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金牌特務：特務皮，騎士魂

[dick8045 (開箱工人或布爾喬亞？)]

http://chemistrysucksguy.blogspot.tw/2015/03/kingsman-secret-service.html


《金牌特務》（Kingsman: The Secret Service）一如預期，
把特務類型電影給顛了個大覆，
各種 cliche 的再現與重新詮釋，黑得漂亮，
但顛覆之餘，它又給了觀眾更多超過預期的東西，
讓人就算無視於它的各種惡搞，
當作純粹的動作片來看，依然樂趣無窮。


Matthew Vaughn 用了三件事來撐起《金牌特務》。


第一，"It's not that kind of a movie."（「這不是那種電影」）
透過劇中人的嘴，Matthew Vaughn 也直說了，
現在的特務電影很無聊，
「你喜歡特務電影嗎？」片中反派問。
「現在的特務電影對我來說都有點太嚴肅了。
但是那些老派的特務片，簡直是極品！」

不知道是從 2002年 的《神鬼認證》（The Bourne Identity），
還是從 2006年 的《007首部曲：皇家夜總會》（Casino Royale）開始，
特務電影的風向好像隱約改變著，
重點不再是這次反派又將帶來什麼邪惡的計畫，
怎樣威脅人類、造成何種國安危機，
而主角又將利用哪些新奇道具智破詭計，
最後抱得美人歸，留下一絲燦笑。

不，不再是了。
導演們開始不甘於只是描繪出一個機智過人、身手俐落、外表倜儻的特務形象，
他們開始為「鐵金剛」注入血液，
讓他們會受傷、會挨打、會痛苦、會自我懷疑、也會面臨日漸衰老，
就像凡人。
而這種改變，就像是為略顯疲態的特務電影注入一股暗色的活力，
在大眾票房與影評口碑之間取得了平衡，
片中特務的形象與遭遇，與票房和口碑呈現反比，
人物越苦逼，主題越嚴肅，掙扎越豐富，
票房就硬是逆勢爬升（觀察 James Bond 系列尤其有感）。

在這種「特務不再帥」的潮流底下，
《金牌特務》裡角色所愛的「傳統特務片」已經逐漸不再顯見，
或是被當作是粗製的流水線產物，
心魔取代高科技道具，內在困境取代俊帥微笑，
在《空降危機》（Skyfall）裡的實質龐德女郎甚至從惹火美女換成了 Judi Dench。
而在這波新陳代謝裡，被犧牲的是什麼？
是老派特務片裡的花拳繡腿、幻想科技，直線劇情與瘋狂反派，
以及特務片曾經所能帶來的純粹娛樂，
那種看好人扁爪牙、炸基地、玩美女、救世界就爽歪歪的「純粹娛樂」，
一提才想起來，似乎已經好久不見了。


Matthew Vaughn 的《金牌特務》透過角色之口，
除了告訴觀眾他不喜歡的電影之外，
也同時宣告了自己的電影不會走上那條老路，自打嘴巴。
因此《金牌特務》裡的角色，
沒有太多苦情、精神危機、自我質疑這些陰他媽暗的東西，
他們又重新回歸到傳統特務片的角色規範，即一切都為了娛樂而服務，
如片頭雪山救囚一幕中 Lancelot 俐落解決反派爪牙後以不自然的姿勢定格擺帥，
或者是尾聲 Valentine 對著碉堡裡巨富權貴的那場 V-Day 演講都是，
正派就是帥，歹角就是直線式的邪惡，
在 Matthew Vaughn 的節奏底下，
我們不會期待看到 Harry Hart 在片頭痛失同事後進入長達 30 分鐘的自我厭惡，
也不會看到 Eggsy 在倫敦街頭糾結於辯證階級議題與喪父陰影，
不，那不是《金牌特務》的風格，
片中的角色都很簡單，以一種風格化的演出配合劇情，
儘可能的誇張與放大，他們重現了早期特務片裡那種臉譜式的演出，
Harry Hart 的一絲不苟、Eggsy 的古靈精怪、Arthur 的老謀深算等等。
這種直腸子的角色與呈現手法已經是觀眾在特務片裡久違的，
《神鬼認證》、《空降危機》把特務形象重新賦予血肉是很棒，
但看著那麼多內心戲實在也是累，而且這樣的「新式」的角色形象，
真的是特務片們都該集體倣傚的出口嗎？
雖然結果還沒定論，但至少 Matthew Vaughn 覺得不是。

