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雷] 沉默

[cookieyu (Taiwanese)]

比起很多更加虔誠的教友，我想我聖經讀的可能比較少，禮拜也去得比較少。不過作為一
個基督徒和電影愛好者，還是想趁著看完電影，還有點記憶的時候跟大家分享一下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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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至善的神為什麼容許罪惡的存在？

這是長期困擾著基督徒的一個基本問題。神被基督徒相信是全知、全善、全能的。既然是
這樣的神，為什麼會容許罪惡的存在呢？如果神是全善的，那祂必然願意幫助祂所愛的。
但人類卻在受盡罪惡的折磨，所以祂必然不是全能的，否則他怎麼沒有改變這一切？如果
神是全能的，有能力改變一切，但現實卻是如此痛苦，所以冷眼看待我們的神必定不是全
善的，不然祂怎麼能容忍這一切的發生？

(發明微積分的)哲學家萊布尼茲試著提出其中一種回答：「我們存在的這個世界已經是所
有可能世界裡最好的了。」雖然現實如此痛苦，但其他可能世界裡的各種可能發展也許比
起現世更為不堪。面對種種痛苦，也許我們只能無助的訴諸神秘主義說「上帝自有祂的旨
意」，而我們平庸的凡人不能理解而已。

對於這種矛盾和痛苦，我目前看過描述的最好的還是杜思妥也夫斯基在《卡拉馬助夫兄弟
們》裡的〈大宗教裁判官〉一節。裡面提到了人類的各種邪惡和痛苦。帝俄時代的農奴階
層小男孩打傷了大地主養的獵犬，大地主便當著他母親的面，讓獵犬把小男孩撕成碎片。
土耳其人攻進城市後，用刺刀挑著嬰兒，用槍口逗著嬰兒玩，在小孩笑出來時扣下板機。
當天真無邪的小孩，面對著責罰，在黑暗中用那小小的拳頭擊打著自己的胸口，流出善良
的眼淚，向上帝懺悔著哭著說到「我罪！我罪！」時，他們的上帝又在那裡呢？

史高西斯在《沉默》裡多少有沾到這個主題一點邊。只是裡面的教徒都太勇敢了，不像是
哲學家或異教徒般質疑著神。茂吉是如此的愛著神，至死無改。他不會去問為什麼虔誠如
他會遭受這種苦難？為什麼信福音的村落卻要被相逼成如此？當我們誠心禱告時，慈愛的
上帝又是否真有垂聽？但我想這就是片名(或書名，不過我還沒讀過原作，不敢妄加評論)
讓人第一眼就能聯想到的意思吧。到羅德里茲最後飽受挫折和懷疑時，也不得不產生了這
種疑問。也許不是那麼哲學性的在思辨神的全知、全善、全能性質，而是單純的在對主是
否存在，或是否關心我們產生了質疑。主如果是愛我們的，那為什麼來的只有沉默？

(二)無法生根的沼澤

我會有點好奇台灣人能不能感同身受為什麼劇中的基督徒要如此的堅持？在東亞，宗教對
人們的影響很大，不然也不會有「三月瘋媽祖」那麼盛大的活動。但在很多層面上，東亞
對宗教的看待又很不同於基督教文化。以台灣而言，很多民間信仰是目的性較強的，例如
求子、求財、求功名，當然終極教義還是勸人向善，畢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但是
作為信徒，神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就很像是去購買服務了，我添香油錢，祢保我發財。
如果這家不靈，不要緊，換家拜就是了。我絕不是說這些信徒是壞人或自私的，但這樣的
信仰不同於基督宗教的詮釋。一方面，基督宗教的目的可以被理解成是為了主帶給人的救
贖的，但這救贖是神學上的，因此不必然保證你在現世能成功求子、求財、求功名。不然
看看《約伯記》(習慣，所以都用新教翻譯)，信上帝也可以弄得超衰的。所以，如果民間
信仰被崇拜的目的是為了現世的幸福，那拜神會使得現世變得不幸福，那自然就不存在拜
的理由了。另一方面，基督宗教的信仰，有某部份是建立在世界觀上的，因為上帝是創世
者、是第一因，所以我們相信。我無法因為任何好處或壞處而放棄這個「真理」。

