說道，其他同學也
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跟著瞎起哄！

「我沒說謊，也不是膽小鬼！不然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那鬼屋！」

一提到「鬼屋」，周遭空氣像是瞬間凝結，所有人一臉不敢置信地定格在那，看著我說出
那「禁地」！

住我們這的都知道，往山上路旁有一間老房子，好多年沒住人了，我們都說裡面鬧鬼，大
人也一再告誡我們不可以去那玩，聽說裡面出過事，所有人都把那當「禁地」口耳相傳…
…..

「你敢我就敢！」江明熙也被我激到，賭氣似地爆出這句話。

那天我們兩個人，還有幾個好奇想一探究竟的同學，總共五個人，就在下午陰冷的寒風中
，往山上路旁的老房子前進。

我們這裡不算是熱鬧的地方，越靠山腳越是偏僻，本來幾個同學還沿路鬼扯，可是當走進
一條陰鬱的林間小路，路的盡頭就是那棟破舊鬼屋，隨著天色漸漸變暗，大家也逐漸安靜
下來……

我和江明熙兩個人一路都在賭氣，誰都不先跟對方說話，但其實我心底希望他先認輸，最
好提議天色不早了還是先回家吧！但他沒說話，或許他心底也希望我先開口這麼說！

我們所有人來到一扇油漆嚴重剝落，底下已長滿青苔的木門前，我和江明熙像是被其他人
推向風口浪尖，站在門前卻紋風不動。

門沒有鎖，還是虛掩著，留下中間一道黑漆漆的縫，但他看我，我看他，就連誰要先推開
門我們都在賭氣。就在這時，不知是誰推了我一把，一個蹌踉就往門裡面跌進去！

我趕緊回頭一看，看是哪一個人捉弄我，卻見所有人一副被我嚇壞的樣子，似乎他們也嚇
了好大一跳！

但也因為這樣，我們還是進到「鬼屋」裡面來了……

裡面暗暗的，空氣中混著潮濕的磚塊與泥煤味，地上裂開的石板則到處長出野草，幾張毀
損傢俱東倒西歪地放著，一條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塌的木樓梯，陡峭地伸往更陰暗的二樓。

「敢不敢上去，膽小鬼？」江明熙挑釁說道。

我轉頭看向樓梯，正想反嗆回去，忽然看見一個全身長滿暗褐綠毛，人不像人、猴不像猴
一樣的東西，睜著一雙紅眼，抓著樓梯扶手，蹲坐在台階上，而且一直看著我！

我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而且其他人似乎都沒看見！雖然說這裡靠近山，出現
野生動物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但我從沒看過這麼古怪的動物，而且還一直盯著我不放
！

「你們快看，那裡有猴子！」我指著樓梯叫道。

「什麼？猴子？沒有啊？在哪裡？」其他人也嚷嚷道。

我正要再開口時，那猴子似乎被激怒了，眼睛越發猩紅，並且慢慢站起身，天啊！牠長得
竟然比大人還高，嘴角還露出一對又黃又尖的獠牙，用一種古怪像刮樹皮的聲響，發出我
聽過最恐怖的聲音…….

「你….來……..我找你，很…….久了……」

我完全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更沒想到猴子會說人話！而且就在我原地發愣時，牠忽然就
朝我跳過來，瞬間離我好近好近，近到我看清牠長毛的臉，竟有一張人的臉面，只是長滿
綠色的細毛，還有一對大獠牙！

就在我以為牠要掐斷我脖子時，忽然一個人影衝出來，是我爸！

他一雙大手揪住猴子，用比平常更大的聲音吼道：「我警告過你，不准接近我兒子！」說
完，抓著猴子一溜煙地消失在老宅牆後……..

整個過程才一眨眼，等我回過神來，昏暗的鬼屋內，只剩其他同學還追問我：「什麼猴子
？在哪裡？沒有啊？」

那天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而且從此爸爸也不見了……

很多年之後，等我長大懂事了，我才聽媽媽說起，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爸爸因常說看見不
乾淨的東西，被人當作精神有問題，後來病情益加惡發，甚至在職場遭到其他人霸凌，因
此變得鬱鬱寡歡，有一天走在路上被車撞死。

那時我還小，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過這樣的事，只記得爸爸晚上下班都在，我睡覺時還會
來床前看我，就連出門也在我身旁，只是有時會突然大叫，衝著沒人的地方亂罵人……

而那隻像猴又像人的東西，當我後來看了一些山野傳說，才知道那有可能是「魔神仔」！

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小孩，無論再忙，我總是堅持一定要接他們上下學。有一次，放學時，
我女兒牽著我的手，問我說：「爸爸，你以前放學阿公會接你回家嗎？」

我看著她，對她說道：「沒有喔！阿公很忙，放學沒辦法接爸爸回家。」

「那如果你在回家路上，遇到壞人怎麼辦？」她一張小臉，偏著頭問道。

「阿公會保護我啊！」

「那他沒辦法和你一起回家，怎麼保護你？」

「這個啊！」我笑了笑，把手指比在唇尖，對我女兒說道：「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秘密……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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