"I wasn't trying to make a Bond movie. Very much like Kick-Ass, that was a
love letter to all the superhero films I love. This was the same thing. I'm
going to remind people how wonderful, how fun and what escapism those spy
movies had that I grew up on. But I couldn't just remake those.It was quite
an ironic twist, that I read that Spielberg was desperate to do a Bond but
they wouldn't let him. So he said I'll go and do Indiana Jones. Indiana Jones
was him reinventing all the 30s pulp movies he grew up on and loved. I'm
doing the same thing, but with spies!"
（Matthew Vaughn：「我不是要試著去製作一部龐德電影。就像《特攻聯盟》是一封寫給
那些我熱愛的超級英雄電影的情書，《金牌特務》亦如是。我試圖去提醒觀眾那些我從小
看到大的特務電影是多麼讓人驚喜、有趣而異想天開。但我不能就只是去重製他們而已。
有點諷刺的是，我曾經讀到史蒂芬史匹伯超級想拍一部龐德電影，但是製作方不想讓他拍
，於是史匹伯就自己弄了《印地安納瓊斯》系列，《印地安納瓊斯》就是他重塑出自己小
時候看的及熱愛的 30 年代通俗電影的結果。而我現在就是要對特務電影作一樣的事！」
）
（interview from denofgeek.com）

說到底，Matthew Vaughn 在《金牌特務》裡想玩的不是突破，
反而是重現經典，重現他心目中所謂特務電影的模樣，
所謂不無聊的特務電影，而結果證明他的成功，
《金牌特務》果然不無聊，從頭到尾一氣呵成，
而或許這也同時是對於時下流行「黑暗」元素的一氣回馬槍，
告訴他們，只要編排流暢、角色有趣，加上一點點的惡趣味，
就算沒有陰暗掙扎，仍然能讓觀眾回味許久。


第二，"It's not that kind of a movie."（「這不是那種電影」）
看起來跟第一點根本重複了XD
但是我想說的是，
當 Matthew Vaughn 把自己的電影定位為對於傳統特務電影的再現時，
他並不是直接偷懶的再拍出一部 90 年代風格的特務電影就想交差，
《金牌特務》在反新型特務片的同時，
也保持著對於古早特務片的反省。

就像片中 Valentine 臨死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要說很爛的雙關語嗎？」，
這就是對傳統特務片 cliché 的反諷，
當主角解除危機，打倒反派之後，一定要撂下一句俏皮話，
凸顯主角果然智勇雙全，危及之餘還有餘力放嘲諷，啊不就好棒棒。

又像當 Harry Hart 走出教堂後，
Valentine 對他說，
你以為我接下來會用什麼複雜的方法想殺你，
而你又會用一樣複雜的方法逃出生天嗎？
才不會！
碰！一槍就解決了這個觀眾喜歡的角色，
這槍也同時打碎了那些老派特務片的莫名公式，
也提醒觀眾這部片可是沒有在給你照規矩來的，
這種自我指涉（Self-reference）給觀眾一種若即若離的體驗，
即我們分不清這部片到底何時是走傳統特務片的套路，
何時又會出爾反爾，突然賜死重要角色或讓任務增添變數等等。

而這種體驗是也是久違的，甚至比起所謂的老派特務片更久未見，
甚至可以說，Matthew Vaughn 想顛覆的不是新型特務片，也不是老派特務片，
他想顛覆的，是所謂 "that kind of a movie"，某種固定的電影敘事手段，
是那些與與觀眾約定成俗、心照不宣的手法，
是那種你知道主角不會死、某某人不會死的固定預設，
與其說是老派特務片被時代淘汰，或新的特務片太過陰沉，
倒不如說是他們自己讓自己變得如此，
手法重複使用，角色缺乏新意，亂猜也中的劇情轉折，
是這些東西扼殺了特務電影。


特務片的最大敵人不是角色刻劃，也不是深度內涵等等，
他們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無聊，是太仰賴與觀眾的默契，導致失去了新意，
縱使有不同龐德女郎，有各種黑科技小物，
都難以掩蓋包裝底下是看得越來越倦的橋段重新使用。
Matthew Vaughn 其實並沒有為特務片進行什麼大破大立，
《金牌特務》依然是一瓶舊酒，
他只不過是去搖動那些沈澱在瓶底的沉積物，
破壞一些規則，增加一些樂趣，便造就了獨特的視聽體驗，
而這雖然聽來簡單，但是驚人的是，觀眾仍然得等上這麼久，
才盼到一部《金牌特務》，
在惡搞之際不失格調，
不至於落入《王牌大賤諜》（Austin Powers）系列水平，
在顛覆之餘不失原味，
不至於成為《特務愛很大》（This Means War）只剩特務包裝的地步。