另一個我覺得很大的不同是東亞宗教所帶來的寬容。就像是淺野忠信飾演的翻譯說的，在
他們的宗教，每個人都有可能成佛。類似的，在宋明理學中也有人人都能成聖的宣稱。在
很多價值觀上，我們對於一元的說法總是容易覺得極端。我們常常可以聽到長輩說：「信
耶穌很好啊，跟信觀音菩薩一樣，宗教不都嘛是勸人作好事！」在自由主義盛行的現代，
我們更容易藉此宣稱每種價值觀都是等價的，沒有區分哪種好、哪種壞。雖然而在我看來
，這更常像是相對主義就是了─「每件事都沒有對錯好壞可言，只是端看你所處在的情況
而已。」也因此，對於一神論、在價值觀上訴諸聖經的基督宗教，也容易產生：極端、霸
道這樣的評價了。但對在十七世紀的基督徒來說，他們相信的就是這樣的價值判準，只有
對和錯的二元，而不存在多值的空間。

以上這兩個特點結合產生了什麼？我個人認為這是新興宗教誕生的沃土，同時也是被奉行
大人稱作長不了根的沼澤。一方面，信徒傾向現世的幸福。這未必如我上面所言是那麼短
期或物質的，尤其對現代人來說，我們更常期盼的是解決人際的煩惱、世俗的壓力，以及
心靈的平靜。另一方面，由於我們的文化尊重多元的價值，所以每個法師、牧師所宣稱的
奧義未必比名山或梵蒂岡更不準，相反的，搞不好對我個人更有啟發、更受感動。不只台
灣，在日本(及韓國)的新興宗教也非常發達。

回到電影上討論，為什麼要消滅最後的教士？因為他們是信仰的根。只要除掉根了，那教
徒自己的崇拜就只是某種「新興宗教」罷了。這也是弗雷拉說的，這些人信的不是基督。
這無可厚非，當時日本接觸基督教的時間相對短，而且在十七世紀時早已轉入地下化。如
果失去訓練過的神職人員帶領，那信徒們只能作崇拜的行為而無法更深入的理解教義。如
果對信眾來說對基督產生信仰的理由不是因為愛主、不是因為相信那是真理，而是相信死
後能進入天堂─一個沒有苦役、沒有迫害、沒有痛苦的世界，那這些信徒跟相信死後會上
西方極樂世界有何不同？

(三)活出基督的樣式

我想《沉默》裡要問的問題可以被化約成這樣：「什麼才是一個好基督徒？」。回到上一
部分我們所聊的，這些海島上的信眾信的真的是這些耶穌會修士認可的正宗羅馬公教嗎？
弗雷拉說不是；卡羅培努力的透過他對信仰的理解告訴信眾們一個好基督徒會怎麼作；但
主人翁羅德里茲卻實實在在的從信眾那裡得到對信仰的感動。如果茂吉所愛的，甚至願意
為祂赴死的，只是一個他或他的村子想像的，或自己發明的一個神，那這樣的愛和犧牲還
有意義嗎？弗雷拉不好意思說沒有；卡羅培相信只要按照主的教導，那就會有；但主人翁
羅德里茲相信這樣的愛和犧牲是對信仰的反映。

我們可以試著推出一個極端的假想情況。如果一個人宣稱他是一個好基督徒，深愛著主，
但是他卻騙人、害人、不服耶穌的教導，那他這樣還配得上是一個好基督徒嗎？我們可以
試著把光譜調到沒那麼極端，也許就可以找到茂吉。一個跟耶穌的教導有出入的人，算得
上是基督徒嗎？我想這就是讓各個教士產生歧異之處。我想不能說卡羅培對村民們不可踏
繪的教導是錯誤的，這必定是出自他自小的神學訓練而來。

回到一開始聊到的，如果主對我們的苦難回應的只有沉默，那一個好基督徒該如何自處？
這是羅德里茲最後所受到的考驗。基督徒，追隨基督的人，總是盡可能按照基督的教導行
事。但遇到兩難的情況，羅德里茲相信他耳畔的聲音，一個聲音的來源是他從小就熟悉人
子的臉龐，另一個聲音是費雷拉試著說服他基督在場的話也會這樣做。我想史高西斯還是
讓主與羅德里茲同在的，雖然他不再說基督了、基督對他也還是沉默以對，但他的所做所
為就反映了基督與他同在。

但基督終究不在十七世紀的日本。也許史高西斯讓握著小小十字架的三右衛門與主同在。
但教會、費雷拉、卡羅培又是會怎麼看待三右衛門究竟還是不是基督徒呢？他的所做所為
究竟是不是活出基督的樣式呢？我想至少我還是不知道的，畢竟，基督終究不在十七世紀
的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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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我對羅德里茲行前禱告中提到的，希望透過試練而接更近主感到很不可思議。畢竟人是那
麼的軟弱。吉次郎不也說了，如果不是生在這個時代，他也能好好的作一個基督徒。

就像是很多板友提出的，吉次郎其實是深信著基督教。他總是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愧疚，
但他也相信不透過懺悔，他的罪是不會被滌淨的。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踏繪對吉次郎的
重量似乎又遠不如羅德里茲。如果你會覺得吉次郎這樣的態度可笑的話，那你多少也對他
的信仰感到懷疑。

但我想這多少這兩種態度多少是兼而有之的吧。如果吉次郎對基督教的信仰是像費雷拉那
樣認為是「非基督教」的話，那他的確是非常的堅信，但由於他的軟弱，使得他同時又亟
需告解。我認為吉次郎這樣的信仰多少是工具性或目的性比較強的。但這只是又一個片中
海島信眾們態度的反應，類似的態度也出現在嬰兒洗禮時詢問是不是已經上天國了，以及
莫尼卡不懼怕死亡的態度上。

羅馬公教的教義不同許多的基督新教派別，「信徒皆祭司」的神學態度比較薄弱。很多新
教派更加強調，神和人之間的「中間人」只有耶穌基督。而比起來，羅馬公教更依賴專業
的神職人員主持儀式。加上他們對信仰的態度如果是更看重目的性的話，那就可以理解為
什麼信眾們那麼依賴教士及需要物品來加強自己的信心。因為村民需要教士透過「儀式」
來告解「滌罪」、洗禮「蒙福」、領聖餐與基督「同在」。而物品則能夠時時提醒信仰。
但這些反應可能都可以被理解成是為了其他目的而不是單純的愛主、相信真理。這跟念經
幾次可以換算多少福報、買贖罪券、要記得還願不然可能被懲罰的心態都是類似的。

吉次郎在片中就是軟弱的象徵。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赴死，即便是為了往生極樂世界而赴死
也不是人人都有勇氣做到。就像彼得三次不認主一樣，那是種軟弱。吉次郎怕得是苦刑、
死亡，信仰並沒有讓他戰勝死亡，但他終歸是深信主是唯一能打救他的。而羅德里茲的軟
弱則是當他在牢中懷疑神的時候，就像是多馬非得要摸摸耶穌的釘痕才相信復活一樣。所
以才要禱告道：「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畢竟就是那麼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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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dragon50119: 吉次郎這個角色真的很有想像空間
推 traystien: 不過日本天主教徒其實轉往地下化秘密活動三百多年
推 traystien: 一直到十八世紀末法國人到長崎建立(給外國人的)教會後
推 traystien: 才發現浦上等地區還有世世代代家傳的天主教徒
推 traystien: 然後又被明治政府流放一次，被美軍原子彈轟炸一次
推 timer000: 推好文
推 sillymon: 透過試煉接近主跟罪惡的存在是同一回事 在基督教的觀念
推 sillymon: 裡 好的事物是彰顯主的存在  壞的事物也是
推 sillymon: 有一個經典的聖經故事 大意是說有個人遇見天災人禍仍不
→ sillymon: 改其信仰 就是這一回事
推 samuelcmm: 滿客觀專業的，教友推
推 NlVW: 清楚明瞭清楚明瞭推