第三，不只是特務片的部份。
既然前兩點都圍繞在特務片上，
那麼最後，是什麼讓《金牌特務》與眾不同，
這點或許從對岸片名翻譯比較看得出來，
他們譯作《王牌特工：特工學院》，雖然這種頂真的取名美感讓人不太能苟同，
但是除了特工之外，那片名抓住了一個重點「學院」，
這個故事說到底是關於一個年輕人如何「成為特務」的過程，
就跟片中提到那些《麻雀變鳳凰》（Pretty Woman）、
《窈窕淑女》（My Fair Lady）一樣，
是關於角色們如何改變自己，
成為另外一個身份，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

重點在於，《金牌特務》裡的 Eggsy 不是打一開始就是專業特務，
他必須要通過訓練，爭取才能得到，
而 Matthew Vaughn 長於拍訓練過程，
如《X戰警：第一戰》（X-Men: First Class）裡的變種人學員在 Charles 的帶領之下學
會使用能力，
《金牌特務》裡跳傘一段也拍得極刺激，
遠近景切換、場景跳接、角色反應等等都不斷加強張力，最後落地時，
觀眾經對主角的危機處理能力心服口服。

但比起體術上的進步，
《金牌特務》的 Eggsy 真正讓人印象深刻的，
是他如何從街頭痞子到為西裝紳士的過程，
就像 Sandra Bullock 的《麻辣女王》
（Miss Congeniality，裡頭剛好也有 Michael Caine），
困難的不在於今天是要變成什麼，
而是在於那個「變」的過程讓觀眾感到有趣，
是從粗魯的刑警大媽變成美國小姐，
或是從倫敦的街邊混混變成舉止優雅的西裝紳士，
我們喜歡看到角色們「脫胎換骨」，
看到角色達到了我們朝思暮想，
卻囿於現實而顯得遙不可及的「自我昇華」，
那才是我在《金牌特務》裡得到的最大滿足，
也印證了 Harry Hart 引述海明威的那句 "There is nothing noble in being
superior to your fellow man; true nobility is being superior to your former
self."
（「超越其他人並無高貴之處，真正的高貴是要超越之前的自己。」）


"Kingsman: The Secret Service"，
王的男人，秘密的服務（聽起來怎麼怪怪的 A_A），
與片中使用圓桌武士的代號是呼應的，
重點是隱含其下的騎士精神，是 Chivalry，
chevalier 的法語原意是「一個出自於貴族地位，可能是貴族階級的男人，當受召喚時，
可以裝備戰馬與戰甲。而這個男人，必須要通過特定的儀式，才能成為所謂的騎士。」

三個重點，貴族、裝備、儀式。
分別在《金牌特務》裡得到了不同的詮釋，

貴族，
Michael Caine 扮演的 Arthur 代表了對於身份的堅持，
他稱 Harry Hart 找非貴族出身者進入 Kingsman 是一個失敗的小實驗，
顯露出對於 Eggsy 的不信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Arthur 要求 Eggsy 射狗的那場戲，兩人之間的關係非常緊繃，
互相用槍口指著，好像恨不得朝對方扣下扳機，
Arthur 認為 Eggsy 不夠格進入組織，
Eggsy 也對 Arthur 這種象牙塔裡含著銀湯匙出生的貴族感到厭惡，
就像 Arthur 後來說，他們一直對於所謂政治議題沒有共識，
對「貴族」的堅持與不屑，早註定了兩人最終也難以愉快收場。

裝備，
新時代的騎士配備不再是戰甲與馬，
而是噴射機與各種高科技，重點是，
正如騎士的裝甲象徵著對於對於自我行為的約束，
Kingsman 的西裝亦然，是一種對於禮貌的堅持，
就像片中的特務道具必須偽裝成雨傘、打火機、皮鞋一樣，
道具與它的主人相同，無論如何都必須維持著優雅，
不可以赫然抄出西瓜刀或拿折凳跟人互毆，那多沒格！

儀式，
這就是《金牌特務》的重點，雖然沒有什麼明確的加冕受封，
但是當 Harry Hart 帶著 Eggsy 到裁縫店時，
堅持要用「一號試衣間」，那就是了，
是這種儀式性的堅持、對於細節的堅持，
這就是 Kingsman 裡的冊封。
雖然後來 Harry Hart 也沒能看到穿上西裝的 Eggsy 一眼，
但是那又如何，當他穿上西裝、戴上眼鏡、談吐得宜，
他也已經穿上 Kingsman 的標準制服，
走上加拉哈德所指引的騎士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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